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遙等人按照羊恆的建議,開始向城東的建春門前進。
而這時的鄴城,正在逐步陷入狂亂之中。
汲桑石賊軍自密道偷入城中以後,在陳*元達布置的內應帶領下,兵分幾路,同時攻打各處要地。石勒本人親領將士直取三台,由於駐守銅雀台的一個隊主倒戈,難攻不落的銅雀台要塞轉瞬即下。賊軍立即經過從銅雀台上的飛橋攻打其餘兩座高台,駐軍措手不及,隨之潰敗。三台不僅駐軍,同時也是巨大的倉庫,分別儲藏有大批軍械、糧食等物。三台中儲藏的大批軍械物資盡數落入賊手之後,賊軍如虎添翼。
此時駐守鳳陽門軍營的晉軍發現三台有變,將領錢升當即撞響警鐘,下令全軍出援。怎奈由於數月來軍餉不濟,營中將士逃亡泰半,尚在者不足兩千,還都是些老弱士卒。這兩千弱兵行到金明門,被來勢兇猛的賊軍一衝即潰。石勒乘勝追擊,緊接著便拿下了鳳陽門和中陽門。
而汲桑所部則沖向銅爵苑中的白藏庫。左思於其天下傳唱的名篇《魏都賦》中贊曰:「白藏之藏,富有無堤;同賑大內,控引世資。」白藏庫有儲藏各種財貨的庫房一百七十四間,是天下知名的大庫。賊寇們迅速殺散了白藏庫的守衛,將歷代積儲的珍寶洗劫一空,隨即又先後攻破武庫、牢城、馬廄等處。這股賊寇得叛軍相助,又挾裹牢城中的若干死囚,再得了軍械和良馬,實力迅速膨脹。於是汲桑下令,直撲宮城而去。
途中,不少賊人眼熱鄴城富庶,便脫離了大隊,徑往城南的居民區劫掠。此時陳*元達布置的暗樁在城中幾處要地放火,不少晉軍被火勢所逼跑出來,彼此又無統屬,只得在城裡到處亂竄,正與賊寇撞上,雙方便在街道和各處坊市之間劇烈械鬥。
火勢迅速蔓延,數十處零星火頭聚集成洶湧火海,仿佛飢餓難耐的巨獸,將鄴城兩朝經營的多少華美樓台一一吞沒。躲藏在里坊中的大批百姓隨之迫於火勢四散逃亡。脫離了里坊牆垣的掩護,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也似。賊寇起初還抓住他們搶掠財物,到後來便殺得性起,往往砍翻在地之後再去屍體上搜羅細軟。更有成百上千的百姓明明已經跪倒求饒,卻仍然被排頭殺去,絕不留手。男女老幼的哭喊之聲響徹天際。
由於大股賊寇脫隊搶掠,汲桑所部在到達宮城之後,兵力反倒減少了四成還多。這使得汲桑自己都有些擔憂,那宮城牆高池深,就算用數萬人去攻打,都未必得逞,何況眼下這批馬賊。然而,攻取宮城的過程與石勒攻取三台如出一轍,也是駐守要隘的軍官率先叛變,隨即局勢大壞。
駐守司馬門的是數個時辰前領人擒拿陸遙的高瘦將領。此人名喚常襲,是深受司馬騰信賴的大將,配下八百名精銳的鐵甲武士,乃是車騎將軍府的核心武力之一。然而汲桑賊軍一到,他與親信部下突然發難,斬關落鎖迎接賊軍突入。司馬門一破,其後幾道城門的防禦更是形同虛設。汲桑身披鐵鎧,手持六尺長刀,一馬當先突入城中,連破城關三道,不知斬殺了多少晉軍。
此時周良、石鮮、司馬瑜等幕府高官盡在宮城,聽政殿之後的險要尚未易手,若他們應對得力,原可穩住陣腳。可這數人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居然簇擁著新蔡王,企圖從城北的廣德門逃走。須知將為兵之膽,首領既走,晉軍軍心遂大潰不可制,一如去歲并州之事。汲桑遂破宮城,其部下李豐乃征虜將軍張泓故將,與司馬騰有死仇,於是領輕騎追逐出城,誅殺司馬騰及其三子司馬虞、司馬矯、司馬紹,周良以下幕府諸人盡數被殺。鉅鹿太守崔曼等人也同時遇害。
汲桑得報大喜,傳令所有部下,一起大喝宣揚司馬騰已死的消息。這使得原本尚在抵抗的晉軍幾乎全都失去了戰意,許多士卒都拋棄了武器逃亡,甚至有些原本對朝廷心懷不滿的士卒反而加入了賊寇的行列。
或許是因為司馬騰之死代表著戰鬥的勝利,汲桑所部賊寇此時完全分散開來,沿著大街小巷肆意搶掠。這使得鄴城的局面進一步失控。鄴城之富庶天下知名,城中多有官紳豪商居住,此刻這些人便遭到賊寇殘忍的對待,不僅盪盡家財還丟了性命。到後來,賊寇們發起了性子,乾脆便一坊一坊地屠殺過去,沿途搶掠財物、奸*淫婦女、四處放火。城中百姓死傷難以計數。
一片混亂之中,唯有石勒所部軍紀嚴整,幾乎絲毫不亂,石勒反覆向部下將士們強調,只要全數奪取鄴城的七座城門,整座城池盡可為所欲為,何須貪圖眼前小利?於是他們沿著鄴城的外城牆急速前進,直取廣陽門,隨即又分出偏師攻向建春門。
