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藝天王 331. 第三百零三節 大暑、節氣、禮記、溫存

    林櫟知道師母曾經的輝煌經歷。

    當聽到師母『簡單粗暴』的方法時，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一旁的江然也豎起耳朵在聽，希望能有一個切實可行的解決措施。

    今天的會議……讓她十分失望。

    她以為會有許多玉雕工匠想要做出一些變化，可始料未及的是，原來都是守舊派！

    ……

    商雅撩了撩耳邊垂落的秀髮，俏麗的五官中，透露著知性美，雖不施粉黛，但卻有一點點女王的氣場：

    「具體切實可行的措施還未成型。

    但開會肯定無法改變現狀。

    有人要畫地為牢固步自封，哪怕一百次會議都無法勸動他們。」

    商雅微微搖頭。

    此時，秦淮剛好路過：「什麼開一百次會議？」

    秦淮比較好奇，商雅的語氣似乎不屑一顧。

    聽到秦淮的聲音，商雅直接將林櫟拋到一邊，耐心細緻的給秦淮解釋：

    「你徒弟林櫟和江然結親了嘛，姑蘇和金陵的兩家玉雕廠自然也合併到一起。

    然後呢，兩家試圖改變玉雕界內的現狀，就開會咯。

    可是開會怎麼可能解決問題呢？」

    被拋棄的林櫟一陣無語。

    師父師母隔著電話線也能秀恩愛！

    雖然林櫟現在拱到小仙女紅袖添香了，但師父和師母發的狗糧，依舊讓他頭皮發麻！

    他能想像到一向高冷的師父，目光落在師母身上時，瞬間變得寵溺的溫柔神態。

    師父對師母軟到如蜜，師母對師父甜到塞牙。

    兩人組合一套打狗棒法。

    簡直是令人髮指！

    過了半晌，商雅才想起林櫟，不過再說話時，竟然開始用總結性語氣了，顯然不想再跟林櫟廢話：

    「反正呢，開會是沒用的。改變業內的方式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用暴力。

    如果開會能解決問題，靖康恥也不會發生了。

    如果開會能解決問題，清朝也不會被列強用大炮轟開國門了。

    溫和手段從來無法解決利益衝突。

    我可以為你們提供思路——馬雲曾說過：銀行的服務有問題，銀行不思改變，那麼我們就讓銀行陷入危機，讓銀行睡不了安穩覺，逼得他們改變。

    現階段，你和江然只需要把江陵玉雕廠打理得井井有條即可。

    以後去搶占其它玉雕工匠的市場，你看他們會不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至於他們改不改，你還需要在意嗎？」

    儘管說的內容腥風血雨，但商雅一臉平靜，好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秦淮靜靜的看著商雅，驚訝，錯愕，愕然。

    商雅的想法，和他們這些手藝人的出發點完全不同。

    秦淮一直認為，每位手藝人改變一點，就能還業內一個朗朗乾坤。

    但實際上，並非所有手藝人都那麼自覺。

    哪有那麼多聖人？

    說句不客氣的，秦淮太理想化，讓秦淮來做，多半碰壁。

    就像江然和林櫟的嘗試。

    倒是商雅的解決思路，最切實可行。

    給林櫟上完一節課後，商雅掛斷電話，整理了一下長裙的褶皺。

    抬頭，神態略有些忸怩：「你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萬惡的資本家？」

    秦淮搖頭，笑容溫和似夏日的涼風，吹得商雅想要寬衣解帶。

    「你行走是詩，躺也成文，我以為你會排斥呢。」

    商雅頗有些小驚喜，因為秦淮小哥哥與商業炒作基本絕緣，對於錢財總是一副興致寥寥的態度。

    這樣看來，談錢談運營，好像會讓秦淮小哥哥厭惡。

    所以商雅很少提相關話題。

    「並不是啊，我糟糠也食，五穀也認。只是我不擅長與錢打交道。所以索性不碰。」

    知長短，懂進退。一生太短，只夠一心做一件事。出世而不憤世，入塵而不染塵。

    這是秦淮能夠越活越純粹，創意不斷的訣竅。

    商雅突然一愣，隨即發出清脆的笑聲：「哈哈哈，你對得好工整。

    你行走是詩，躺也成文；

    我糟糠也食，五穀也認……」

    說著說著，商雅好像意識到了不對。

    糟糠。是雙關嗎？

    糟糠也食……

    這是暗示啊！

    明晃晃的暗示！

    想到這裡，商雅垂眸，耳根通紅，臉頰上猶如朝陽初升般紅霞滿天。

    好羞澀啊，她是欲拒還迎呢，還是桃李不言，下自成溪呢？

    太主動了感覺不矜持。

    太矜持，又怕錯過一刻值千金的良夜。

    還是點一根檀香好啊。

    乾脆利落，簡單粗暴。

    可是那傳承了兩千年的古漢方檀香被秦淮小哥哥扔了！

    真是暴殄天物！

    ……

    「如果你喜歡，銀行卡里的錢想怎麼用怎麼用。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施展才華，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我舉雙手贊成你。」

