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於有德身陷囹圄之後,柳青青這幾日可謂是急得食難下咽、寢難安席。
尤其因為舅舅前幾日莫名失蹤的緣故,導致刀袋下落不明,柳青青自知護刀失責,深懷愧疚,實在無顏再面對兩位師姐,更別提那還未露面的師父。
代璽平表面看來似乎強橫乖張,心地實則溫良親善,柳青青的難過與著急,他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也無意再去千方百計地討高雅歡心,只暗暗決定要助她舅舅渡過此劫。
異常安靜的雅軒里,再聽不到代璽平與柳青青這對主僕間拌嘴的吵鬧聲。
柳青青心不在焉地抹著窗上的灰塵,眼神空洞地凝視著前方,呆呆地發著愕。
一個人若是失神,無論在做什麼事,都很難做得如意。
這不,柳青青擦了老半天的窗子,就像是頑皮的小女孩在泥地里打過滾後的一張花臉,越擦越髒。
等她意識到這個錯誤,嚇了一跳時,代璽平已將書僮元寶遣走,捧了杯剛泡的碧螺春,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他接下她手裡的擦布,擱在陽台上,半推半勸地將她按在錦墩上,溫柔道:「青青,你別忙了,歇會兒,坐下喝茶。」
柳青青只好受寵若驚地坐下,接了茶盞,垂首道:「謝少爺。」
代璽平等她呷了幾口茶,才輕嘆了口氣,繼續道:「青青,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但是,你莫發愁,我一定會幫你想法子,救你舅舅安全出來的。」
柳青青凝視著他,露出感激的神色,又垂下頭,憂心忡忡道:「多謝少爺的好意,可是,我舅舅已被判處斬,又如何救得出來?」
代璽平踱了兩步,悠悠道:「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大不了我花重金收買那知縣,將你舅舅保釋出來,就算是傾盡代府的財力,也在所不惜。」
柳青青聽了代璽平如此仗義的肺腑之言,感動得眼圈都紅了,說不出話來。
代璽平說到後面,似乎有些沒把握了,忽然皺眉道:「不過,我聽說這周知縣雖然生性貪財,但是官威也是極大,若是他收了一筆可觀的錢財,卻又敷衍了事,翻臉無情,不肯放人的話,那,我也是奈他不何...」
柳青青嗆了一口茶,忙放下茶盞,焦急道:「那如何才能保證他,事後不變卦呢?」
代璽平苦著臉:「這...」
「柳姑娘,我有辦法!」
這時,門外緩緩走進來一條身形婀娜的靚影。
代璽平與柳青青皆為之一怔,不約而同地轉頭向門口望去。
語聲如鶯似燕,玉貌比花花解語,芳容比玉玉生香,來者不是高雅卻又是誰?
代璽平吃驚地看著她,好像她頭上突然長出了兩隻角似的。
「奴婢參見小姐。」柳青青斂衽施禮,盈盈一福。
柳青青這些時日在代府跟梅姨學了許多規矩,已完全適應了以斂衽萬福代替抱拳行禮的方式,整個人都似已脫胎換骨,顯得越來越有修養了。
代璽平眼瞼一垂,吞吐道:「表...表妹,你怎麼來啦?」
高雅矜持地笑了一笑,也不搭腔,堪堪繞過了代璽平,徑直走到柳青青面前,貝齒輕啟道:「柳姑娘,我有一條妙計,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柳青青眼前一亮,面露喜色,就仿佛是淹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塊浮木,急忙問道:「高小姐,你,你真有辦法?」
高雅看著她,微微頷首。
代璽平被晾在一邊,情緒低落之餘,又對高雅主動為柳青青解難而感到有些疑惑。
「她最近一直深居香閨,素來不過問府內之事,為何這會兒卻又突然關心起柳青青的事了?」
