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銘兄,可識得此物為何?」李雯指著剛剛端上來的一盤精美菜餚,笑意盈盈的對著身邊的一位青年書生說笑道。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張溥定睛看去,發覺在一個大瓷盤內,一隻面目猙獰,色彩斑斕的動物頭顱豎在盤頭,而身後盤中則堆放著一片片形如雪花的肉片,還散發著陣陣寒氣。
酒桌上在座的數人,都對這盤食物嘖嘖稱奇,不過大多不知此為何物。坐在張溥右側的周鐘有些驚奇的說道:「原來這些肉片下面堆放的冰塊麼,難怪會冒寒氣。這頭看上去好像是蝦子的頭,只不過頭上這兩隻角實在是威風了些,難不成是海中異種?」
張溥微微一笑,為身邊的周鍾解惑道:「此物余倒是在古籍中見過,宋天聖元年,漁者得於海中,長三尺余,前二鉗可二寸許,末有紅須尺余,首如數升器,若繪畫狀,雙目,十二足,文如虎豹。大率五彩皆具,而狀魁梧尤異。中使吳仲華繪其像以聞,詔名神蝦。雲生兄,可是此物麼?」
李雯頓時大笑著拍了拍手說道:「不愧是西銘兄,強聞博記不過如是。此物在舟山附近海域偶有所出,當地漁者又稱之為:青龍。不過今天這幾隻,卻是來自日本海。乃是從日本返回的漁船,順帶之物,正好被我等趕上了。」
坐在李雯對面的朱薇,看著這龍蝦頭似乎有些遲疑,他小聲的對李雯詢問道:「此物號稱青龍,我等食用此物,不會犯了忌諱吧?」
李雯搖了搖頭,笑容不變的說道:「此物原本是宮內太監在日本見獵心喜,特意帶回來貢獻給陛下觀賞,想要博取陛下歡心的。
不過陛下說,這東西不過是一種食物,不值得拿來觀賞,只留下了幾隻,余者讓人拿出來發了。
這燕台樓的東家最近出讓了一股給田國丈,因此也就近水樓台先得月,拿到了大半的青龍。據說陛下還給此物起了個名字,叫做錦繡龍蝦。」
周鍾頓時有些吃驚的說道:「此物如此稀罕,今晚這一席豈不是讓雲生兄破費不菲?」
對於周鐘的驚訝,李雯只是怡然自得未作回答。不過他心裡卻鄙夷了一回,這周鍾畢竟是小門小戶出身,在這種場合豈能談錢。
在蘇州置辦一桌平常的燕翅席,大約要花費0兩白銀。
但是想要在京城置辦一席南方口味的燕翅席則要2兩上下,而今天單單這隻青龍就價值0兩,零零碎碎估算起來,今晚光是這桌席面就是2兩左右。
不過家中良田無數的李雯,對於一桌酒席吃掉一戶半普通農家的收入,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對他來說,只要能夠交好這些在座的士子文人,讓他在士林中豎立一個好口碑,這頓宴請就相當值得了。
今天在座的,都是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員。燕台十子之盟,乃是赴京參加戊辰會試的舉子和一些選貢生,因為不滿醜類猖狂,絕緒衰息,慨然深結,計樹百年而邀同仁結盟。
以杜麟徵、張溥為首的幾名士子,邀請米壽都、陳肇公、楊廷樞、羅萬藻、艾南英、章世純、朱健、朱薇、張采、宋存楠、夏允彝、王崇簡等28人,結成了燕台十子之盟。
雖然這些士子以燕昭王築燕台的典故結盟,但是眾人並沒有跑去易縣燕台故地結盟,而是在京中酒家燕台樓,呼朋喚友熱鬧了一場,算是結成了同志之盟。
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員同錢謙益、黃道周、鄭鄤等東林黨人相交深密,常常互寫文章讚賞對方,通達聲情。這些士子毫不忌諱的公開說過,假使讓他們得到機會,便要翻已覆之局,扶不絕之線。
他們話語中的含義,便是要繼承東林之志,驅逐朝中的閹黨成員,重新恢復正人君子執掌朝綱的局面。
這些士子在政治上支持東林黨人,在學問上則認為,要心古人之心,學古人之學。
張溥的主張便是:文必六經,詩必六朝。燕台十子之盟剛剛成立時,因為入社之人都是南方名士,又加上社內號稱「婁東二張」的張溥和張采兩人,的確是文采出眾之輩。
因此燕台十子之盟一時成為京華風流之稱,常引的都門一干書生追捧。只可惜,他們雖然在舉子中出盡了風頭,但是在會試中卻紛紛落了第,只有張采和杜麟征等三人得中。
在會試中弄得灰頭土臉的諸多士子,卻並沒有喪失志氣,紛紛約定南下回鄉之後,要互相聯絡家鄉士人,各自建立文社,以昌明涇陽之學,振起東林之緒,以仰副去邪崇正之新主。
但是也有一些士子卻留了下來,想在往日的太學,現在的燕京大學研究些學問。這些士子或是被燕京大學開創的新學所吸引,想要了解下這種從未聽說過的學問。或是因為厭惡新學,想要了解個基本之後再一一反駁。
然而不管如何,此刻的燕京大學實際上已經成為了新舊思潮衝撞的戰場。以六經為根本,以聖人之是為是,以聖人之非為非的儒生,和被新學打開了眼界,開始重新認識這個世界的好奇者,展開了激烈的交鋒。
