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齊郡,歷城,齊王行營。
齊王在焦慮不安之中,終於等到了黎陽兵變的消息,而這個消息來得太快,楊玄感舉兵的時間太早,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雖然李風雲曾經預測過,計劃趕不上變化,兩京政治風雲波詭雲譎,稍有差池楊玄感就有可能提前兵變,結果李風雲說對了,但李風雲說對的遠遠不止這一件事,還有更多,而太多預測的應驗讓齊王大獲其利的同時,也有了一種莫名畏懼感,對天命的深深畏懼。這種發在內心深處的畏懼,悄無聲息地禁錮住了他那難以遏制的野心和欲望,把他奔騰狂放的熱血和無法控制的衝動關進了牢籠,讓他只能在憤怒中掙扎,只能在無助和絕望中咆哮。
李風雲從來沒有預測過齊王的未來,甚至連個隱晦的暗示都沒有,這很反常,畢竟李風雲若想贏得一個不錯的未來,需要倚仗齊王的地方太多太多,未來兩者甚至有可能榮辱與共,僅從這一點出發,李風雲都應該幫助齊王樹立起強大信心,為此不論真假都應該做出一些預測,但李風雲就是沒有做出任何預測,這是疏忽還是吝嗇,或者別有用意?抑或,沒有預測,本身就是一種暗示,暗示齊王根本就沒有大家所期待的未來?
李風雲是人,不是神,而自古以來但凡看穿未來的人都是傳說,所以李風雲對未來的預測可能都是巧合,再說到目前為止李風雲也只預測了未來兩三年的事情,已經應驗的預測也只是過去一年多時間內發生的事,接下來他的預測是否準確,誰也不知道,如果緊緊依靠這短暫時間內的事實就去推斷李風雲的預測都是準確的,那顯然不靠譜,所以齊王和他身邊的人,理所當然對自己的未來還是有強烈信心,還是要時時刻刻牢牢掌控自己的命運。
是人都畏懼未來,齊王也不例外,但對未來的無限期待和憧憬,又讓難以遏制的野心和欲望一次次地掙脫了畏懼的禁錮,身體內奔騰的熱血和隨時都會失控的衝動就象一頭飢餓的猛虎,站在沒有上鎖在牢門前,激烈的掙扎著。
楊玄感舉兵謀反的消息初五就傳到了黎陽,齊王秘密布署在黎陽的「眼線」還是盡職盡責的,但有關兵變的細節知之甚少,對楊玄感舉兵後是否攻得東都一無所知,齊王只能繼續等待,直到今天李子雄的密信送到,齊王才露出了笑容。
風暴來了,之前的預測應驗了,接下來就要衝進狂風暴雨了,但若想如願以償的獲得自己所需要的利益,其中風險之大難以估量,可謂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要謹慎再謹慎,一步錯步步錯,萬劫不復,根本就沒有翻身重來的機會。
齊王看上去很平靜,其實內心波瀾起伏,瞻前顧後、患得患失,各種情緒激烈碰撞,混亂不堪。
韋福嗣很冷靜,在做總結性的分析和推演,之前已做過無數次分析和推演,但那都是模擬,只有這一次是真實的,而之後的對策擬制就以這一次的真實推演為基礎,然而,在他冷靜推理的背後,卻暗藏著森寒殺機,忠誠和背叛正在他心靈深處殊死搏殺。
關中派人來了,關中韋氏的家主鄖國公韋圓成傳來口訊,這場風暴關係到了西京的未來,關係到了關隴人的命運,對關中韋氏來說,只許勝不許敗,沒有第二個選擇,所以韋福嗣也沒有選擇,韋氏和關中集團的利益必須放在第一位,韋福嗣必須絕對忠誠於韋氏和關中集團,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韋氏交給韋福嗣的重任是,齊王必須進京。
這場風暴雖然以楊玄感的兵變開始,但必須以皇統大戰結束,爾後中土要麼迎來一個新皇帝,一個由韋氏和關隴集團所完全控制的新皇帝,要麼迎來一個新儲君,一個由韋氏和關隴集團完全控制的新儲君,總之一句話,中土的權力頂層架構必然改變,中土的權力和財富必須再分配,以中央集權制為最終目標的大一統改革必須由關隴貴族集團來控制。
若想掀起一場風暴,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以這是天命,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這是改造中土世界的新契機,不能錯失,一旦失之交臂,失去的就不是一個機會,而是全部所有。
韋福嗣難以抉擇。
李風雲對這場風暴的預測是失敗,而且很快失敗,而李子雄、董純等人經過慎密推演得出的結論也是如此,現在的事實是楊玄感提前兵變了,這絕對是自尋死路,也正因為如此,李風雲早早進入中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突破了京畿防線,而唯一的目的就是幫助楊玄感攻陷東都,讓他堅持更長時間,從而給聯盟北上贏得空間和時間,給齊王北上創造契機和時機。
