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墓園回來之後,她扶著容老爺子走進家門,容老爺子還在跟她念叨著,「你這孩子,房間都給你準備好了,回去住多好,你小時候就喜歡住在外公家,現在怎麼就是不願意呢?難道你想一個人住在這裡?不說別人,我第一個就不同意!」
蘇綺晶很是無奈,「一個人住也沒什麼,而且我也不是一個人,莉莉,傅勒,奧利弗,他們都在啊,外公你不用擔心,我會經常去看你們的,逢年過節,還得你們收留我呢。」
最後一句算是打趣,看著外孫女終於有了一些神采,容老爺子嘆了口氣,「算了,我也不逼你,我知道你捨不得這裡,那你就再住兩月,回頭再搬。」
蘇綺晶眨眨眼,「不搬了。」
容老爺子立刻瞪起眼睛,「綺晶,你看看,我這一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年?!你就不能答應你那可憐又孤獨的外公嗎!」
蘇綺晶在心裡默默回答,看您這中氣十足的樣,怎麼也能再活個二三十年……
雖然這麼想,但她還是擺出一副乖巧的樣子,「好好,我答應您,這樣吧,古人都有守孝三年的說法,三年以後,我就搬過去,行不行?」
&糊弄我!三年以後你都嫁人了,說不定孩子都有了!」
蘇綺晶揉了揉耳朵,不禁叫屈,「哪有這麼快的,我可沒打算二十五歲之前就結婚,三十歲能結婚就不錯了。」
聞言,容老爺子神色算是和緩了點,他也知道不能太逼迫她,這個外孫女什麼都好,就是不能逼,一逼,她身上的反骨就全活過來了,必須跟你對著幹。
在去哪兒住這個問題上,蘇綺晶一反常態,平時如果容老爺子說了什麼讓她為難的事,她都會退一兩步,今天卻是寸步不讓,容老爺子沒辦法,只好放棄了勸說。
送走容家的人們,蘇綺晶回到家裡,站在一塵不染、絲毫沒有剛辦過葬禮跡象的歐式大廳,她把每個角落都看了一遍,傅勒站在她身邊,雖然好奇,但他還是沉默的站在一邊,也沒去問。
她側過身子,對傅勒說道:「以後,就只有你們陪我住了。」
傅勒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蘇綺晶勾起唇角,繼續說道:「那可說好了,除非你們娶了誰,嫁給誰,不然我是不會放任何人出去的。」
蘇綺晶就沒指望傅勒會回答她,結果傅勒想了想,難得開了金口,「放心,蘇總你嫁人前,我是不會離開這的,就算你嫁了人,我也不一定會離開,當然,你不需要我了另當別論。」
頭一次聽傅勒說這麼多話,蘇綺晶抬起頭,驚訝的看著他,不一會兒,她眯起眼睛,「我突然發現,你們三個都有點不對勁,而且就跟約好了似的,一起不對勁。」
蘇綺晶皺眉想了一會兒,然後舒展開神色,「啊……我想起來了,莉莉跟我說過,爸爸跟她聊過,看來,他也找你們了?」
傅勒一如既往的沉默點頭,蘇綺晶笑了一聲,又嘆了一聲,然後拍拍衣服上的褶皺,對傅勒說道:「你去看看莉莉回來沒,她要是回來了,就讓她去地下室找我。」
傅勒下意識的點點頭,然後愣住,「地下室?」
&地下室,」蘇綺晶彎了彎眼睛,周身卻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傅勒看著這樣的她,心裡有些發毛。
&時間了,我也該去處理她了。」
蘇宅的地下室格局很大,分為三個部分,一個部分放紅酒等窖藏的東西,一個部分放需要陰暗儲藏的東西,最後一個部分,則是放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第一次到地下室來,蘇綺晶看著這裡的一些用具,心裡也有些驚異,其中一些工具已經鋒利到她連看一眼都覺得心驚肉跳。
這是蘇宅的地下室,蘇秦還在外置辦了一個專門用來處理暗事的別墅,想必那裡更可怕,而陳維若就是在那裡待了三年,才變成了半個瘋子。