柳青青開心得像只百靈鳥,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欣喜道:「請高小姐告知奴婢,奴婢洗耳恭聽。」
高雅以一種極其自信而接近於驕傲的語氣,款款道:「柳姑娘若想要周知縣無法出爾反爾,何不事先草擬一份契約?況且我在福州略有耳聞,這位周知縣酷愛飲酒,最喜與人拼醉,柳姑娘既是江湖人士,酒量自然不差,何不稍稍裝扮成男子,以交友為由邀他共進酒餐,待將他灌醉之後,尋隙摁下手印,這樣,白紙黑字,他到時候就算想賴,不也賴不掉了麼?」
柳青青認真聽著,反覆咀嚼了她的話,瞬間豁然開朗,又帶些遲疑道:「對啊,高小姐說的確實不錯,此法雖不失為妙計,只是,只是奴婢目不識丁,怕是要勞煩小姐替我...」
高雅臉上的表情安詳而寧靜,依然帶著微笑:「沒事,契約我可以幫你提前擬好,只是接下來能否一舉成功,就得看你自己的表現了。」
柳青青連忙行禮道謝:「多謝小姐。」
代璽平想了想,上前道:「對了,青青,那周知縣根本不認得你,恐不會應邀,不如我以代府的名帖約他出來,今晚我便陪你一起去,也好適時幫你周旋。」
柳青青點了點頭,斂眉道:「奴婢的家事,竟勞動了少爺大駕,奴婢真是感激涕零。不過,少爺,你可真有十成的把握,應付好那臭名昭著的周知縣嗎?」
代璽平用眼角偷偷瞟了一眼高雅,滿口應承,直拍胸脯道:「當然。有本少爺坐鎮,屆時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柳青青展顏歡笑,瞬即拉住了他的手,激動道:「真的嗎?謝謝你!少爺。」
她那轉悲為喜的笑容,猶如冰河解凍,又猶如新生的花蕾在陽光下開放,代璽平覺得心底開始暖了起來。
*****
暢快地沐完浴後,一身胰子膏香味的柳青青,將披散的一頭烏髮梳得高高的,僅著輕薄的褻衣褲,掀簾邁進了代璽平的內室。
要知道,主人的浴室與臥房一向被視為下人的禁地,若是擅闖,就等同於冒天下之大不韙。
而這柳青青,雖左右不過是個身份低微的通房丫頭,但卻享受了一般丫鬟想都不敢去想的優等待遇。
由此可見,太夫人對她的倚重與代璽平對她的寵信,都是不同尋常的。
代璽平的床上,已堆好宮紗長衫,藍綢文士巾,犀角帶,抹青雲根靴,七寶紫金冠,雪羅襪等一套待更的衣物。
從頭到腳,一切配飾,都是經代璽平之手檢查後派人送來的。
每一樣,都是他為柳青青喬裝改扮,而特地精心準備的。
柳青青穿戴完全之後,便對著妝檯的菱花銅鏡左照右照,顧影自憐,而且不住含笑點頭,似乎對自己這身裝扮還很中意。
果然是「人靠衣裳馬靠鞍」,經過這麼一修飾,柳青青竟真的搖身一變,成了位俊俏郎君。
按照計劃,代璽平遣了元寶去了趟縣衙,約好周知縣戌時在「春風閣」吃飯。
這個周達周知縣,酒量極好,號稱「千杯不醉」。
而這鼎鼎有名的「春風閣」,說巧不巧,正坐落於「醉仙樓」對面。
代璽平與柳青青攜帶契約,一早便上了二樓的雅間,訂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菜已上全,人還未如期而至。
但見圓桌之上,五盤皆是葷菜:蟹粉魚唇,清蒸火腿,東坡肉,糖醋排骨,宮保蝦球,還有,一碟辣子泥鰍是下酒的,兩壺砂鍋紅燒獅子頭、雞舌羹是湯。
好菜剛一上桌,柳青青便覺腹內饞蟲拱動,忍不住徒手去夾塊東坡肉解饞,卻被眼尖的代璽平發現,被他的筷子打了下手。
她只好把口水重新咽回去,視線卻始終沒有移開。
兩刻鐘過去了。
周達還沒赴約。
柳青青等得不耐,抓耳撓腮,不禁抱怨道:「這周知縣的架子還真大,我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他怎麼還不來呀!」
代璽平聽到樓下一陣騷動,突然一個箭步躥上前,將窗子推開一線,仔細巡視,過了一會兒,忽然拍掌笑道:「來了。」
這時,一張氣派十足的銀頂藍呢暖轎,在「春風閣」門口停下。
