山林上空,各種大小不一的飛行器在雲層間交織出蜂群軌跡般的複雜軌跡網絡,標誌著奧林匹亞行星當前繁忙的太空運輸狀況。
在運動會宣告結束之後,奧林匹亞星團內,來自各個不同星球的代表團紛紛地踏上了返程之路,將喜訊帶回他們的家園。
就算一塊獎牌都沒能拿下,但普遍發放的地區補助是實實在在地進到了這些星球訪問艦隊的貨艙里,協議亦出現在了使者們的桌面上。
莫爾斯只抬頭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現在有更要緊的事情需要處理——不,這客觀而言其實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件,他大可以裝作他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察覺,然而
「我不明白你怎麼找到這兒的,帝皇,我沒有為你送上燙著火漆的羊皮紙邀請函。」
經過快速的穿梭後,莫爾斯從空氣中顯形,站在林地圍欄的邊緣,雙手塞在黑色長袍兩側的衣服口袋中。
這是他剛剛在長袍上附加的設計,用以自然地放置他不知該出現在哪兒、做出什麼手勢的手。
此時無人旁觀,帝皇的著裝變回了一身灰黑的長袍,肩上搭著一塊破布般的披風,頭髮從肩膀兩邊垂下,算不得年輕或衰老。他的手指上戴著三枚戒指,公羊顱骨、太陽與灰寶石。
他的精神看起來很是不錯,難得的毫無疲倦之意,這進一步模糊了他的年齡。但不論如何,他看起來都不像一名銀河皇帝。
聽見莫爾斯的問題,帝皇把放在手中觀察的石鑿放回矮桌上,由於他此時正坐在一張手工的木頭長椅上,他抬起頭,看著莫爾斯。
這令他的眼睛顏色顯得很深,宛如那些比泰拉地宮更深的土層中埋藏的銅像上,才會出現的深邃黑色空洞。
「我路過此地。」帝皇說,接近應付的漫不經心背後,是刻意的狡黠。「偶然發現了你曾經駐留的痕跡,莫爾斯。」
他其實不經常直呼莫爾斯當前使用的名字。
「我可沒多少對生活條件的要求,帝皇。我只需要一個亂七八糟的石頭小屋就能活上幾千年,而不是一整座跨越喜馬拉雅的輝煌殿堂」
不久之前,當莫爾斯和佩圖拉博共同返回這處舊房子時,他曾體會到一種奇異的舒暢與輕鬆,但帝皇突然把他高貴的腳踩到這片未被污染的土地上後,莫爾斯只覺得自己顱骨之內一片嗡嗡作響。
莫爾斯掃了一眼帝皇背後自己那樸實的、纏繞藤蔓、落滿草籽的屋子,確認帝皇基本沒有碰他的東西,漸漸地鬆了口氣。
「以及一個任勞任怨的輔佐者,我是指馬卡多。」他繼續說。
「這裡自然環境很好,」帝皇說,視線仍然停留在莫爾斯身上,「在泰拉不可能找到溪水環繞的山間林谷。」
莫爾斯不作評價。他從身後拉出一把藤椅,在帝皇對面坐下,林間未經加工的草木氣味在山風中匯聚。
「就在這兒附近,我頭一次見到你的造物,」莫爾斯向附近的一個方位指了一指。當年拍的那張照片,此時還收藏在只有他本人知道的空間之內。「後來我才知道,這樣的孩子你還有十九個,或者二十個。」
矮桌上突然出現一隻果盤,從燒制與鑲嵌的工藝看來,它應當屬於洛科斯王宮。
一些過於巨大的、也許是基因編輯葡萄的水果正躺在金藍交織的果盤中央,清洗後餘留的水滴從光滑的果皮表面滑落。莫爾斯與帝皇各拿了一顆。這就是當季的原體特供水果中消失的最後一盤。
「他們正在回歸。」帝皇說,「仍然流浪在外的已經不多。」
「之後會發生什麼?」
「何事之後?」
莫爾斯撕了一撕水果的皮,纏著黑布的手不適合進行此類精密操作,他果斷地放棄,直接動用了人類最古老的武器之一。
他用牙齒咬了一口,然後開始咀嚼。
「在他們全部回來之後,帝皇。」莫爾斯很快吃完了他口中的果肉。