因為陳伯的示意,一直都有人在地下室門口守著,而陳伯本人,也在蘇秦剛剛下葬後就進去了,到現在他都沒出來,蘇綺晶說過要留她一條命,相信陳伯有分寸。
蘇綺晶在地下室門口站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發了條簡訊,然後才走進去。
聽到鋼製大門打開的聲音,陳伯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蘇綺晶說道:「小姐。」
蘇綺晶點點頭,然後看向右手邊的小型密室。
這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四方形,用料是軍用級的超級夾絲玻璃,一旦關上門,就算裡面是一頭三百公斤的老虎,也絕對不可能打破牆壁。
牆壁上還有網格狀的管道,每根管道里都裝上了無數根電線,用來控制這個空間裡的狀況,順便還能對房間裡的東西施以懲戒。
蘇綺晶走近了一點,這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渾身黑黢黢的人,密室上方有一盞幾乎能把人看瞎的燈,蘇綺晶站在外面,雖然緩衝了不少,但只是多看了一會兒,她就覺得眼睛疼。
接過陳伯遞來的墨鏡,蘇綺晶這才看清了陳維若的樣子,她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膚,應該是被地板和牆壁的高溫灼燒的。
陳伯走到蘇綺晶身邊,聲音里還帶著難以抑制的憎恨,「這三天裡,我讓人盯著她,絕對不讓她睡覺,從昨天開始,她清醒了就求饒、不清醒了就咒罵,您來之前,我把密室的溫度降到了10攝氏度,溫差太大,她現在暈過去了。」
三天三夜,沒有吃飯,沒有睡覺,沒有喝水,再正常的人也會被逼瘋,蘇綺晶看著她,話卻是對陳伯說的,「以前,你們就是這麼折磨她的?」
陳伯偏過眼睛,也看了一眼陳維若,然後點頭,>
&醒她,把她拖出來。」
陳伯向後招手,原本跟木頭樁子一樣站在牆邊的兩個人走過來,把密室打開,一個人走進去,俯下身,單手拽著陳維若的頭髮,把她拖到蘇綺晶前面兩米的地方。
隨後,那兩人就走到蘇綺晶身邊,為她保駕護航。
其實完全沒必要,現在的陳維若已經沒有任何危險性了,地板摩擦著她的傷口,把她生生疼醒,但看到蘇綺晶以後,她竟然還笑了起來。
&哈……」
&哈哈哈哈!」
&死了對吧?!我告訴你,蘇綺晶,是你害死他的!如果不是你來招惹我,我不會再去找他,就是因為你,因為你的多管閒事!我才會去找他!你和蘇秦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活該早死!」
陳維若的聲音如同夜梟,聽得她耳膜刺痛,這些話陳維若已經重複了三天了,陳伯也早就告訴過蘇綺晶,讓她有個心理準備,不要被陳維若的話干擾心智。
陳伯的好意她自然知道。其實,之前為蘇秦守靈的時候,她就想過這個問題,陳維若那麼多年銷聲匿跡,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陳維若已經沒有可在乎的東西了,她會來這裡,一是為了結夙怨,二是因為有人刺激了她。
人世間因果無數,昨日種下的因,也許幾十年後才會收到果,她對陳樞說過的話,最終成了害死她爸爸的間接兇手,蘇綺晶恍惚過、害怕過,但幸好,她還存了幾分理智。
陳維若的出現,是由於冤冤相報,就算她沒有說過那些話,陳維若也還是會來的,她把蘇家視為她的宿敵,不把蘇家全部滅殺,她不會放棄。
為了給蘇秦、容鳶、蘇綺瑩,給她的家庭、給原主曾經的人生報仇,還為了保護自己,於情於理,她都要徹底摧毀這個人,讓她再也翻不出天來。