四個人高馬大的槓夫肅立一旁,個個都是面如重棗,肌肉虬結。
從轎子裡走下來的,是一個中年男子。
但見他一雙掃帚眉,一張翻天鼻,獐頭鼠目,厚唇乾癟,年紀並不算大,一張臉卻已溝壑縱橫,活像屠夫剁肉的案板。
身材臃腫,形相甚是猥瑣不堪,令人見了,都不覺要繞道避開。
而且,其臉色白中泛青,顯見是酒色過度的緣故。
他腰系雙獺背銀帶,扎著那一圈圈的贅肉,外穿著件淡綠官袍,官袍上面繡著鸂鵣的圖案。
此人,便是福州知縣——周達。
周達一落了轎,便擦了擦拇指上的漢玉扳指,擦得鋥亮極了,一副顯擺的嘴臉。
代璽平長身而起,倚門迎客,滿面春風地唱了喏,揖手道:「周大人。」
周達咧嘴大笑:「代少爺,別來無恙啊!」
代璽平主動斟了酒,送到周達手裡,躬身道:「大人,這杯酒,在下先敬你。」
竹葉青盛在綠玉杯中,看來就像是一塊透明的翡翠。
周達一仰而盡,代璽平卻偷偷把酒倒掉,將柳青青推到他面前,陪笑道:「大人果然海量!對了,大人,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鄙人的朋友,柳青。」
柳青青舉起酒樽,恭敬道:「小的柳青,見過大人,這杯酒,小的先干為敬。」
周達道:「好!這位公子想來酒量定不一般,我今夜定要與你一醉方休。」
柳青青偷偷瞪了他一眼,假笑道:「好,能與大人把酒言歡,真是小的前世修來的福分。」
代璽平笑道:「今晚,小的略備酒菜,替福州百姓聊報此恩,為您這位青天大老爺致敬。」
周達笑道:「哈哈!客氣了。」
代璽平笑道:「令公子的滿月酒,小的承蒙寵邀,曾有幸前去叨擾過幾杯。不知大人可還有印象?」
周達道:「此事,下官當然記得,代少爺的禮金,可是送得不菲啊。」
代璽平起來兜了個圈子,又很快坐下,道:「周大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小的此番勞動尊駕,實在是有件事想請大人幫忙。」
周達再喝一杯,問道:「哦?幫什麼忙?但說無妨!」
代璽平道:「敢問大人,貴衙近日是否關押一名叫做『於有德』的死囚?」
「於有德?嗯...確有此人,怎麼了?」
「噢,此人是我這位朋友的親戚,所以,鄙人斗膽,還請大人高抬貴手,放過那於有德,當然,鄙人請大人幫忙,這報酬當然絕不會少。」
說完,他便從懷裡掏出一方錦盒,打開錦盒後,燦爛的光華照得周達連眼睛也睜不開了。
盒中,一顆通體熒綠的夜明珠,大如鴿卵,少說也值三千兩白銀。
周達死死地盯著那顆夜明珠,一雙三角眼,正如山貓一般,發出貪婪的光芒。
這時,老鴇推門進來,笑孜孜道:「三位大爺,我已叫了幾位姑娘過來相陪。姑娘們,還不快進來。」
四個麗人,俱都濃妝艷抹、珠翠滿頭,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上樓就眼波亂飛,對三人盈盈一福,嫣然一笑。
其中一個叫「小翠」的已經「嚶嚀」一聲,投入了代璽平的懷裡,用手勾住他的脖子,膩聲道:「代公子。」
左邊一個紅衣麗人「小菲」幫著斟酒餵食,右邊一個紫紗少女「小雪」陪著划拳。
這「小娟」似乎是周達的老相好,更是直接坐在他膝上,冶笑連連,打情罵俏。
「小翠」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子在柳青青身上一滾,笑道:「呀!這位公子好面生啊,想必是第一次來吧。」
柳青青不理睬她,身子扭向一邊,眼睛卻一直在瞪著代璽平,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氣呼呼地喝著悶酒。
這時,老鴇又推門而入,笑得仿佛面上的脂粉都脫落幾層:「各位大爺,我們的小善來啦!」
福州城裡的所有男人都知道,小善是「萬花閣」的花魁。
她盤著驚鵠髻,穿著一襲絳色羅衫,微微露出散花褲腿,扭動著蛇一般的細腰,走了進來。