    他私下觀察，商雅在談論與商業有關的事情，總是多了一份女王氣質。

    而他很喜歡商雅那一份女王氣質。

    「等度完蜜月再說，現在我只想……嘿……」

    商雅話說一半，露出痴姬笑。

    突然，西邊窗外出現了一道閃電。

    一眨眼時間，大雨瓢潑而下。

    秦淮起身，走到窗邊。

    溫熱的氣浪打在臉上，讓全身毛孔都微微舒張。

    很快。

    窗外的風便清清涼涼了。

    商雅光著如玉一般的小腳丫，踩在地板上，靠在秦淮肩膀。

    只見漫天的雨打在荷葉上，晶瑩剔透，宛如一顆顆通透的水晶珠在碧波里翻滾，可愛極了。

    水珠是如此圓潤，如此的一塵不染。

    荷葉是如此的碧綠，如此的純粹。

    水珠與荷葉的依戀是如此的聖潔幽雅……

    『高臥、靜坐、嘗酒、試茶、閱書、臨帖、對畫、誦經、詠歌、鼓琴、焚香、蒔花、候月、聽雨、望雲、瞻星、負暄、賞雪、看鳥、觀魚、漱泉、濯足、倚竹、撫松、遠眺、俯瞰、蕩舟、游山、玩水、訪古、尋幽、消寒、避暑、忘愁、慰親、習業、為善、布施……』

