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什麼人?」沈勁的大喝聲激起陣陣迴響,像是悶雷從雲間滾過。眾人凝神屏息等待著,那有幾分可怖的笑聲卻消失了,陰森的囚牢裡除了眾人的輕微的呼吸,再沒有其他聲響。
沈勁看看朱聲。自從晉陽大戰時在祁縣率先聽到喬晞大軍出動的聲響,眾人皆知朱聲天賦特異,耳力極強,聽覺之靈敏少有人及,在這種昏暗的環境下,不會有誰比他更可靠。朱聲指了指鐵柵以外,與他們來處相對的另一方向,通道繼續向幽深處延伸,望去伸手不見五指。
「那裡居然還有人?」好幾人聚到鐵柵下,往那處努力探看,落眼只有一片漆黑。
朱聲點頭:「笑聲是從那裡傳來的。」
沈勁人如其名,一直勁頭很足的樣子。他伸小臂擠出鐵柵以外,發力扔了塊碎石出去。那石塊骨碌碌地滾了數丈,像是撞到了石壁之類,停了下來。似乎那處也並不很深,只是絕無半點光線,所以之前眾人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
「剛才哈哈的那位,別藏頭露尾啊。有什麼高興的事,說出來大家一起樂樂!」丁渺扯了一嗓子。
「就是,說出來大家一起樂樂!」響應丁渺的居然是小娃娃冉瞻。小娃娃才九歲,嗓音還帶著幾分清脆,這麼一吼,其他倒是真樂了。
雖說是犯了大事被囚入監牢,但這些人都見多識廣、經歷過太多危難險阻,暫時的壓抑之後,很快就調整了過來。眼下發現這牢裡居然還有獄友,看他們的神色,明顯都有些興奮。須知同病相憐,人之常情如此。
可任憑冉瞻咋咋呼呼地叫嚷,那片幽暗之中再也沒有發出聲響。
「不對勁。」沉默不語的陸遙突然道。
他霍然站起,幾步走到監牢的一角蹲下,細細端詳:「你們來看!」
薛彤等人一起圍攏過來:「怎麼了?」
陸遙有些急躁地道:「讓開些,莫擋了光!」
眾人連忙又分開幾步,讓那油燈微弱的光線灑進來。
陸遙所注視的,是監牢角落裡的一汪積水。此處是個深入地下的監牢,而鄴城西面水位甚高,因而牢裡積水極多。眾人頗有些莫名其妙,卻見陸遙神色嚴肅,只得跟著去猛看積水。那水甚是污穢,混著濃稠的可疑液體,大家瞪大了眼睛看了片刻,頗覺有些噁心。
突然間,水面上泛起一圈漣漪。然後又是一圈,再是一圈。顯然,地面在微不可查地抖動!
「地震了?」沈勁驚道。這個年代可沒有超限超載的重卡,能夠造成地面震動的,必然是地震這樣的災異!在當時人的心中,地震可不僅僅是一種自然災害,更是一種凶兆。地震後,必然會隨之發生多種惡劣事件,作為上天對凡人的懲戒和警告。京房於《易傳》中云:陰背陽則地裂,父子分離、夷羌叛去。所述即此也。
「不像是地震……地面至少已經震動了兩刻,地震哪有這麼久不停歇的?」陸遙緩緩搖頭。
「我來聽聽!」朱聲越眾而出,他選了一塊稍許平坦的地面趴伏下去,將耳廓覆蓋在地面上。眾人凝神屏氣的等候。
過了半晌,朱聲起來,撓了撓頭皮:「不是地震吧?我覺得……倒像是有許多人在來回奔跑。」
「許多人在奔跑?」丁渺看看身邊各人,鄴城重地,處處要隘甲兵守把,入夜則嚴查宵禁,那容得許多人狂奔亂跑?他帶著幾分譏笑問道:「多少人?成千上萬?」
朱聲嚴肅地點點頭:「成千上萬!」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為何,突然覺出空氣中瀰漫著危險的氣息。
大家全都沉默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楚鯤突然跳了起來,衝到柵欄前用力拍打著,大聲道:「來人!來人!我們要見新蔡王殿下!我們是并州劉刺史使者,爾等膽敢監禁我們,劉刺史饒不了你們!」
他的臂力很是不俗,手指粗細鐵槓子打成的柵欄被拍打得碰碰作響,卻動也不動,畢竟這是關押死囚重犯所用的大牢,那道鐵柵上落著黃銅大鎖,本身純以熟鐵所制,根根粗若常人小指,上下兩端又嵌入石壁,堅固之極;他的嗓門更是出名的響亮,但走廊盡頭的大門嚴絲合縫,沒有任何人呼應他的要求。