陸遙自然不知道建春門已經成為了最後一座尚未易手的城門,更不知道石勒已遣出精兵攻向此地。這時他正機警地帶領部下們在巷道之間急速前進,除了腳步踩進血泊時偶爾發出噼啪之聲,沒有人說話。沿途行來,無數慘絕人寰的景象撲入眼帘,這使得每個人都心情沉重到了極點,而陸遙的情緒尤其變得惡劣。
每逢經過路口,負責在前方探查的丁瑜、丁瑾兄弟都會用不同的口哨聲傳回訊息,眾人據此或者隱蔽、或者加快腳步,有驚無險地經過了半個鄴城。丁渺的部下們不僅善戰,也都是經驗豐富的斥候,這時候確實發揮出了特殊的作用;當然也得益於鄴城內部格局方正,否則在這夜裡連確定方向都是難事。
這一行人中,胡六娘畢竟不熟軍旅規矩,兼之是女流之輩,走了不算很遠,卻幾番沒能及時聽清陸遙的指揮,屢有行差踏錯。這時正急速通過一個路口,原本陸遙將她安排在隊伍中央,被數名士卒掩護著,豈料她被路邊成堆成排的男女屍身駭得腳軟,不知何時便落到了後面。
剛巧路口對側一名赤裸上身、露出濃密胸毛的賊寇手裡拋著幾個金錠,得意洋洋地兜轉過來,與胡六娘撞個正著。那賊寇眼看美色當前,頓時眼睛都綠了,連聲淫笑著伸出簸箕般大手來擒:「小娘子,來來,陪大爺樂呵樂呵。」
胡六娘是太行山中綠林魁首,精通刀術,身手絕倫。若在平日裡,這等粗蠢漢子便來十個八個都不夠她練手的。但這時或許是心神不定,她怔怔地全沒反應過來。
眼看那賊寇撲近,破風之聲呼地響起。一柄長槍貼著胡六娘的耳邊飛擲過來,正正地從那賊寇咧胸膛搠入,槍尖切斷了脊骨透出,深深地刺入身後的牆體裡。那賊寇手腳亂動地掙扎了幾下,翻起死魚眼掛在了搶柄上。
一股獻血從胸前的窗口怒射而出,噴了胡六娘一臉。胡六娘只來得及驚呼一聲,忽覺手臂一緊,被人拉扯著趔趄了好幾步,總算重又跟上了其餘眾人。扯著她臂膀的赫然是陸遙。只見陸遙臉色鐵青,沉聲喝斥道:「發什麼昏?你是嫌自家命長?還是要害死大伙兒麼?仔細跟住了,莫再如此胡鬧!」
這番話可絲毫沒留半點情面。依胡六娘的火辣性子,若平日裡遭此對待,只怕已拔出短刀揮過去了;但此刻她畢竟也知形勢危急,居然忍住了這口惡氣,只咬牙抱怨道:「放心,老娘我可不是吃素長大的!」
大約經過三五座里坊,他們遭遇到的賊寇漸多,已難完全避過。因而沿途接連發生了幾次激烈的戰鬥。如果是小隊的賊寇,陸遙等人以猛烈的攻勢將其殲滅。這些賊寇或許驍勇,但此時多半都帶了一身的金珠綾羅,還有在女人身上發泄到腿軟的,遭到陸遙所部精銳的突然襲擊後,根本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就一一授首。而如果賊人數量較多,陸遙等只能繞路而行。
沿途也有不少落單的逃亡晉軍士卒,眾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無視,與其讓這些弱兵拖慢了腳步,還不如由得他們自生自滅吧。
他們甚至還曾與一群沒頭蒼蠅般亂撞的百姓碰個正著。那些百姓個個驚慌失措,許多人帶著傷勢,獻血濺了滿身,顯然是某處里坊被賊人洗劫後逃出的倖存者。他們看到陸遙等人手持刀槍奔來,誤以為也是賊寇之屬,頓時驚呼起來。有人返身往回跑,也有人瑟瑟發抖地跪倒在地,瞑目待死。
一名婦女踉蹌著從一行人前方走過,她兩眼失神、胸乳盡露,顯然遭到了極可怕的侮辱。而更可怕的是,她的左臂被利刃齊肘斬斷,斷臂的截面上掛著撕裂的筋脈和凝固血塊。她用右臂緊緊地抱著一個被砍下的嬰兒頭顱,發出陣陣撕心裂肺的悲號。這女子似乎已經有些瘋癲了,當丁渺從她身邊經過時,她歪歪扭扭地沖向去,合身抱住丁渺的腿,狂笑著嘶聲道:「你們殺了我吧!殺了我吧!讓我和孩兒死在一起!」
丁渺臉色變得煞白。他連連擺腿,卻怎麼也無法從她的臂膀中脫身。掙扎到後來,那婦人乾脆一低頭,猛地咬在丁渺的腿肚子上。疼得他連連倒抽冷氣。以丁渺的天生豪勇,若非心中不忍,如何會奈何不了一個婦人?最後還是丁瑜幫忙,半強迫地將那婦人拉扯到了路邊,一行人竭力突破各種糾纏,繼續向東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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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堅持!堅持!螃蟹不斷給自己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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