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州地方豪強勢家的抵抗,比預想中更弱。
駱和尚等三路人馬,最後也沒能橫掃萊州。他們出發的第一天尚有廝殺,次一日所到之處,傳檄而定。
此前郭寧和移剌楚材推測,說萊州這裡的局面,不至於動刀兵。結果確實沒有,駱和尚等人的軍事行動,以激烈程度來說,就只是武裝遊行罷了。
到第三日裡,當徐汝賢死於掖縣城裡的消息被四處傳揚,甚至還有些莊園、村寨自家暴動,將他們原有的首領殺了,轉而遣人向駱和尚等部輸誠。以至於駱和尚等人駐軍不動,便能將他們的任務完成的七七八八。
海倉鎮屯堡。
傔從進來,奉上軍報。
郭寧略略翻過,又拿了徐瑨和阿魯罕整理出的清單對照,看兩眼,持筆塗抹幾個名字,再看兩眼,再塗抹幾個名字。
從昨日開始,這份清單就被不斷地塗抹,到現在已經黑黑的一片。剩下未被塗抹的,不超過四成。而這四成,已經都爭先恐後地投降了。
駱和尚等人這麼快速地完成了任務,郭寧自然是滿意的,但他卻也沒什麼愉快的情緒。
他擱下筆,對移剌楚材道:「純化鎮那邊聚集的私鹽販子,大都望風而降。倒是荒灘裡頭屯墾的窮苦流民,有幾個硬骨頭。那幾人收攏潰散部眾,約莫三五百人逃往登州去了。駱和尚覺得,彼輩是好漢,所以沒有追擊。」
移剌楚材微微頷首。
過了一會兒,郭寧又道:「沽水兩岸,有把魯古必剌猛安占據的許多田地。在那一片的女真人,隸屬於什母溫山和吾改必剌兩個謀克,大都豪富,占田有一家一口至三十頃的,而且過往挾勢橫恣,民怨極大。這幾日裡,地方上的漢兒多乘亂哄起而攻,這兩三日內,屠戮甚多。」
這兩個謀克的情況,阿魯罕專門交待得清楚。能讓他這個女真人都憤憤不已,可見這兩個謀克行事過份到了什麼程度。
不過,無論這兩個謀克,還是其它一些,郭寧都沒有專門派人去打,畢竟是在大金的治下,有些事不適合大規模的去做,鼓動下百姓就可以了,結果是一樣的。
移剌楚材筆下不停,沉聲道:「節帥,亂個兩三天就差不多了。那兩個謀克的勃極烈,現在還在海倉鎮裡奉承呢。日後咱們自然裁撤這些猛安謀克,重新分配田畝,眼下,地方上卻不能一直亂著。」
「有理。」郭寧扯過張紙,寫了幾句,蓋上印,讓傔從立即帶給駐兵那一帶的韓煊。
他將寫著人名的清單捲起,放回原處,轉而攤開另一摞文書,將傔從此次帶來的單子疊放在上頭。
「從青柳寨那裡,也搜羅出大量的資財。有一些糧食,少量甲冑軍械,大部分,和其他各家抄出的物資一般,都是金珠綢緞和各種珍玩。這些勢家豪強驕縱奢侈如此,實在是我沒想到的。」
郭寧拍了拍厚厚的文書,拿給移剌楚材去看:「我本以為,這一類的清單能有十份,結果,兩三天裡,收到了不下五十份,每一份都密密麻麻,幾張紙記不下。」
移剌楚材翻了翻,嘆了口氣。
前日裡,駱和尚等人是把繳獲的金珠財貨運回海倉鎮的,只一天,就運來十幾二十大車,豐厚無比,看著就讓人心動神搖。後來因為繳獲太多,所以才改為暫時封存,日後慢慢清理。
「這也難免……」他道:「彼輩總是自以為是反賊,其實,他們只是賊,他們所圖的,不是大事,而唯有富貴。」
郭寧怔了怔,笑了起來:「果然如此,反賊和賊,是不一樣的。」
徐汝賢這個名字,在萊州算是響噹噹的。他手下的許多人物,早前或者與宋人打過仗,或者造過反,曾經都是威猛強悍的角色。
他們藉著災荒亂年而起,曾經鬧出過聲勢,闖蕩出場面,但他們的戰鬥並沒有結果,就結束了。在萊州境內,貧苦人依然活不下去,依然受人欺壓,而女真人也依然聚斂,依然壓榨漢兒。