丁渺這廝毆打新蔡王殿下,確實其罪非輕。可他們畢竟不是尋常布衣,而是廣武侯、平北大將軍、并州刺史、護匈奴中郎將劉琨的使者!無論如何,新蔡王安敢如此無禮?此刻將所有人都鎖入大牢,在外又有懷疑是大軍調動的跡象,難道……
在這種黑暗而與世隔絕的環境裡,人的恐慌最易被放大。一旦對外界的情況起了疑慮,種種負面情緒就會如同驚濤駭浪,再也難以遏制。這樣的情緒又瞬間傳染給了他人,轉眼便又有幾人按捺不住,起身去踢打柵欄,大聲叫喊。
「住了!」薛彤猛地一聲斷喝,震得失態的諸人耳膜嗡嗡作響。他昂然而起,沉聲道:「我來!」
薛彤以神力著稱於軍中,只見他沉腰坐馬,緊握柵欄奮力拉扯,渾身筋肉賁起,狀若金剛力士。待發力到極處,悶吼如雷,軀體汗蒸如白霧繚繞,更顯氣勢逼人。然而人力畢竟有時而窮,那黑沉沉的鐵柵絲毫也不動。
丁渺挺腰起身,連連冷笑:「這座牢城乃前魏時興建,數十年來不知關押了多少罪大惡極的囚犯,從未聽說出過紕漏。老薛,你還是省省吧。」
丁瑜坐在他身旁,沉聲道:「將軍,我們落到這步田地,都是因為你的緣故,你……唉,你還是少說兩句,省省吧。」丁瑜平時沉默寡言,難得開口一次,竟然如此犀利。丁渺幾乎被頂得背過氣去,狠狠瞪了他一樣,也只得罷了。
這時冉瞻仗著自己身軀瘦小,試圖從柵欄間的縫隙鑽出去,最終也以失敗告終。眾人齊聲嘆息。
「還是我來吧。」陸遙突然道。
一時間眾人俱都狐疑,陸遙並不以神力著稱,連薛彤都奈何不了的鐵柵,他能有什麼辦法?
卻見陸遙除下外袍,將袍服浸泡入地面上橫流的污水裡,然後又取出來。他今日本是要覲見新蔡王,故而穿的是全套平北大將軍司馬的大袖寬袍禮服,一旦沾水就變得非常沉重。陸遙將其向著一個方向連連擰動,直到最後把整件袍服勒成一根足有小腿粗細、將近丈許長短的布繩。
他將布繩穿過鐵柵,繞過兩根柵欄後收回來,隨即將布繩的兩頭繫緊。他返身取了適才坐著的木質案幾,揮掌將之劈散,撿其中較為規則的一塊長型木板絞入布繩之中,用力擰動。
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眼神注視之下,布繩不斷收緊,帶動鐵柵發出令人齒癢的撕裂聲,看似堅不可摧的鐵柵居然漸漸彎曲。鐵柵頂端的石壁有一列槽孔,鐵柵探入寸許來固定。此時鐵柵彎曲到一定程度,頂端便從凹槽脫離。薛彤搶上前去,一把握住彎曲的鐵柵,將之抽了出來。
如何竟有這等奇事?沈勁接過那根鐵柵用力拗動,卻哪裡奈何得了?沈勁看看鐵柵,又看看布繩,再看看陸遙,嘴巴張得幾乎能塞下整隻蒸餅。其餘等人的神情也大概如此。
叫人沒料到的,是適才屢求而不獲響應的監牢深處中人突然爆發出強烈地反應。只聽他嘶聲大吼:「竟然如此?竟然如此?哈哈!哈哈!」那聲音如泣如訴、似癲似狂,同時又伴以身軀猛烈撞擊鐵柵的咣咣大響。不知為何,令人覺得格外不適。
眼下誰顧得上理會那怪人?陸遙側身從柵欄穿過,招呼道:「還等什麼?」
眾人連忙一個個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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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分情節委實沒有存稿了,每天隨寫隨發。螃蟹實在不是那種筆力縱橫、倚馬可待的才子,感覺很有壓力啊……
謝謝jonah_cheung、世誠智能、倪一等朋友的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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