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東都的關鍵在哪?在皇統。
不論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場由山東豪門和虜姓權貴所發動的軍事政變,還是九年前那場由漢王楊諒所發動的軍事政變,其目的都是爭奪皇統,都是爭奪天下權柄,都是試圖以暴力手段來重新分配權力和財富,所以危機是表象,表象下是皇統之爭,而皇統之爭的實質則是謀求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
坐在大堂上的這幫軍政大佬都是站在權力頂端上的人,他們從上而下俯瞰中土的權力世界,看得很透徹,都知道這場危機源自新一輪皇統之爭,因此解決這場危機的關鍵就在皇統,而危機中的對立雙方都要爭搶皇統的繼承權,尤其製造危機的一方,甚至有可能於脆破後而立重建皇統,由此可知拯救危機的難度之大。
楊恭仁說得慷慨激昂,大義凜然,但這幫大佬們心裡都有算,楊恭仁肯定也沒辦法解決危機的核心問題,沒辦法「一擊致命」,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加固對皇統的「防禦」,維持皇統之爭的現有格局,只要皇統之爭的現有格局不變,這場危機就無法對東都政局和中土局勢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如此便可給聖主和中樞平息這場危機贏得足夠時間。也就是說,楊恭仁知道或者判斷聖主和中樞一定不會放棄東征,一定要先贏得東征的勝利,以東征的勝利來贏得軍事政治上的絕對優勢,以軍事政治上的絕對優勢來摧毀危機的製造者,平息這場巨大的危機,並把因這場危機而造成的難以估量的損失降到最低。
聖主和中樞在第一次東征失敗之後,在向朝堂上的保守勢力大踏步妥協以贏得他們對第二場東征支持的時候,在第二次東征開始之前,肯定已經預料到第二次東征期間東都政局和國內局勢可能會發生不利於他們的變化,而最嚴重的變化就是以更換皇統為目標的軍事政變,為防患於未然,他們必然要做好防範措施,而最重要的防範措施就是安排一位他們所信任的,且又能被改革和保守兩大勢力所認可的,關鍵時刻能起到鼎柱作用甚至能力挽狂瀾的大權貴。目前看來,這個大權貴顯然就是楊恭仁,他不但具備「定海神針」的非凡實力,還正好可以藉助守孝之名義留在東都以防萬一,換句話說,就算越王楊侗沒有主動邀請他「復出」,危急時刻他也會主動「挺身而出」。
很多之前僅限於在東都高層中估猜和推演的「內幕」,這一刻隨著楊恭仁的「復出」和他這番意味深長的言辭,逐漸浮現了出來,雖然真相依舊藏在重重迷霧中,甚至就算危機結束了也不會暴露「身形」,但最起碼讓東都高層隱隱約約看到了一線與他們的估猜和推演非常想像的「輪廓」,這就足夠了,這足以給東都高層們指引前進的方向,讓他們不至於在危機中茫然無措甚至迷失了自己。
大家都不說話,都神情嚴肅地望著楊恭仁,都在等待楊恭仁說出答案,都試圖從楊恭仁的決策中探查和推演出未來局勢的走向。
「聖主在離開東都之前,詔令由越王留守東都,由代王留守西京,由齊王居外戡亂。」楊恭仁終於說出了答案,「如果沒有聖主的詔令,代王不能離開西京,齊王不能返回東都。」
大堂上的軍政大佬們面面相覷,雖然臉上都沒有任何異常的表情,但彼此都能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到豐富的內容。
果然,楊恭仁也沒有解決當前皇統之爭的辦法,他只能維持當前皇統之爭的格局,而當前皇統之爭的格局就是「三雄爭霸」,越王在東都,代王在西京,齊王居外。
東都危機一旦爆發,現有皇統之爭的格局必然改變。東都的越王岌岌可危了,西京的代王和居外的齊王必然以救援之名急赴東都,然後手足相殘,三股強大勢力混戰於東都,最終結果是可以預料的,沒有勝利者,就算有暫時勝出的,也是傷痕累累不堪一擊,連聖主的一個巴掌都抵擋不住,而聖主同樣是失敗者,因為東都變成了廢墟,中土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名存實亡,聖主的遷都決策和由這個決策所代表的激進改革理念,均遭到了反對力量的毀滅性打擊,聖主只有妥協,無底線的妥協,以妥協來換取他僅存的皇權。
在這場危機中,中土的保守勢力是唯一的勝利者,即便他們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勝利最終還是屬於他們,他們摧毀了改革,掌控了朝政,鞏固和加強了自己的既得利益,他們踩著皇族的血淚和改革派的屍體,笑到了最後。
大堂上的軍中大佬們有堅定的改革派,有堅定的保守派,還有中立騎牆派,他們在這場危機中有不同的利益訴求,有不同的決策,所以這一刻,當代表了聖主和皇族的楊恭仁決心堅守東都,並拿出了堅守策略後,他們的想法當然「豐富多彩」了。