反倒是徐汝賢他們自己,鬧騰了一陣子,從朝廷手裡得了官位,從地方上攫取了利益,然後就滿意了,懈怠了,墮落了。
於是「反賊」就成了「賊」。
此後這些年,他們一手挾裹著絕望的百姓,一手與朝廷胥吏勾勾搭搭,雖說一副隨時造反的勢頭唬人,其實所想的,僅僅是從亂局中謀取更多的利益。
他們在地方上的威勢,也僅僅是攫取利益的工具罷了。
但這種威勢,其實虛弱異常。
郭寧真以強兵猛將一壓,便發現他們的威猛強悍,都是擺出的樣子,實際上,他們早就成了地方上的富家翁,或者尋常的土豪,成了當年他們起兵造反時,最痛恨的那種人。
可笑的是,郭寧知道,他自己乃是個大反賊。
而這些人投降得愈快,愈是積極地向郭寧輸誠,只讓郭寧愈發確定,這樣的人,根本成不了事。
不僅他們自己成不了事,依靠他們的人,也成不了事。
「不知楊安兒麾下,如徐汝賢這樣的人多不多……」郭寧慢慢地道:「我在萊州,卻不需要這樣的人。」
「節帥的意思是?」
「那個叫張汝輯的,殺了徐汝賢,以此來向我請功,無非是操弄斷尾求生的把戲,賭我不會濫殺。那些豪強勢家一看局面不對,紛紛俯首請降,也是在賭。」
郭寧起身站到帳門處,眺望外頭往來忙碌的百姓,和初見規模的道路、營壘、戍台。
這些人,已經降了,再要殺,那肯定不行。
殺降這種事,在征服過程中做,可以用來展現威風強橫,可以用來威脅敵人。但在征服告一段落以後做,卻徒然對外示以殘暴,只能惡化自家的名聲,給日後增添麻煩。
郭寧的惡虎之名,已經夠兇橫的了。萊州是他的地盤,在自家地盤上,還是應該講究些仁義名聲,才好凝聚人心。
「而且,他們賭的,不止是我要建立名聲,也在賭萊州的局勢。蒙古大軍須臾將至,而各地民變又恍如箭在弦上,他們相信,我這個節度使,一定會力求穩定。而只要穩定一陣子,這些人憑著地方根基,遲早又會回到原來的位置上……那無非是個時間問題。」
說到這裡,郭寧冷笑了幾聲。
未來的局勢會如何,郭寧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也深知自己會面對多麼艱難的局面。
但是,站在一個武人的立場,他相信只有最堅韌、最可靠的軍隊才能對抗強敵,而臨時糾合起的弱兵聲勢再大,只會送死和添亂。
在他看來,願意把每一滴血、每一份力氣都用於殺敵的戰士再少,也勝過那些搖旗吶喊、錦上添花,而關鍵時刻立即動搖之人。
郭寧下定了決心:「這些人,一個都不能用!而且,得有個辦法,把他們控制起來,讓他們脫離地方!」
移剌楚材立即道:「此易事爾。」
「怎麼做?」
「他們所依靠的,無非自身在鄉里的名望和手下的私兵、掌控的田畝。節帥不妨備厚祿,將他們俱都禮聘為通事,令他們常駐在節度使府,以備咨問;再將他們的私兵,全都抽調出來。編入鎮防軍,拆散重組,異地屯田。」
「可以。」郭寧頷首:「晉卿你去安排。」
三言兩語,便將張汝輯等人的未來決定了,移剌楚材又道:
「既如此,是不是要把海倉鎮這裡的地方官吏,都放回去?地方上的施政,總要有人去做。」
郭寧搖頭:「這些人也不能放回去。晉卿,地方上的事情,我忽然有個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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