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真攻打雍州城以來,一直在主動出擊,但今夜實在太不平靜,先是攻城器械被破,所有人都以為齊軍今夜不會再動作,豈料後半夜雍州城牆上忽然吹起號角,胡人軍夜半驚醒,以為雍州軍突然出城轉守為攻,他們匆忙準備應戰,等了一個時辰,卻又遲遲不見雍州軍出城。
整個胡人大營,匆忙半夜,無人安寢。
耶律真乾脆直接率軍再度攻城,因為器械損壞了一部分,比之前七日,耶律真的兵力消耗要大許多。
「他們要從南門出來!」
拓達在馬背上,只見城牆之上旌旗晃動,他抓來一個齊人俘虜,問清暗語,便立即對耶律真稟報道。
那正好是耶律真圍三闕一,所露出的缺口。
耶律真正欲下令,卻聽一陣震天的吼聲,戰馬踩踏塵土,風沙飛揚,城牆上的巨石砸下來,幾乎震動地面。
本該從南門出來的雍州軍卻出其不意地從北門出來,最前面的轒轀車上綁著枯草,胡人弓騎兵弩射而來的箭矢牢牢嵌入枯草堆,細密如織。
緊接著轒轀車一個轉彎,裡面的兵士們將木蒺藜灑向胡人騎兵,引得馬蹄所至之處,皆是尖銳木刺。
戰馬嘶鳴揚蹄,胡人摔下來,又被木蒺藜扎透。
雍州軍的兵士們緊跟上來,手持盾牌,陣型幾經變換,透甲槍幾番戳刺,徐鶴雪在城牆之上居高臨下,忽然喚:「段嶸。」
段嶸立即大喊:「放箭!」
帶著火光的箭雨落下,幾乎將南側的胡人騎兵燒得人仰馬翻。
「退!」
段嶸又喊。
起義軍校尉孫岩禮只聽得此話,便立即帶領兵士們迅速退回城中,南門一開一合,而胡人未能入。
耶律真第一回 認真審視城牆之上,涅鄰古所說的那個倪公子。
他面露陰沉之色。
不知為何,他竟莫名覺得有一分熟悉。
「秦將軍,楊統領!咱們收穫頗豐啊!」孫岩禮入了城,便在底下大喊。
這番冒險出城迎擊,也是為了緩解城中箭支短缺之急。
「一支箭,可以分為兩支,再讓工匠加箭矢就好了。」秦繼勛隱約聽見底下孫岩禮的聲音,便對身邊人說道。
「是!」
兵士聽了,立即轉身下去。
「此法還能再用嗎?」秦繼勛看向徐鶴雪。
「能。」
徐鶴雪頷首。
胡人顯然沒有料到,這聲東擊西的法子,守城軍用了一回,竟還敢再用,城牆上的旌旗再晃,拓達不敢再輕信,這回暗語指北,他立即下令讓中軍趁齊人從南門出來之際伺機沖入城中。
豈料兩邊門都未開,而火球滾落,灼燒一片,床弩的鐵箭齊發。
「秦將軍,這幾日登城的,是不是南延部落的人居多?」徐鶴雪蹲下身,倚靠在城牆底下,躲避胡人自下而上的箭雨。
「好像是。」
秦繼勛回想了一下,南延部落與長泊部落的兵士在穿著上有一些不同,他們各自身上都戴著部落的圖騰。
徐鶴雪回頭,旌旗獵獵,烽煙繚繞,他想起在耶律真身側的涅鄰古,「那我們,便別讓耶律真太好過。」
雍州軍守城第八日深夜,雍州城牆上擂鼓聲震,號角吹響,在外偷偷修築工事,企圖觀察城內虛實的胡人兵嚇得急忙停止,奔回胡人大營。
整個胡人軍帳又匆忙半夜防禦,卻又不見雍州軍出城,折騰半夜,反是他們人困馬乏,不得安寢。
第九日深夜,雍州城牆上復起鼓聲,丹丘胡人歷經白日一戰,幾乎損毀他們南邊城牆的一處馬面,他們看透雍州軍的虛張聲勢,再聽鼓聲也不做理會。
豈料雍州軍竟真的領軍出城,先將修築工事的胡兵盡數俘虜,再夜襲耶律真的大營,火光連躥,孫岩禮謹記徐鶴雪的叮囑,令俘虜指路,火攻涅鄰古所帶領的南延部落軍帳。
當夜,隨著一片連綿的火光,還有突起的謠言瀰漫整個胡人大營。
「涅鄰古大人!難道,我們的石摩奴將軍,並非是死在那個齊人手裡,而是」跟隨涅鄰古的校尉按壓不住軍中沸騰的謠言,便來尋涅鄰古。
「我此前便有疑慮。」
涅鄰古坐在帳中,神情沉痛,「耶律真他一來,石摩奴將軍便不治身亡,我也找過那個胡醫,他失蹤了,我到如今都找不到。」
「這還不可疑麼!」胡人校尉義憤填膺,「涅鄰古大人,我們這些從居涵關過來的,大多都是南延部落的勇士,他耶律真又要咱們做先鋒軍,又要咱們登城,這分明是要我們多添傷亡,如此一來,豈不是給他們長泊部落做了嫁衣!」
「我,」
涅鄰古緊攥拳頭,他這些天以來,在耶律真身側做小伏低,已受夠了他長泊部落的氣,此時再提及石摩奴的死,他胸中怒意更甚,「我絕不能讓石摩奴將軍死得不明不白!蘇契勒王子雖死,可我們還有二王子,他與蘇契勒王子同是南延王后的血脈,難道,我們要眼睜睜地看著大王子壓過二王子麼!」
不行,
至少在南延部落派來的增兵到來之前,他不能讓耶律真先行破了雍州城。
第十日攻城,耶律真的長泊部落大軍與涅鄰古所領的南延部落大軍陷於齟齬,涅鄰古消極作戰,令耶律真大為光火。