她的臉如桃瓣般粉艷,尤其頰邊兩個小酒窩,不笑時仿佛也帶著七分笑意,迷得人心神一盪。
腰肢的曲線,如同水波般柔軟,款擺起來,仿佛是一種風的律動。
周達直盯著她那束柳腰,他的眼睛裡已有了紅絲,氣喘如牛。
小善踩著蓮花步,輕俏地走過來,輕俏地福了福身子,沖代璽平笑道:「調弦復起舞,為君唱梁塵。」
這時,已有一個佳人端坐於爐香下,撥弦撫琴,彈的是《平沙落雁》。
小善隨著琴音翩翩起舞,搖曳生姿,羽衣蹁躚,嬌軀迴旋間,展露出瑩白勝藕的胳膊,與粉光緻緻的玉腿。
代璽平哪裡還敢看,一下子閉起眼睛,假裝專注聽琴,不時以手擊節,與琴音、舞姿相應。
小善徐徐將紅綢披肩除下,一片紅雲般拋在代璽平的面門。
接著,她將羅衫脫掉,只剩下又短又薄的鮮紅肚兜。
酥胸淺露,圓臍撩人。
小善笑孜孜地盯著代璽平,直似要將他溶化一般。
代璽平的眼睛都看直了,喉結上下滾動,嘴皮突然發乾。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他無法抵擋住人類最古老的欲望。
小善佯作崴腳,突地就勢往前一撲,像只綿羊般躺進代璽平的懷裡,摟住了他的脖子,輕輕地咬著他的耳朵,喘息著道:「代公子,今晚,就由奴家陪你共度良宵吧。」
她說話的聲音,竟變成了一種初夜的夢囈。
一雙柔若無骨的玉手,悄悄搭上了他的肩,慢慢滑上去,摩挲著他的耳背——她似乎知道男人身上所有敏感的部位,這種媚態,已經徹底刻進了骨子裡。
呼吸的熱氣吹著耳根,吹在脖子裡,癢酥酥的,麻酥酥的,代璽平感覺全身都好像已經軟了。
代璽平只覺得有一團火自丹田升起,燒得整個人暖烘烘的,竟不能自持,茫茫然地站了起來。
柳青青兩條纖長的秀眉輕輕一皺,瞪著她們,低啐了句:「不害臊!」竟是微帶醋意。
她真想重重地給這些粉頭幾個耳刮子,生怕代璽平被她們灌完迷魂湯後,就忘了辦正經事。
衝動是魔鬼,但有時侯卻比天使還可愛。
她突然拿起眼前的一壺酒,全部潑到代璽平的臉上,讓他自個兒清醒清醒。
酒,很容易能讓人醉,卻也很容易讓人醒。
代璽平被她這麼一潑,竟真的清醒過來了。
他突然一把推開了像條八爪魚似的纏在他身上的小善——推開一個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尤其是一個年輕又傾城的美人,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
小善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嬌靨含嗔,用力地瞪著代璽平,瞪著這個不解風情的呆子。
按照計劃,柳青青已將周達灌得醉醺醺的,她將那四個鶯鶯燕燕驅逐出去。
柳青青向代璽平擠了擠眼睛,朝著爛醉如泥的周達呶了呶嘴。
兩人彼此互打眼色,倏地跑開,一個去卷窗戶,一個去栓房門。
柳青青在周達身上「啪啪」點了兩下,向代璽平得意道:「我已點了他的睡穴,保證能讓他跟死豬一樣睡到明天晌午!」
小善目睹二人奇怪舉動,愣在原地,剛要放聲驚呼,便被柳青青彈出的一顆蝦球打中了「啞穴」,登時發不出半點聲音。
然後,柳青青又將她攔腰抱起,脫了她那雙大紅色的繡花鞋,以極快的手法,再點中她足底的「湧泉穴」,沙包似的扔在床上。
小善動彈不得,又急又惱,那雙如絲媚眼,此刻像杏子一樣地瞪了起來。
這邊,代璽平已取出來預備好的契約,抓著周達那保養的極其白胖的拇指,戳了紅泥,輕輕在上面空白處一摁。
「好了!成功!」
代璽平與柳青青相互擊掌慶祝,歡欣鼓舞。
現在,龍已畫成,只欠點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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