在燕京大學內,年輕的士子們先是動口爭辯,很快就變成了互相謾罵,然後便是群體鬥毆。明末的文人的確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群體,常年讀書的士子們,大部分人的體質並不算強健,但是卻並不缺乏血性。
這一點倒是頗讓崇禎感到意外,原來明末的文人並不是他記憶中,在酒館內蘸著劣酒向人炫耀,茴字有四種寫法的酸腐文人。
也許他們之中會有人,喊著水太涼、頭皮冷的文壇名宿,也有對著敵人屈膝下跪之人。但起碼至少沒有,麻木到連抗爭的勇氣都失去了的行屍走肉。
對於燕京大學內發生的幾起士人鬥毆,讓不少東林黨人大大的彈劾了一通,管理燕京大學的官員和大學內過於爛漫的學風,甚至於還把問題指向了新學。
不過崇禎並沒有理會這些官員的彈劾,只是下令在校內增設了一所禮堂,讓持不同意見的士子每七天辯論一次,辯論的內容可以刊發出來供學生們,自然也要送入宮內一本。
另外在學校內設立了,由學生自己組成的學生會管理各個學生團體,對校內鬥毆者進行處罰,並加派了學校醫務處的人手。
對於朝廷來說,不管是救災還是同蒙古人的戰爭,或是應對西南奢安之亂,都遠遠比燕京大學內的士子鬥毆要來的重要。再加上,一向受到士子們敬重的徐光啟等學者的出面,燕京大學內關於新學和儒學的爭辯,算是緩和了下來。
當然這也是因為太學的式微,導致改制之後的燕京大學招收的學生,都是因為科舉無望的士子居多。這些人本來就對儒學沒什麼敬意,怨氣倒是不少。
而對燕京大學教授新學有意見的,往往都是入京考試的舉子,這些士子到了北京,考試完了自然會到處轉轉。
這國子監改名之後,就廢除了許多不許外人隨意進出的規矩,這些外地的士子自然會去逛逛。
雖然雙方的確有著不小的矛盾,但是除了部分舉子會繼續留在京城外,大部分人還是要回鄉的。本來就沒有人數優勢,再加上皇帝給出了發泄的渠道,這矛盾自然也就沒這麼激化了。
燕台十子之盟雖然成員大部散去歸鄉,杜麟征、張采這樣的領袖人物又因為中舉,而無法參加文社的活動,同兩人齊名的張溥,便成了燕台十子之盟在京士子的領袖人物。
而張溥不僅以文章出名,在組織文社,交接官員方面,同樣是手腕出眾。雖然只是一介白衣,但是同錢閣老等東林魁首交往時,卻並不屈居下風。
這樣的人物,只要中舉入仕,不出什麼意外,必然是直入內閣的人選。李雯便是看在了這點,才傾心與之交往。
雖然李雯把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了張溥身上,但是有張溥這樣眉眼通挑的人物,在座的士子並沒有感覺自己受到了冷落。
不過張溥倒是看到了,對面有位青年士子坐下後似乎一直不言不語,他不由放下了酒杯說道:「彝仲兄何事如此不快,難不成還在想著今天早上的辯論?
那只是小人一時得志罷了,這些人非孔薄孟,只重墨家,不過是中了李贄的遺毒。只要我等秉持正道而行,必然能夠肅清這些邪魔外道。」
張溥之所以重視這位叫做夏允彝的士子,乃因為此人好古博學,工屬文,通「尚書「,更是同太倉相鄰的松江人,在雲間頗有名望。他想要同夏允彝結交,日後好一起組建更大的文社。
雖然在外人眼中,太倉張家乃是門第顯赫的世代官宦之家,張溥自然也是文採風流的貴公子。
但是張溥自己卻知道,太倉張家並不是他的後盾,或者說明面上並不會支持他。
因為他是婢妾所生,排行又小,故不為宗黨所重,他的伯父張輔之尤為看不起他。
這也是他自幼發奮讀書的動力,但是如果他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為,光有才學是不夠的,能夠傳入到皇帝耳中的名聲才是最重要的。
張溥外表寬和,但是對於權力卻是熱衷的很。否則也不會在蘇州民變事隔個月後,朝廷風向確定了之後,才寫下五人墓碑記的文章來邀取名聲。
張溥對外處處以東林黨的繼承人自稱,然而現在東林黨雖然屢屢受到打擊卻並沒有完全消亡,錢謙益等東林魁首依然站立於朝堂之上。
他若是真愛東林,又有什麼必要非要另起爐灶,分薄正人君子的勢力呢。
其實說到底,不過就是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的思想作祟罷了。張溥希望能借到東林黨的勢,糾合天下年輕士人,但又不願成為一干東林黨人的門下走狗而已。
他自始至終,都想要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想受人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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