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由於城內四姓豪族尚在負隅頑抗,相當數量的人馬仍被牽制著。再考慮到各處城門基本守御需要,這支出城作戰的晉軍並不似看起來那麼多。其中,還有一半人打著旗幟虛張聲勢,真正衝殺在前的是目前城中各部軍隊裡臨時拼湊起來的、所有能夠上馬衝鋒的戰士,總數不過四百餘騎而已。
用這點兵力與總數高達兩萬的匈奴精銳對抗,正常情況下完全是以卵擊石。可是此刻匈奴已經在鮮卑騎兵的奇襲之下陷入了混亂,因而這支小小的晉軍騎兵恰恰成為了擊倒龐然大物的最後一擊。
當他們連續第三次沖透敵人勉強維持的陣線之後,胡人徹底崩潰了。也不知是誰最先丟下兵器逃跑,轉眼之間,上萬名匈奴精銳突然間失去了鬥志。他們毫無方向地狂奔亂走,就像是一隻只被狼群追逐的綿羊。
薛彤正是晉軍騎兵中的一員。他的全身都已灑滿鮮血,也不知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敵人的。
他瞄準了一個拼命奔跑的胡人,縱馬從側面超越過去。與此同時,掌中橫持的大刀從那胡人的頸間滑過,一刀斷頭。另一名胡人跑了幾步,眼看無法從薛彤的追擊下脫身,居然翻身跪倒,連連磕頭求饒,居然還說著口音奇怪的漢話。可薛彤絲毫不為所動,輕舒猿臂,長刀如電直落,將他的頭顱劈成左右兩半。
刀刃深深地潛入顱骨,薛彤連連用力,卻一時拔不出。隨著他的動作,灰白的腦漿和血液從刃鋒的邊緣噴濺出來,有些灑到了薛彤胯下戰馬的眼眶裡。戰馬突然受驚,打了個響鼻,四蹄亂踏。薛彤輕撫馬鬃,慢慢使馬兒安定下來,隨即四處張望,尋找下一個目標。
薛彤放眼望去,只見匈奴人已經完全失去了建制,四散奔逃。偶爾有勇士舉起旗幟號召將士們聚攏,隨即就會被鮮卑人或者晉軍集中兵力屠戮一空。隨著戰事的深入,晉軍、鮮卑和匈奴三股人馬漸漸交織在一起。晉人和鮮卑人都分散成了小隊各自為戰,或者稱之為各自放手屠殺更加妥當。
刀鋒入肉的鈍聲不斷響起,臨死前的慘嚎也從沒停歇。一個又一個匈奴戰士被晉人或鮮卑人從身後砍倒,而其餘的人並不停步,也絲毫生不起抵抗的意願。他們只是繼續奔命,任憑在後面追逐的騎兵好整以暇地將他們殺死。
還有許多匈奴人為了逃避追殺,竟然向河流奔去。他們在滔滔的汾水和晉水中瘋狂攪動著手腳,使得河水仿佛沸騰般翻起了浪花。
其實此刻初春剛至,水量並不很大,兩條河最深處不過剛剛沒頂。可是那些胡人絕大多數都不通水性,因而許多人鬼哭狼嚎地哀號,隨即就在湍急的河水中溺斃,屍體浮浮沉沉地往下游飄去。
剩下一些人站在齊腰的河水中不知所措,於是河岸上的晉人或鮮卑人便取出弓箭,將他們一一射死。
薛彤觀望了片刻,沮喪地發現,已經找不到什麼匈奴大將來廝殺。他自有將門子弟的矜持在,對接下去單純的屠殺並沒有什麼興趣,於是意興闌珊地撥馬回頭。