眼看胡人軍心動亂,秦繼勛趁此機會,命魏德昌與楊天哲二人,共同領兵趁夜奔襲胡人大營,打了耶律真一個措手不及。
雍州軍士氣大振。
守城十日,雍州軍未讓敵人寸土。
但第十一日,譚廣聞所率領的援軍卻遲遲未到,這令好不容易才打出士氣的雍州軍再度陷入恐慌。
「南延部落的增兵也還沒到,他們應該是正面遭遇上了。」周挺一手撐在刀柄上,沉聲道,「如此一來,我們只怕還要繼續守。」
「這還怎麼守!」魏德昌急得走來走去,「援軍要一直不來,我們與這耶律真在這裡耗,能耗多久!」
「德昌,萬不可如此頹喪!」秦繼勛勸他。
「義兄!等他耶律真回過神來,我們又該如何應對?援軍,援軍他怎麼不早一些來,他譚廣聞若能早一些發兵,我們何至於此!」
徐鶴雪在旁坐,他手中提著琉璃燈,一瞬恍惚。
「援軍為何不來!」
「將軍,你說,他們為何不來?」
倒在黃沙之間的那個人胸膛被無數箭矢刺透,他嘴裡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為何,不來」
「薛懷!」
記憶里,徐鶴雪看著他倒下去,可手中的銀槍,卻怎麼也殺不完面前的胡人,鮮血浸滿銀色的鱗甲,朱紅的衣袍濕透。
他不停地殺人。
直至力竭,胡人的金刀揮來,划過他的眼睛。
「將軍!保護將軍!」
他眼前血紅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聽見他的將士們一聲聲這樣喊,很多人撲向他,用血肉之軀,將他護在中間。
他感受到他們的血,從溫熱,到冰涼。
「倪公子?」
秦繼勛忽然的一聲喚,幾乎立時令徐鶴雪喚回神,他手指蜷握著琉璃燈的提竿,覆在冷白皮膚下的青筋一寸寸鼓起。
「段嶸,快,去請倪小娘子!」秦繼勛見他如此,只以為他的病令他有些難以支撐。
「倪公子,依我看,你便不必隨我們一直在前面守城,你如今,還是先顧好自己的身子吧。」楊天哲關切地說道。
「是啊倪公子!」
魏德昌也附和了一聲,「你看看你這身骨,我們都還在,這城便是他譚廣聞不來我們也得守,你就先將養一下吧!」
「我也是如此想,公子這些天隨我們守城,身體如何受得了?」秦繼勛看著徐鶴雪,「一會兒倪小娘子就來了,她定然也不願見你如此不顧惜自己。」
「我可以暫時不去,」
徐鶴雪說道,「但同時,秦將軍,靠近城門的那些收治傷者的氈棚也要往後撤,如今譚廣聞未至,我們便要先做好準備。」
「耶律真還沒有解決軍中的內亂,將軍與兩位統領還是儘快安撫將士,趁此機會,儘可能地多次突襲。」
秦繼勛點點頭,「公子說得有理,趁他耶律真軍心不齊,消耗他們的兵力。」
氈簾忽然被人掀開。
周挺最先抬眼,只見那身著淡色衫裙,裹著面紗的女子走進來,他看著她走到那位倪公子的身邊,輕聲問:「你怎麼了?」
徐鶴雪搖頭。
這裡人多,倪素知道他不便說些什麼,便朝秦繼勛他們俯身作揖,隨即便扶著徐鶴雪起身,接過他手中的琉璃燈。
兩個人相扶著走出去。
周挺的視線落在他們的背影。
「周大人?」
楊天哲喚了一聲。
周挺回過神,看向他。
「你今夜,果真要去偷襲胡人大營?」楊天哲問道。
周挺頷首:「諸位不必在意我是京官還是什麼官,我雖在夤夜司,但來到此處,亦該為大齊而戰,今夜,我去。」
倪素扶著徐鶴雪往他們的氈棚中去,他一直如此沉默寡言,但倪素總覺得他的情緒有些不太對勁,她垂下眼睛,看見他緊緊握著燈籠提竿的手。
她捏了捏他的指節。
果然,他一頓,停下來,側過臉看她。
「你怎麼了?」
倪素問。
徐鶴雪看見她被夜風吹起的髮絲,「倪素,援軍至今未到,你怕嗎?」
「援軍」這兩個字令倪素一怔,她看著他,他的面容依舊沒有多少神情表露,整個人浸在銀白的月輝里,疏離又冰冷。
「其實遇見你,我便知道,死亡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倪素牽著他,繼續朝前走,「無論是你,還是我,最難的,是死得其所。」
徐鶴雪順從地跟著她走,「我方才,想起了薛懷。」
「他死時在問我,援軍為何不來,」這幾乎是徐鶴雪在幽都百年最為深刻的記憶,他可以忘記自己少時與人交遊的種種歡樂,種種恣意,卻一刻也不敢忘了薛懷,忘了寶塔里的三萬英魂,「我想起,我的將士,戰至最後一刻,還要用他們自己的身軀來護我。」
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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