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惲在遭到黃國所部奇襲之前,顯然已經歷了幾場戰鬥。他滿身血污、衣甲破碎,若干傷口勉強包紮了,半邊臉上被火燎出一串大泡,看起來狼狽之極。而此番自忖必死的當口,陸遙如飛將軍從天而降,這真使得李惲又驚又喜。
身為新蔡王倚重的大將,李惲在鄴城內也有一所宅邸。除了每月逢五日十日操練時必定留宿軍營以外,其它時候他經常住在城裡。今日他先領陸遙入新蔡王府等候覲見,結果遇上司馬騰流連秦樓楚館不去,於是便留陸遙等候,他自己往幾處司曹辦理公務。卻不曾料數個時辰以後風雲突變,莫名其妙地傳出了并州使者行刺新蔡王的消息。隨即新蔡王衛隊大索鄴城,將陸遙的隨從們盡數捉了去。
這個情況可將李惲嚇得不輕,畢竟是他親自將陸遙引入王府,若陸遙幹了什麼出格的事情,他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干係。他急忙遣人四出打探情況,可那些新蔡王的貼身侍從們平日裡收了不知多少好處,個個與他稱兄道弟,到了此時,卻都語焉不詳,更令他焦慮萬分。
實在是沒有其它的辦法,到了夜間,李惲一咬牙,令側近準備了金珠厚禮,帶著薄盛等得力部下出外,準備夤夜拜訪郎中令周良。
才到了半路,突然間三台的方向亂聲大起。初時李惲還不甚介意,只當是亂兵鬧餉,過得片刻自然消停。誰知須臾間殺聲震天而響!鄴城乃天下雄城,戒備何等嚴密?誰敢前來滋擾?誰能前來滋擾?李惲心中憂慮,立即迴轉自家府邸召集部曲私兵。
其實他若是當機立斷,便應急驅城外掌握大軍。可他在歌舞昇平的鄴城為官半載,或多或少有些懈怠了,更兼料想中鄴城日常駐軍也有一萬餘,絕非流賊所能輕易擊破……於是李惲只遣了一名小校出城通知乞活軍戒備,他本人則在府邸中觀望。
待到鄴城的城防如雪崩也似潰塌下來,李惲才帶領部曲、子女、家眷試圖出城。可到了這時,鄴城大亂如湯之沸,原來的坦途此刻盡數化作了天塹。李惲等人連番受賊寇襲擊,寸步難行。此時更遭到賊寇的猛攻,若不是陸遙奇蹟般地從坊牆後躍出,他幾乎就要喪命於此。
「道明!道明!多虧你搭救!」李惲將只剩下半截的佩刀猛地向退後中的黃國投擲過去,順手從地上撿起一桿長槍。
陸遙緊緊注視著黃國,隨時準備迎戰。聽得李惲相謝,他苦笑道:「何須客氣?」
這時候,黃國部下的大批賊寇都已趕到,與李惲所部廝殺作一團。
在數十步外的長街上,上百名賊寇們衝殺而至,從長壽坊的拐角之後,還有更多的人源源不斷地投入戰團。他們身著掠奪來的晉軍鎧甲,揮舞著精良的武器,那種張狂的氣焰和毫無章法的作戰方式使得陸遙一眼就能辨明其身份。
而李惲所部在猝然受襲之後損失十分慘重,此刻只剩下原來屬於後隊的三十來條漢子。他們依託里坊的圍牆排成隊形勉強守護著垓心處的若干老弱,抵擋敵人怒濤般的攻勢。而在隊列之後叱喝指揮著,不時衝上一線填補漏洞,廝殺一陣之後又退回來的那人,正是乞活軍五校尉之一的烏桓人薄盛。
敵我數量之比幾乎是十比一。如果戰鬥拖延下去,聞訊趕到的賊寇只會越來越多。而他們所處的位置,是長壽坊與永昌坊高大坊牆之間的街道,視野所及是一片坦途,沒有任何可資利用的地形。
李惲的部下們陷入了包圍,而他本人則受困在長街的另一頭,成了黃國的獵物,這是必死的局面……如果陸遙及其部下們沒有插手的話。
陸遙尚不知曉黃國是何來歷,但適才必殺的一擊居然落空,足以使他清晰了解到敵人必是罕見的勁敵。而黃國眼中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殺氣、那種掩飾不住的殘忍和惡意,更使陸遙感受到了強烈的危險。
他緊盯著黃國的身形,慢慢挪動著自己的腳步以保持距離。如他這樣身經百戰的戰士自然知道,臨戰欲圖制敵先機,關鍵不在持有武器的手臂,而在於肩、腰、兩足這幾處用於發力的要點。是以,兩人雖然並未真正交手,但彼此已經通過極細小的姿態調整向對方發出多次試探,壓力已然沉重到難以言喻。
