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房俊 第三千二十五章 易儲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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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已經現出些微曙光,天色泛白,但宮闕之內依舊燈燭處處、亮如白晝。

    武德殿偏殿之內,一眾帝國重臣熬了一宿,終於等到李二陛下再度召見之令諭

    大臣們魚貫進入內堂,便見到李二陛下已經在妃嬪服侍之下倚坐在床榻上,  背後塞了軟枕,眼眸似睜似闔,往昔銳利鋒芒的目光早已不見,方正的面孔亦是皮膚松馳、滿是灰敗。

    詭異的是,即便如此精神氣皆無,偏偏臉上還泛出一抹暗紅

    房俊遠遠的觀察一陣,  知道這必然是「丹汞之物」所殘留之遺毒,  甚至不僅僅是「丹汞之物」,為了提振精神、增強體力,或許還有類似於「五石散」的藥物摻雜其中。

    簡而言之,「嗑」大了

    他雖未接觸過此類藥物,但畢竟自各種媒介當中知之甚詳,知道這種藥物不僅至癮,而且對於心腦血管之危害甚大,長期服食會對身體機能造成不可逆之破壞,眼下看著李二陛下已經甦醒,但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突發急症,藥石無效。

    尤其是如果往後繼續服食,危害更甚

    但是對此他已經諫言不止一次,奈何李二陛下充耳不聞,實在是束手無策。

    「諸位愛卿不必擔憂,朕不過是近日操勞太甚,損及根元,  導致精力不濟,  身體也不堪重負只需將養幾日即刻恢復。」

    李二陛下輕聲慢語,看似從容不迫,  實則中氣不足。

    李承乾為首,面色關切、雙目含淚,哽噎道:「國事雖重,但父皇也當注意身子,萬萬不敢有任何差池。」

    李泰也道:「都怪兒臣無能,不能為父皇分憂,死罪也。」

    李治則叫了一聲「父皇」,便撲到李二陛下手邊,將臉埋在李二陛下手掌之中,抽抽噎噎的痛哭起來

    李二陛下拍了拍李治的臉頰,微笑道:「雉奴不必如此,不過是一時急症而已,為父已然無恙。」

    目光從一眾大臣面上掠過,笑容斂去,語氣深沉:「朕昏厥不醒,想來朝野上下不少人已經心生異志,只等著朕一睡不起吧?呵呵,倒是讓那些人失望了。」

    李勣、蕭瑀、李孝恭、房俊等人急忙躬身回應:「陛下多慮,眼下四海昇平、朝局穩定,何曾有人包藏禍心、意圖不軌?吾等食君之祿,  自當盡忠職守,陛下只需安心靜養,其餘不必擔心。」

    李二陛下擺擺手,眼眸半睜,嗓音沙啞:「行啦,朕不是那等長於深宮婦人之手的昏聵之主,天下局勢瞭然於心,焉能不知汝等之心思?不過朕也能夠理解,畢竟過不可一日無主,有些想法在所難免朕眼下既然無恙,那些心思也都收起來吧,給朕好好守著長安城,將那些心懷叵測之輩揪出來,朝局不能亂。」

    「喏!臣等遵命!」

    一眾大臣齊聲應諾。

    說了一會兒,李二陛下明顯精力不足、難以為繼,急促喘息幾聲,疲憊道:「朕已無事,汝等先行退下吧,都各回各家,吃飽睡足之後將朝政擔起來,莫讓朕操心。」

    「喏!」

    大臣們應諾,而後魚貫退出。

    三位嫡子想要留下侍病,卻也被李二陛下擺手趕走。

    看上去完全一副疾病已愈、全然無事的模樣,連一句叮囑交待的話語都沒有

    承天門外,群臣陸陸續續出來,相互對視一眼,有些人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處,或是站在那裡等著車馬前來低聲私語,或是聯袂登車一道離去先前李二陛下病危,朝臣私底連通乃是大忌,但既然陛下已經轉危為安,朝臣們自然也毋須避嫌。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天街之上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左武衛兵卒來來回回、全神戒備,整座長安城都瀰漫著一股緊張至極的氣氛,雪亮的刀槍似乎隨時都能飽飲鮮血。

    房俊緊隨李承乾身後一道出了承天門,並未等候馬車,而是在數十護衛簇擁之下步行向東直抵東宮。

    此番陛下病重,若是太子繼續前往大慈恩寺祈福便有些不妥,因為按照常理,此刻太子應當坐鎮東宮行駛監國之權。

    當然,這也是最為尷尬的局面,皇帝易儲之心堅定不移,又怎肯讓太子監國呢

    東宮門外,李承乾駐足回首,看著空蕩蕩的長街,輕聲道:「盧國公倒是有心。」

    整個長安城都被左武衛戒嚴,甚至連承天門外都有兵卒嚴密防守,出入皆要接受盤查,偏偏東宮門前空無一人,若說不是程咬金故意示好、擺明了放水,又豈會如此?