這是一個適合在下午茶時間隨意提出的問題,其中沒有任何額外的暗示或質疑,但帝皇用在思考這一問題的答案之上的沉默,卻長得超出了莫爾斯的預期。
「怎麼了?」莫爾斯問,將被咬了一口的水果繼續抓在手中。
帝皇並沒有立即給出他的回答。就在莫爾斯開始懷疑人類之主是不是正降靈在其他世界神遊天外之時,帝皇終於頗為人性化地開始吃他那一顆特殊的葡萄,並用手背擦去下巴上的汁水。
「在網道的第一輪工程竣工後,可將此事與他們公布。」帝皇說,看來做出一份與公開秘密相關的重要決策,對他而言比征服一百個世界還要困難。
「當然,當然,可不能讓可憐的荷魯斯繼續對它一無所知。」莫爾斯笑了笑,天上低空經過的飛行器時常帶起一陣隆隆的噪音,這中和了他的笑聲。
這時候奧林匹亞倒是有些像王座世界泰拉,它們都被運輸船和飛行器繞滿了。
「這條道路將會需要看守與維護。」帝皇語速不快,似乎每一個詞都經過了他的挑選,「我們驗證了在符文激活的情況下,這條道路對浩瀚之洋的抵擋能力。」
「只不過,假如沒有人去看著牆上的裂縫,它的任何一處薄弱點都可能在極端情況下被浩瀚洋的入侵壓垮,」莫爾斯轉動著他手裡的葡萄,「看看古靈族帝國的下場。」
他停止擺弄手裡的食物,「不是每個原體都和馬格努斯一樣,能夠應對局部的裂隙。他們之中的所有人都是戰士,但靈能大師的數量就不夠充足了。」
「另外,即使是你,也不可能時刻關照著銀河全境之內的網道。你若有此等能力,我們何苦還在此兢兢業業地一個星球一個星球去遠征?」
「再說了,在修建完成後,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呢,甚至網道本身,也只不過是帝國眾多命脈中的一條,它歸根結底,只能緩解傳訊與運輸的困境」
莫爾斯掐斷了自己的話語,搖搖頭:「我不喜歡設想太遠的計劃,因為它們往往沒有一點兒用處。」
「計劃,是人類用以抵禦不可預測的命運的盾牌與鎧甲。」帝皇回答。
「你就一定要用單兵作戰動力甲去硬抗命運的艦載光矛陣列嗎?」莫爾斯盯著帝皇,試圖從那張熟悉的臉上覺察出一些不同的東西,「我不知道伱還是甲彈對抗的愛好者。」
「我」帝皇一時無法應對,他再三遲疑,最後說:「也許。」
莫爾斯憤然咬了一口水果:「好吧,尊敬的帝皇!不過我確實還有一個問題」
「是的。」帝皇打斷了他。「那就是我的設想之一。」
他從長椅上站起,不知不覺之中,莫爾斯的林間小屋已經被一層金色的冰冷力量籠罩,同時從現實與亞空間中隔絕出去。
他們所在之地已經被抽象為對現實宇宙的一種提取與簡化,自然的光影回歸大面積的平塗色塊,複雜的細節則只留下簡易的矢量輪廓。
帝皇的影子落在他背後的泥土牆面上,比他的身軀本身更為高大而幽邃。
「就像你所言,曾經,網道只是一條道路,它能夠解決的,不會超出道路所能夠解決的。」帝皇說,背過身去,令人無法看見他的表情。「但它具有的獨特性質,賦予了它更多的潛力。」
人類之主呼出一口氣:「盾牌也是武器。」
「你倒是可以早點跟我講這件事,我的帝皇啊」莫爾斯拿手指頂在額頭側面,忍了一會兒,憋回加重的語氣,「這又有什麼值得隱藏的?」
「假如我的設想無法被驗證可行性,它就沒有必要被說出口。」帝皇的語調里有股難得的誠實。
很顯然,如果邪神的領域沒能被網道切下一塊,偉大的人類之主就打算假裝他從來沒這麼想過。
莫爾斯走到帝皇旁邊,看著那張光輝偉岸的側臉,心裡再度起了一陣翻騰的波瀾。
他必須對著躺椅發誓,他也很好奇自己為何總被帝皇和帝皇的子嗣,整得憑空誕生出不利於心理健康的怒氣。
「所以你要一聲不吭地先用腐敗之主的花園做個實驗?看看網道到底有沒有那麼結實?你就不能提前跟你的皇家工程隊說明?」
「你之前不在,但我需要你。」帝皇側過臉,看著莫爾斯。「咒言與靈能不同源,我需要它來維護驗證環境。」