陳伯聽到陳維若的話,臉上戾氣猛增,他走上前,狠狠踹了她一腳,「放屁!到這時候還敢胡說八道,我也告訴你,你死不了,之前折磨你三年,以後我要折磨你三十年!從一開始,就是你招惹蘇家!蘇夫人對你那麼好,你是怎麼回報她的?!世界上怎麼就有你這種畜生!!」
陳伯不解氣,又連續踹了她好幾腳,他連手都懶得用,因為他嫌髒。
蘇綺晶拍拍陳伯的肩,讓他消消氣,她蹲下來,俯視著躺在地上的陳維若,陳維若忍著疼痛,她看到蘇綺晶平淡無波的眼神,不由皺了皺眉。
蘇綺晶的聲音很平靜,完全不像是看到殺父仇人的樣子。
&想死。」
她肯定的說出這句話,陳維若的眼睛裡染上一層憎惡,蘇綺晶也不管她回不回答,繼續說道:「我不管你想不想死,你已經在我家待了三天,我不想以後睡覺的時候,還會想到你在我家的某個角落,那我會噁心的睡不著,所以,我要放你走。」
陳伯驚愕的叫道:「小姐?!」
陳維若滿面疑惑,她探究的看著蘇綺晶,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大門「吱呀」一聲,再次打開,徐莉看到這一幕,先愣了一下,然後又恢復鎮定,快步走過來,「晶晶。」
蘇綺晶看到她,居然笑了起來,她站起來,問道:「他說什麼?」
徐莉也勾起唇,諷刺的笑著,「他說,隨你處置。」
果然。
書里的陳樞已經冷血到了極點,他有一套自己的處事原則,而且這原則和社會上公認的道德格格不入,他認為,所謂法律、所謂正義,都是狗屁,就應該一報還一報,一命還一命,只有自己真正的出手,才算是報仇,他信奉強者、信奉武力,所以才會和葉一弦關係好,他之所以會當一個警察,只是因為他需要一份工作。
蘇綺晶其實也不是百分百的確定,陳維若是他媽媽,也許他會為了自己媽媽打破原則,她只是想讓徐莉去試試,但看到徐莉進來,她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陳維若警惕的看著她們兩個,她直覺她們說的話與她有關,但她不知道具體是什麼。
蘇綺晶低下頭,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你兒子說,把你交給我,隨意處置,陳維若,你這輩子是不是太失敗了,你的兒子對你,恐怕比對陌生人還無情吧?」
陳維若睜大雙眼,一瞬間的慌亂之後,她惡狠狠的看著蘇綺晶,「別以為我會信你的話,論騙人,我是你祖宗!」
蘇綺晶冷下臉,大步走過去,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她彎著腰,陳維若不得不仰起頭,和蘇綺晶對視。
&要是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打電話求證。陳樞是什麼樣子,你比我更了解啊,不就是你把他養成這個性格的嗎?你讓他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你們母子兩個,全世界都欠你們的,讓他變成一個沒有同情心、只會憤恨的怪物,他把原本應該分給別人的同情和關注全都給了你,你是怎麼回報他的?」
&子!徹頭徹尾的騙子!你以為你只害了我們家,不對,你還害了你的兒子!你讓他一輩子都像個怪物一樣,沒法接受別人對他的好,一輩子都只能形單影隻,和同樣的怪物為伍!你說,他能不恨你嗎?能不希望你死嗎?」
蘇綺晶每說出一句話,陳維若的驚慌就多加一分。她知道,她知道蘇綺晶說的是真的。
她太恨蘇秦、太恨不公的命運,她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容鳶從出生起就擁有一切,她卻要靠爸爸起早貪黑的賣早點,才能勉強上的起學?
新聞里天天說人人平等,可笑,究竟哪裡、究竟什麼時候,人人平等過了?!