僅僅過了小半刻,陸遙然面色沉靜,額頭上卻隱隱滲出汗來。相比於黃國偶爾擺動長刀的威武,他顯然處於下風。皆因李惲的身手固然不凡,卻萬萬不能與此刻對峙的兩人相較,在這樣的環境下,李惲完全是個拖累。陸遙須得時時掩護他,很是麻煩。
隨著黃國衝殺的十二名騎兵這時已然先後勒馬兜轉來。他們砍瓜切菜般將李惲所在前隊的士卒殺了個乾淨,隨即在外圈形成了包圍。十二道充滿惡意的目光投注在陸遙和李惲兩人身上,仿佛猛獸在下口撕咬前肆意玩弄著利爪下的獵物。
「準備,跟我來。」陸遙低聲道。
李惲微微一驚,他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猛然搖頭:「道明,我的老部下、我的家眷還在那裡!我不能丟下他們!」
「我會有辦法……你只管跟著我!」陸遙加重了語氣。
話音剛落,永昌坊里突然有數十人齊聲鼓譟。鼓譟聲中,無數冒煙帶火的磚石、木頭仿佛雨點般傾瀉而下,灑向黃國等人。
這些密集砸落下來磚石木塊的個頭都不小,若是挨個正著,憑誰都吃不消。更可惡的是其中還混了許多燒紅的石塊和點燃的火把,燎在人身上也夠喝一壺的。黃國等人不得不紛紛揮動手中武器,將之撥打開去。
就在這稍一愣神的當口,陸遙、李惲兩人猛然向後急退。
這兩人身後丈許便是永昌坊的坊牆。
鄴城的南部共有里坊二十七座,每座里坊都擁有厚度在三尺以上、高有丈許至數丈不等的坊牆。這些坊牆都按照城牆的規制來建造,以巨大條石為基礎、以經過蒸曬的黃土和以米漿、石灰夯實版築而成。可以說,每一座有坊牆環繞的里坊,就是一座具體而微的城池,堅固無比。若非鄴城中匈奴漢國的內應作亂,只這些里坊,便足以讓賊寇們崩斷滿嘴黃牙。
可黃國怎麼也沒有料到的是,這兩人猛地撞在坊牆上,卻並未停步。牆體與他們碰撞之處突然碎裂,現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而陸遙和李惲二人就像是用石子砸入豆腐那般,幾乎毫無阻礙的陷沒進去!
「抓住他!」黃國縱聲大吼,發足向兩人陷沒的位置疾奔而去。他顧不上去考慮這超乎想像的情形由何而來,只下意識地揮刀亂舞,將投擲來的碎石磚塊砸得漫天橫飛,同時大步追趕。擒拿或斬殺乞活軍的首領,這樣的大功簡直比攻占建春門都不遑多讓,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眼前溜走?
黃國距離陸遙李惲二人原本不過數丈,當他足尖發力踏地的時候,三五步即到。
然而他剛剛踏出兩步,忽然覺得眼前一暗。那座高聳的坊牆竟突然整面傾塌,鋪天蓋地地向自己壓了下來!一時間,黃國的視野里再無它物,只有這仿佛巨人揮掌拍打蒼蠅那般的整片厚牆!
一面牆有多沉?三千斤、五千斤還是更多?哪怕是銅頭鐵額、不死之身,被這面牆壓倒在下面也是死路一條,說不定當場就成了一塊肉餅。黃國狂吼一聲,全力向後縱躍。在這生死關頭,他全身的潛力被完全激發出來,後退的速度竟然比適才前進時還要快了三成以上。
牆體平平地拍砸在地面,發出轟然巨響。左近數十丈的人,都能感覺到腳下打晃,站立不穩。漫天煙塵隨之騰起,對面不見人影。
黃國像一塊被拋擲出的石頭那樣在地上滾翻,足足跌出數丈。等到終於停住的時候,他滿臉慌亂地舉起手腳一一在眼前看過,確定俱都完好才鬆了口氣。待要起身,卻覺得周身筋骨酸痛,怎麼也站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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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要謝謝jonah_cheung、cassini朋友的捧場。cassini朋友的捧場在書評區沒有顯示,大概是網站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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