莫爾斯甩甩頭,無法再維持不滿。他僵硬地說:「哦那現在的成果讓你滿意了,對吧。你的猜想是正確的,而鳳凰正在飛翔。」
「是的。」帝皇說。
莫爾斯把手裡剩下的果核拋進泥土之中,儘管它們大概不會發芽。
「首先聲明,作為一以貫之的激進者,我支持你的想法。與其在至高天的注目下東躲西藏,不如做一些創造性的顛覆嘗試」
「所以,你還有什麼別的奇思妙想?」他接著問。
周圍的金色光芒變得更為磅礴,將內外的隔絕進一步加強。
「我可以直言,但你不可評價。」帝皇謹慎地開口,神情格外莊嚴。
「說說看?」莫爾斯來了興趣。
帝皇動了動嘴唇,勉強地讓話語從他口中發出:「我是阿爾法,我是歐米伽,是昔在、今在、以後永在的全能者。我曾死過,現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遠遠。並且拿著死亡和陰間的鑰匙。」
「哦。」莫爾斯聳了聳肩膀,好奇心轉瞬之間如煙霧消散。「新約啟示錄。」
說完第一句話後,帝皇的話變得順暢。
「我一度認為,成為神是與黑暗諸神對抗的必經之路。」帝皇說,「但我很快明白,縱然此計功成,在摧毀大敵之前,人類本身將遭受滅頂之災。」
畢竟那一個關於古老的強大帝國在新神爪中崩潰的例子,距離他們還不算遙遠。
語畢,他問:「你不驚訝。」
莫爾斯好心地伸手,拍了拍帝皇的肩膀:「我會假裝你現在沒有在扮演人類的種族神,銀河皇帝。」
「我沒有。」
「是,你沒有。」莫爾斯眨眼。
帝皇擰起他尊貴的眉毛,知曉他無從解釋。
否定人性只會令人類更渴望它。泰拉上的最後一名教士喪命於熊熊火焰之前,曾經如此對他說。
如果把信仰從人類手中拿走,你要用什麼去填補空缺?
「我知道我所行為何,」帝皇回答。「我是正確的。」
「這就是你與別人的區別,」莫爾斯笑起來,「多麼傲慢。」
黃金光幕在他面前如水波震盪,或者是燒著的秸稈帶動的熱空氣的捲動。
莫爾斯向前跨了一步,穿出帝皇靈能的限域,世界找回真實的色彩。
他回過頭,在金光中看見那名數萬年以來全人類中全部的將領與統治者的典範。
莫爾斯突然想到,每當原體們正其樂融融地互相談話時,他總是在與帝皇因為不同的原因單獨溝通。這簡直是一種見了鬼的規律,想必是因為總有些新信息可以從帝皇嘴裡挖出來。
在這之後,用作封鎖之用的光芒消散,灰袍黑斗篷的中年人形象與莫爾斯的小屋再度同時出現。
也許他應當讓帝皇站在此地勿要離開,然後迅速將佩圖拉博找來這兒,讓他們二人在這裡拍一張新的照片。
無趣的想法從莫爾斯腦子裡滑過。
「接下來你要離開了?」莫爾斯問。「繼續參與遠征?至少佩圖拉博是這麼決定的。我也許與他一併去看看。」
「不。尚有一事。」帝皇否認道。「鋼鐵勇士基因原體所創造的事物中,有一樣尤其聞名於銀河。」
「哦?敢問我又錯過了什麼?」
「你並未錯過。佩圖拉博遞上邀請,言鋼鐵勇士紀念館之大門已為人類之主敞開。」
莫爾斯拍了拍手:「你何時前往,帶我一個,感激不盡,帝皇。」
帝皇頷首應下。山風涌過,林葉簌簌。
「這是一幢好房子。」人類之主看著莫爾斯的居所說,金色絲線織入灰袍,如同編織戰甲一般,重新塑造出一位億萬人敬仰的光輝帝皇。
莫爾斯深深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想要,」他說,「等你不再是帝皇的那一天,你也找顆星球造一間小屋。等你種的麥子被大雨淹了,或者在旱季渴死,我一定會不遠萬里趕去笑話你的,尼奧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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