這個觀念在心裡紮根,經過一日又一日的澆灌,終於長成可怕的大樹,尤其在蘇秦把她關進地下室開始,她的恨越來越多、已經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
每天的思想灌輸,每天的耳濡目染,最終,陳樞變成了她想要的樣子,她知道,他會根據自己的暗示,去毀了蘇家、去毀了一切她恨的東西。
如果蘇綺晶沒有出現,他一定會的。
可是,她出現了。
陳樞從她編織的噩夢中驚醒,她親手培養的復仇工具,最終卻反噬到了她的身上。
報應啊……真的是報應,她賠了一切,為了報仇,甚至把兒子都帶進了深淵,最後,竟然是這個結果。
蘇綺晶一直盯著陳維若的臉,她沒有錯過她的任何反應,恐慌、驚懼、不敢置信,還有無奈和悔恨。
蘇綺晶冷笑了幾聲,直到這時,她才展現出自己對陳維若的滔天恨意,「你閉眼睛幹什麼?給我睜開!!」
一聲怒吼,嚇到了在場的所有人,徐莉生怕蘇綺晶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結果她只是繼續諷刺的看著陳維若,「傷心?難過?痛苦?害怕?這些都是你送給我的,現在我加倍還給你!」
話畢,她猛地將陳維若扔在地上,「咚」的一聲悶響,地上多了幾滴鮮血。
徐莉真的害怕了,她從沒見過蘇綺晶那麼生氣,她想上去勸說,陳伯卻轉過身,低沉著神色,讓她不要過去。
陳維若費力的撐起上半身,蘇綺晶的手已經揚了起來,但看到陳維若腦門上鮮血淋漓的傷口以後,她的手僵在半空,病床上的蘇秦又出現在她的腦海里。
&恨啊,別恨,你也知道的,爸爸活不了多久了,有沒有她,都是一樣的。爸爸不想你去恨任何人,恨是最痛苦的一個字,它只會讓人兩敗俱傷,爸爸恨了一輩子,不想你也跟爸爸一樣。」
蘇秦恨陳維若恨了一輩子,臨終的時候,他卻勸自己的女兒不要恨。
蘇綺晶的呼吸顫了顫,她轉過身,把眼睛裡多餘的水分擦掉,又緩了緩,才把湧上來的眼淚壓下去。
她的視線落在旁邊的木椅上,半響,她才開口,「讓她走。」
無人應聲。
空氣像是凝固了,徐莉看了看蘇綺晶的背影,然後走到陳維若旁邊,對那兩個人比手勢,那兩個人點頭,然後架著半死不活的陳維若,將她拖了出去。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蘇綺晶長長的呼吸著,她閉上眼睛,突然感覺到有個人在拍她的背,她微微轉過頭,陳伯擠出一個笑容,「小姐,你做的沒錯。」
蘇綺晶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聲音輕如羽毛,「我知道。」
回到樓上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蘇綺晶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看著外面的天色由昏黃轉深藍,由深藍轉幽黑,低下頭,她又看了一眼手機。
簡訊頁面上,有兩條簡訊。
&小時以後,我就放走她。」
&
蘇綺晶盯著最後那個字,突然,後面傳來門開的聲音。
徐莉走進來,低聲道:「她死了。」
蘇綺晶頓了頓,然後問道:「怎麼死的。」
徐莉垂下眼睛,把外面傳來的消息一字不差的複述,「她走的一瘸一拐,沒注意到旁邊的卡車,那個地方是大轉彎,司機也沒看見她。」
想了想,她又補充了一句,「她去的方向,不是她家的方向,那個方向,只有一條國道。」
蘇綺晶的視線又回到夜空,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徐莉沒有說別的,乖乖出去了。
徐莉不知道,那條國道有三千多公里長,陳維若的身體根本堅持不到下一個出口,她走到那裡,是因為她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所以,去哪裡,都沒有區別;徐莉也不知道,那輛卡車直直的向她撞來時,她沒有躲,而是站在那裡,等著它撞過來。
長達二十五年的恩怨,終於在這個晚上,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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