    房俊笑了笑,道:「盧國公此人實在是太過精明,既不敢委以重任,也不虞被趕盡殺絕。」


    所謂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這樣的人不染指絕對之權力,故而很難進入中樞核心,但因其掌握著軍隊,卻又能始終駐留在高層,權勢不墜、榮華依舊,的確是存身之道,唯有如此才能在局勢變幻的朝局當中永葆地位,長盛不衰。

    看似簡單,但既要始終與中樞核心保持一定距離,卻又不至於離開太遠,這其中的尺寸可不是任誰都能掌握的

    李承乾微微頷首:「盧國公不愧為一代人傑。」

    言罷,率先進入東宮。

    此等情況,即便是明知眼下程咬金更加傾向於雉奴一方,但因為留有餘地,縱使他日東宮穩住儲位、雉奴敗落,也已然會給予程咬金一定程度的信任與體面。

    既沒有左右漂浮、反覆橫跳,卻又處處留有人情,做人、做官之智慧都堪稱爐火純青

    麗正殿內,等候在此的太子詹事于志寧、太子左庶子杜正倫、大儒孔穎達、陸德明等皆在,見到李承乾入內,齊齊起身。

    李承乾見到這許多人在此,微微一愣,旋即苦笑道:「諸位師傅何苦來哉?」

    他自然知道這些人為何忽然在此聚齊,無外乎父皇驟然病重,而自己尚未被廢、新儲未曾得立,一旦有不忍言之事,且唯有遺詔留下,那麼自己依舊還是名正言順的大唐太子,可即刻登基

    說到底,這些人早已將自身之利益與東宮捆綁一處,誰又能面對浮沉起落之時無動於衷呢?

    即便是他自己,在驟聞父皇病重暈厥之際,心中未必沒有那麼一絲奢望

    房俊也與這些大儒見禮,一齊入座,便見到于志寧迫不及待問道:「陛下病情如何?」

    李承乾命人奉茶,道:「不過是一時有恙,經由御醫診治業已醒來,並無大礙。」

    于志寧面色複雜,良久,方才輕輕一嘆

    洛陽于氏乃是關隴門閥一支,雖然此次並未在兵諫之中過多參預,但彼此利益糾纏、糾葛頗深,關隴門閥事後遭受重創被迫全面退出朝堂,洛陽于氏又豈能置身事外?

    若東宮能夠穩住儲位,天賜良機之下登基為帝,那麼洛陽于氏尚有可能水漲船高,恢復先前榮光。可若是東宮註定被廢黜,洛陽于氏遭受雙重打擊,一蹶不振已是必然,甚至有可能從此泯然塵埃,淪為下等門閥,待到幾十年後徹底退出門閥行列,與賤民無異。

    所以他聽聞陛下已經醒轉且無大礙,心底自然無比失望

    陸德明瞅了于志寧一眼,對李承乾道:「殿下不必擔憂,陛下乃上天之子、得昊天之庇佑,自然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太子乃陛下之子,這個時候無論人前人後都應當憂心龍體安危,焉能因儲位之得失而心存不孝?

    于志寧面上一凝,神色難看。

    好在這個時候內侍奉上香茗,緩解了尷尬氣氛

    房俊爵位雖高,但歲數最小,便揮手斥退內侍,親自於諸位大儒斟茶。

    杜正倫接過茶杯,道了聲謝,而後呷了一口茶水,沉聲道:「雖然身為人臣對於陛下之龍體理應多有祈禱,但事實是陛下此番染病,對於儲位之歸屬必有極大之變數,殿下未必不會因此受益。」

    有些事雖然人人都知應該如何去做,但涉及己身之利益,人非聖賢,又有誰能當真光風霽月、偉岸高潔?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李承乾精神一振,忙問道:「杜師傅此言何意?」

    杜正倫放下茶杯,緩緩道:「陛下易儲之緣由,先前不外乎認定殿下心慈面軟、優柔寡斷,不具明君之相,如今則是關隴兵變之後東宮勢力大增,令陛下感受到巨大威脅,唯恐皇權不穩無論哪一樣,都不是十惡不赦之罪。若陛下康健,易儲之事自然誰也不能阻擋,可如今陛下病重,必然考慮萬一,那麼繼任之儲君能否順理成章的繼位?」

    殿內幾人皆是聰明人,或許一時間未曾想到這一點,但經由杜正倫這麼一說,立即明白過來。

    連陛下自己都感受到東宮實力大增,對皇權隱隱有所威脅,那麼只憑藉一紙詔書扶立新儲,當真就能壓制東宮上下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麼?

    若不能,則必將爆發一場巨大內戰,無論最終誰勝誰負,帝國根基遭受損壞乃是必然,這是陛下不能承受的。

    想要避免東宮有可能暴起,唯一的辦法便是冊立新儲的同時賜死廢太子但是縱觀陛下這些年對於子嗣之寵溺、愛護,未必能夠下這樣的狠心。

    如此一來,易儲便有可能動搖帝國根基

    李二陛下還能一如既往的堅定易儲之心麼?

    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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