    這是聽雨、賞荷！

    商雅突然精神亢奮。

    自從秦淮小哥哥說過一次後，她便瘋狂迷戀上了這些境界。

    於是她搬來小桌下椅，小火爐，茶盤……打開落地玻璃窗，拉著秦淮來到臨水面的賞荷台。

    席地而坐。

    「我給你泡茶。一邊喝茶，一邊聽雨、賞荷。」

    「好啊。不過雨停得應該很快，因為今天是節氣中的大暑，一般下雨都是雷陣雨。」

    秦淮靜靜看商美人用如蔥的手指分茶葉，洗茶杯，偶爾抬起頭，迎著秦淮的目光輕輕一笑。

    「我記得你之前也用節氣計算時間。感覺好有意思。」

    秦淮手指敲著小茶盤。

    「立春，雨水，驚蟄，春風，清明，穀雨。

    立夏，小滿，芒種，夏至，小暑，大暑。

    立秋，處暑，白露，秋風，寒露，霜降。

    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這些字眼，跟時間聯繫起來，真的太美了。

    本來電閃雷鳴、霜降雪打的四季，本來無情無欲、只會流逝的時間，在老祖宗口中，卻如此溫柔靜好。

    這是老祖宗向後代傳遞的生活態度——積極樂觀，與自然和諧相處。」

    秦淮拿手指在一旁倒棄不用的茶水中蘸了蘸，將二十四節氣，工工整整的寫在桌面。

    商雅全程星星眼的看著秦淮小哥哥。

    她特別喜歡秦淮小哥哥的字，或方或圓，顧盼生姿，宛如美玉在行走。

    她更喜歡秦淮小哥哥寫字時的神態，眼裡似乎只有橫豎撇捺，十分認真虔誠。

    果然是字如其人！

    「按照幾月幾日來計算時間，我們只知道一個日期。

    但節氣，只需一看這兩個字，卻有豐富的內涵。

    比如大暑。

    古人將大暑分為三侯。

    一候腐草為螢；

    二候土潤溽暑；

    三候大雨時行……」

    聽得秦淮小哥哥的講述，商雅再一次流下了不學無術的淚水。

    她明明已經非常努力的看書閱讀了！

    可還是跟不上秦淮小哥哥的學識……

    秦淮微微一笑，耐心解釋：

    「螢火蟲產卵於枯草上，大暑時，螢火蟲卵化而出。因此，古人認為螢火蟲是腐草變成，所以稱『腐草為螢『。

    這是第一侯。

    第二候是說天氣開始變得悶熱，土地也很潮濕。

    第三候是說時常有許多雷陣雨會出現，這雨使暑濕減弱，天氣開始向立秋過渡。

    《詩經》記載：七月流火。

    意思是七月的時候，名為『大火『的星星慢慢向西方墜落。天氣因此涼爽。也正好是關於第三侯的描述。

    記得剛才的閃電嗎？」

    商雅點頭如搗蒜，她聽得如痴如醉。

    「剛才閃電是在西邊出現。諺語云：東閃無半滴，西閃走不及。

    意思是東邊閃電不會下雨，西邊閃電雨驟降，想跑也跑不掉。

    剛才正好是閃電沒多久，大雨就傾盆而下了。

    所以你看，一個節氣，不僅僅是關於時間的計算，還藏著古人對氣候，溫度，降水，星相的經驗總結……滿滿的都是智慧啊。」

    秦淮油然慨嘆。

    古人總是擅長與天地和諧共處。

    這天地的雨雪雷鳴，旱澇霜露，這幾千年與自然氣候鬥爭的悲酸與悽苦，竟然都化作了詩情畫意的節氣。

    可見老祖宗們都是積極樂觀，溫柔有趣的人兒。

    優秀。

    太優秀了！

    我何時能像秦淮小哥哥這樣出口成章，滿腹學識？

    商雅舉案齊眉遞過來一杯香茗。

    她就喜歡聽秦淮小哥哥淺顯易懂，卻又樂趣生動的科普。

    「繼續繼續，不要停。」

    「你差不多已經了解了有關大暑的內容了，其它節氣，等到了再說。」

    「再拓展一下嘛。」

    商雅給奆佬遞茶。

    秦淮沉吟了片刻。

    「那我給你背一段《禮記·月令》罷，這是一篇關於四季生活指導。」

    秦淮潤了潤嗓，滾動的喉結性感到讓商雅想抱住一陣親昵的啃咬。

    停頓了片刻，秦淮開口了，聲音洪亮：

    「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中。其日丙丁。

    其帝炎帝。其神祝融。

    其蟲羽。其音征。律中林鐘。

    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

    溫風始至，蟋蟀居壁，鷹乃學習，腐草為螢。

    ……

    是月也。樹木方盛，乃命虞人入山行木，毋有斬伐。

    不可以興土功，不可以合諸侯，不可以起兵動眾，毋舉大事，以搖養氣。

    毋發令而待，以妨神農之事也。水潦盛昌，神農將持功，舉大事則有天殃。

    是月也，土潤溽暑，大雨時行，燒薙行水，利以殺草，如以熱湯。可以糞田疇，可以美土強。」（注）

    秦淮一字一句，不急不緩的背誦著。

    商雅一知半解。

    炎帝祝融她知道，腐草為螢剛才小哥哥解釋過。

    後面應該是教君王不要亂砍亂伐大興土木，更不要在這個時候發動戰爭……

    當然，秦淮小哥哥依舊會逐字逐句的向她解釋。

    商雅聽得異常認真。

    原來，最前面的一段話是關於星象的描述！

    而且細緻得令人嘆為觀止！

    ——季夏六月，太陽運行的位置在柳宿。

    黃昏時，火星位於南天的正中。

    拂曉時，奎星位於南天的正中。

    換數個星位來表示時間，由此可見老祖宗們的科學水平。

    秦淮慢慢講述。

    商雅認真傾聽。

    漸漸的。

    雨停了。

    夏蟬一片歡慶。

    微微側身，就能看到半池的荷葉、蓮蓬、白色、粉色的荷花……

    商雅慵懶的伸了伸腰。

    她的紅色長裙緊緊的敷在肌膚上，一覽之下，沒有半點贅肉。

    只有令人心跳加速的浮凸。

    爾後商雅把長發自然的傾泄在左側，露出另一側雪白的脖項，就這樣托腮看著秦淮。

    兩瓣釉紅色的唇，明眸善睞。

    氣氛微微有些曼妙。

    ……

    ……

    夕陽西下，被雨水洗過的餘輝照在荷葉上。

    一縷清風將落地窗的窗簾撩開。

    其中一幅書畫緩緩攤開。

    清花白瓷散發著皎潔的光芒，文房四寶墨韻飄香。

    隔撩偷望。

    香爐灰煙燃盡，檀香不散，餘溫尚在。

    榨汁姬商雅伏在竹蓆上，呼吸淺淺，身上紅被皺褶，雲鬢散亂，臉頰有一絲繾懶與炙熱尚未消退的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