眼角的餘光所及,便看見陸遙仍在策馬奔馳。
戰事初起時,龍季猛飛也似地趕回了本部,竭力組織兵力作戰。無論怎麼說,他畢竟是談論兵法能讓劉琨都為之讚嘆的宿將,確有幾分本領。怎奈匈奴人垮得太猛,眨眼時間,潰兵就將他的兵將沖得潰不成軍。
匈奴人素來驕橫無禮,換做前幾日,龍季猛連一個匈奴小卒都不敢輕易得罪。可身處危急時刻,他再管不了那許多了,他高聲喝罵,挺刀立馬於陣前,接連殺死了幾個沖亂陣腳的胡人。可是兵敗如山倒,數萬人橫衝直撞地敗退,憑他這數百人哪裡支持得住。
不過片刻時分,就連龍季猛的本隊也亂了。他反應倒是極快,既知事不可為,立刻就與眾親兵丟棄了旗號、甲冑等物,只穿了尋常服色,混在士卒之中奔逃。
須知此刻晉軍和鮮卑人呼嘯往來於潰兵之中,專揀甲冑鮮明的胡酋來殺,龍季猛這一選擇堪稱英明。怎奈他體型肥碩,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往日裡騎馬往來,都是戰馬受累,此刻勞動本人大駕,可就有了大麻煩。跑不了幾步,他的就膝腿酸痛難當,呼吸困難,心臟更是跳得幾欲從口中躍出一般。
幾名親兵七手八腳地拖拽著龍季猛逃竄,可帶著這數百斤的累贅奔了里許之後,個個都累得半死。眼看身邊成百上千人超越過去,漸漸將他們落到後面,反倒是鐵蹄動地而來,追兵距離得越來越近了。
那幾名親兵往日都是龍季猛的親信,金帛好處從不曾少拿半點。可到了這等要命的時候,他們卻如何肯與龍季猛陪葬?眼看形勢不對,幾人互相打了幾個顏色,突然間發一聲喊,撒開腳丫各自跑了。
龍季猛料不到這幫鼠輩如此無良,頓時雙腳發軟,骨碌碌地跌翻在地。
他此刻身處晉水邊的一片泥灘地。這裡被敗兵們無數隻腳踐踏過之後,就成了無數個深深淺淺的泥坑。龍季猛一頭栽進其中一個大坑裡,手腳所觸都是滑溜無比的泥漿,半晌爭持不起,不由得心中一涼,暗忖,難道我龍某人就要葬身在此?
旁邊忽有人遞了根長槍過來。龍季猛大喜,連聲道謝:「多謝!多謝!」連忙拉住槍桿。
身旁那人道:「無須客氣。」一發力,就把龍季猛提了出來。
龍季猛爬出泥坑,揮手抹去滿臉的泥漿,立刻就往四周張望。卻見匈奴的潰兵們早已跑遠了,晉軍騎兵緊追不放,也已越過他所處的位置。除了那個遞了槍桿給他的騎士以外,他身邊竟然空蕩蕩的。想不到因禍得福啊。龍季猛呵呵笑了起來。
他在并州多年,對晉陽附近的地形自然熟悉無比,眨眼就選定了新的逃亡方向。待動身時,突然想到自己體態狼伉,需得有個從人扶持,於是便隨口向身邊那人道:「你還騎什麼馬?快下來,跟著我走罷。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卻聽那人淡然道:「龍將軍,我倒不奢想什麼好處,有你的首級便可。」
龍季猛突然聽出了這聲音是誰,不由得魂飛魄散。扭頭看去,那人乃是并州軍的老相識、越石公帳下裨將軍陸遙!