樊子蓋很高興,他在東都本來就勢單力薄,好不容易贏得了越王府的合作,但隨即就被楊恭仁的「復出」所打擊。宗室對越王的支持力度越大,他在東都的話語權就越少,對東都局勢的掌控也就越弱,這讓他焦慮不安,就算武賁郎將周仲率軍趕到了東都城下,給了他強有力的支持,也無法增加他抗衡越王和宗室的信心,哪料到「峰迴路轉」,突然間他發現宗室在這場危機中的利益訴求,與改革派力保東都的目標完全一致,他和楊恭仁是合作關係,而不是對手,他在東都的話語權不是減少了,而是增加了,這不禁讓他喜出望外。
樊子蓋情緒很不錯,稍加思考後遂開始默契配合楊恭仁,聯手向某些居心叵測者展開凌厲「攻勢」。
「觀公,假如東都局勢持續惡化,不但外有叛賊,甚至內有叛亂,東都衛戍軍不得不消極防禦固守待援,以致於東都岌岌可危,嚴重危及到了東征的進行,那麼東都是否應該向代王或者齊王求援?」
「東都需要求援嗎?」楊恭仁面無表情地說道,「東都是京師,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東都陷入存亡危機,誰敢視若無睹?誰敢見死不救?誰敢置國祚根基於不顧?所以西京的代王會風馳電摯而來,遠在齊魯的齊王亦會日夜兼程打馬狂奔而至,但聖主的詔令早已遍傳天下,代王留守西京,齊王居外戡亂,沒有聖主的詔令,代王不能離開西京,齊王亦不能返回東都。這是聖主的底線,同樣是東都的底線,代王不能逾越,齊王亦不能逾越,一旦逾越,後果嚴重,尤其在東都深陷危機之刻,代王和齊王如果逾越了這道底線,不但緩解不了東都危機,反而會把東都危機徹底引爆。」
楊恭仁的話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直白得讓大堂上的軍政大佬們瞠目結舌,就連樊子蓋都有窒息之感。
楊恭仁這是要「撕破臉」的前兆。不論東都局勢惡化到何種地步,代王都不能離開西京,齊王都不能返回東都,換言之,不論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代王及支持代王的由關隴本土貴族集團所控制的軍隊都不能離開西京,齊王及支持齊王的軍隊亦不能返回東都,否則後果自負。
那麼誰來支援東都?
楊恭仁不說,但所有人都能猜到答案,聖主和中樞肯定留有「後手」,肯定有軍隊來東都平叛,比如絕對忠誠於聖主的江都衛戍軍,比如屯駐涿郡的幽燕大軍,比如鎮戍代晉的北疆邊軍,雖然這三路大軍距離東都都比較遠,但一個月內都能抵達東都,也就是說,只要東都堅守一個月,則各地平叛大軍必定蜂擁而至,必能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敗叛賊,穩定局勢。
樊子蓋深吸了兩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又說話了,「如果代王一定要馳援東都,齊王一定要戡亂京畿,我們又如何阻止?」
軍政大佬們的臉色更難看了。樊子蓋這是要作死的節奏啊,楊恭仁已經說得夠直白了,但始終沒有揭開東都危機的「蓋子」,樊子蓋卻不管不顧,直接挑明代王、齊王進京就是要爭奪皇統,而更嚴重的是,代王和齊王若想搶到皇統,就必須與兵變者合作,否則在東都大戰中就無法在最短時間內以最大優勢攻陷東都,為接下來抗衡聖主打下堅實基礎,所以樊子蓋也是迫不得已,只能先做「壞人」,先把這個最敏感的「蓋子」揭開,越是藏著掖著,越是壞事。
楊恭仁冷笑,目光從眾人臉上緩緩掠過,然後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重兵鎮戍潼關、函谷關,以加強京畿西線防禦,重兵鎮戍浚儀、滎陽,以加強京畿東線防禦。」
「觀公這話說遲了。」樊子蓋也是冷笑道,「武賁郎將費曜已經率軍從浚儀撤回東都,而武賁郎將周仲亦已率軍撤進函谷關,衛府對東都局勢顯然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前期決策頻頻失誤,導致東都局勢持續惡化,衛府對此負有不可推卸之責任。」
樊子蓋率先向軍方「發難」,旗幟鮮明地支持楊恭仁奪取軍權。
崔賾緊隨其後,向軍方展開猛烈攻勢。
秦王楊浩默契配合,主動表示在軍事上唯越王楊侗馬首是瞻。
太府卿元文都不能不支持越王楊侗,而他的態度和立場非常關鍵。
左監門郎將獨孤盛仔細權衡利弊後,毅然決斷,支持越王楊侗在非常時刻掌控兵權。
右候衛將軍鄭元壽代表軍方據理力爭,但他勢單力薄,寡不敵眾,最後不得不搬出了右驍衛將軍李渾,如果李渾支持越王楊侗暫攝軍權,他就不再反對。此刻李渾正在一百多里外的顯仁宮與叛軍激戰,根本無暇分身返回東都,所以k元壽擺明了要行緩兵計,決意把這事無限期「拖」下去。
楊恭仁撫須而笑,當即從懷中拿出了由李渾所寫並蓋有印鑑的親筆書信,內容很簡單,支持越王楊侗暫攝軍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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