但是,從韋氏的立場來說,如果這場風暴僅僅是一場純粹的軍事政變,就算楊玄感堅持了更長時間,最終受到重創的還是關隴貴族集團,還是保守勢力,聖主和改革派將以壓倒性的優勢橫掃關隴,這個後果很可怕,到那時誰也救不了關隴人,除非李風雲的預測再一次應驗,北虜人突然南下入侵,南北戰爭突然爆發,關隴人依靠外部的力量和中土的創傷來贏得寶貴的喘息時間。
北虜人是否會突然南下入侵?南北戰爭是否會突然爆發?從目前中外局勢來看,面對中土這個龐然大物,北虜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與戰爭中所蘊含的巨大風險相比,和平下的妥協更有利於北虜的發展,所以未來一段時間,最起碼在未來十幾年內,爆發南北戰爭的可能性太小。當然了,李子雄、董純和李善衡的推演也不是全無道理,但他們都是老軍,都曾在大漠上與北虜浴血廝殺,都是從軍事角度去分析牙帳的政治,出現判斷上的偏差也在所難免。
如果沒有南北戰爭,誰來拯救關隴人?只能自己救自己,只能把這場風暴由軍事政變演化為皇統大戰,這樣自相殘殺的就是聖主和齊王,就是齊王和越王,這樣關隴人和保守勢力就成了「看客」,就成了旁觀者,成了撿便宜的「漁翁」,可以左右逢源,兩邊漁利,可以笑到最後,贏得最後的勝利。
與楊玄感聯手,立一個新皇帝,與聖主正面對抗,兩強對立,兩虎相爭,這是兩敗俱傷之策,不符合韋氏的利益,反之,以楊玄感為誘餌,把齊王誘進東都,讓他們聯手對抗聖主,這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策,非常符合韋氏的利益。
就在韋福嗣天人交戰之際,齊王突然打斷了他的分析,非常突兀地問道,「西京大軍是否會進入東都戰場?」
韋福嗣的心臟驟然猛跳,幾欲窒息。齊王終究還是遏制不了自己的欲望,他的心已飛去東都了。
「西京大軍肯定會進入東都戰場。」韋福嗣的語氣非常肯定。
齊王遲疑了一下,又問道,「阿柴虜(吐谷渾人)反攻,西北危機嚴重,漁陽公(元弘嗣)又成眾矢之的,隴右動盪不安,這種形勢下關中自顧不暇,哪有餘力顧及東都?」
「西北世家自顧不暇,隴右豪望無力兼顧,並不代表關中也會冷眼旁觀。」
「關中必須考慮自身安全。」
「關中是否安全,取決於西北,西北是否安全,取決於西北軍。」韋福嗣說道,「只要西北世家牢牢掌控了西北軍,關中就固若金湯。」
齊王略略皺眉,問道,「是否趕走了漁陽公,西北世家就牢牢控制了西北軍?」
「西北軍始終牢牢控制在西北世家手上,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將來還是這樣。」韋福嗣笑了起來,「不論誰坐在西北統帥的位置上,都動搖不了西北世家對西北軍的絕對控制。」
齊王微微頷首,沒有說話。實際上齊王對這種事了如指掌,之所以問出來,肯定另有目的。
韋福嗣心知肚明,但他不能說破,也不能給齊王正確答覆,因為韋圓成在口訊里說了,西京大軍能否出動,決定權還在西北世家手上,韋氏說了不算,西京留守衛文升說了也不算,如果手握軍權的西北世家對出兵東都的風險做出了不利評估,在出兵一事上設置重重障礙,那事情就複雜了。
西京不出兵,冷眼旁觀,任由東都風吹雨打,擺出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架勢,整個形勢就不一樣了,不論是楊玄感還是齊王,都會對局勢做出新的解讀,楊玄感會迫切需要結盟齊王,而齊王的機會就來了,他就有膽子進京與楊玄感聯手搏一搏了,畢竟在皇統繼承上,齊王所擁有的得天獨厚的優勢必將在關鍵時刻發揮巨大作用。
齊王沉默良久,終於按捺不住,還是透露了一絲心聲,「如果孤先進京,西京會做出何種反應?」
韋福嗣沉吟稍許,低聲說道,「大王,這不是我們的既定策略。」
齊王微微一笑,「孤只是做一個假設。」
韋福嗣想了一下,回道,「西京會做出何種反應,取決于越公(楊玄感)做出何種妥協。」
齊王點頭。
韋福嗣欲言又止,遲疑半天還是小聲問了一句,「大王做出這個假設,是否因為越公在舉兵之初並沒有做出皇統上的選擇?」
「孤的解讀是否錯了?」
韋福嗣遲疑良久,終於還是搖了搖頭,「時機不到,若越公攻陷東都後依舊沒有做出皇統上的選擇,而西京依舊冷眼旁觀,大王倒是可以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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