龍季猛驚呼一聲,擰腰翻身躍起。
然而陸遙蓄勢已久,哪裡容他妄動?頓時斷喝一聲,挺槍便刺。
龍季猛能在并州軍中做到一方大將,絕非無能之輩。雖然這些年來養尊處優,可是武功底子仍在,動作迅捷無比。若他決心誓死一搏,陸遙此刻乃是帶著重傷勉強出戰,真不一定是他對手。可惜他畢竟怯了,全力以赴只為了逃命而已。這就註定了他決然失敗。
陸遙這一槍破風而至,龍季猛剛剛躍起,肩窩就被槍尖刺得透穿。他整具身體被長槍的衝力帶倒,死死地釘在了地上。劇烈的疼痛使得龍季猛大聲咆哮,不由自主地用力掙扎。可長槍牢牢地搠入地面,每次扭動都會撕裂骨肉,給他帶來更大的痛苦。
陸遙冷冷地看著他的慘狀,單手微微用力,將長槍在軟爛的泥濘中杵得更深一些。
大量鮮血隨即咕嘟嘟地湧出來,和泥漿混作一團,又在他瘋狂地扭動中糊得到處都是。這名前任朝廷高官、曾被越石公寄予厚望的方面大將、幾乎以一人之力將數萬并州軍民逼進絕路的大叛徒,此刻就像是一條抽搐著的蛆蟲。
過了半晌,龍季猛終於耗盡了力氣,躺倒在地面上不動了。或許是大量失血導致神志漸漸模糊,他突然哀嚎起來:「道明賢弟,饒命!饒命啊!」
這倒令陸遙有些錯愕。他想了想,蹲下來噼噼啪啪地在龍季猛的臉頰上扇了七八個巴掌,讓龍季猛清醒了一點:「你還想活命麼?」
「想,想,當然想!道明兄……陸將軍,你我份屬舊日同僚……」
陸遙啪一個巴掌又扇下去:「莫要廢話,我只問一個問題,你為何要陷害高翔?」
「高翔?」龍季猛疑惑地問了句。陸遙啪地再一掌扇下去,這一掌好重,手落處鮮血飛濺,半邊臉都不像樣子了。
「不是我要害他!是徐潤!徐芝泉!」龍季猛一疊連聲地回答。隨著他大聲叫嚷,幾顆被打落的牙齒噗噗地飛出來,
「徐潤?」
「沒錯,是他!我曾重金賄賂徐潤,請他在越石公面前為我謀取鎮守上黨之權。我籌備人馬出兵之時,他特意提出,可以說服劉琨調動各軍所屬的精銳部下予我。」龍季猛呲牙裂嘴:「其實我沒這想法,卻不過徐潤盛意,才答應。結果徐潤就調了那高翔來。」
他偷覷一眼陸遙的神色,繼續道:「其實我甚愛高翔的武勇,本不想傷他性命。怎奈他性子倔強,傷了我多名部下……」
龍季猛好似突然來了精神,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陸遙哪裡還理會他?
原來是徐潤!怪不得!陸遙恍然。徐潤身為振威將軍從事中郎,乃是劉琨極重要的僚屬,故而能在軍政上頭打主意;也只有徐潤這樣的親密部下,才能說動越石公。
記得自己初入并州幕府時,徐潤對自己頗為熱絡。但由於對徐潤過份的熱情懷有疑慮,自己不曾回應,甚至可以說刻意地疏遠此人。本以為敬而遠之也就罷了,想不到他氣量如此狹小,示好不成便懷恨在心,用卑劣手段來報復麼?
「河南徐潤者,以音律自通,游於貴勢,琨甚愛之,署為晉陽令。潤恃寵驕恣,干預琨政。」晉書中關於徐潤的記載,突然浮現於陸遙的腦海。在陸遙所熟悉的歷史上,劉琨的并州政權最終失敗,固然首先是由於敵我懸殊、大勢所趨,其次出於劉琨本人的諸多問題,但徐潤這佞人確實也起了極負面的作用。
永嘉六年,他譖言勸誘劉琨殺死了得力的老將令狐盛。令狐盛之子令狐泥叛逃至匈奴漢國,具言晉陽虛實,由此直接導致了晉陽失陷。劉琨的并州政權從此一蹶不振。
陸遙連連冷笑。徐潤這廝玩弄心機、想要給自己添堵,卻平白害了高翔的性命。可憐高翔這條好漢子,本該轟轟烈烈地鏖戰沙場,縱然是死,也得用百倍的敵人來陪葬;誰知卻受了奸人所惑,最後死於同僚的叛賣!
龍季猛肩窩的傷處仍在流血,他眼前陣陣發黑,知道自己快支持不住了,於是愈發慌亂起來:「道明兄!饒我一命!吾兄今日高抬貴手,我一定重重報答……」
陸遙根本沒有興趣和他多說,一腳踏住龍季猛的胸口,拔出腰刀往龍季猛的脖子上比了一比,然後用力切了下去。黏糊糊的血肉立刻沿著刀鋒碎裂開來。龍季猛哀號了兩聲,用力蹬著腿,後來就不動了,也發不出聲音。他的血液從裂開的喉管位置呼嚕嚕地冒出來,帶出很多泡沫,把陸遙的雙手都染成了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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