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極啞口無言的看著崇禎,這麼**裸的把大明所面臨的無解問題攤開來說,實在是讓這位大明首輔感到有些心驚肉跳。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關於土地集中對於王朝的危害問題,難道大明的士大夫會不清楚麼?但是大明的士大夫們,除了一個海剛峰之外,其他人對這個問題也只有裝聾作啞罷了。
就算是諷議朝政、評論官吏出名的東林黨人,他們敢公開批評朝廷執政,要求官員廉正奉公,振興吏治,開放言路,革除朝野積弊,針砭時政,卻從來沒有勇氣敢挑戰關於土地集中在高門大戶手中的問題。
越是到了王朝的末期,這土地便越是集中在高門大戶手中,各地衣食無著的失地農民只有變成流民,一旦這些流民聚集成團,便是起兵造反的節奏,而王朝末路的序章也就正式展開了。
昔日張江陵不過是清理了士紳大戶的隱田,就已經被這些士紳官僚們群起而攻之,借著萬曆皇帝的手,使得張江陵死後都要名穢家滅。
而崇禎現在直接把矛頭指向了那些四處吞併土地的士紳官僚,這話要是傳出去,必然是天下士紳震動的結局。估計崇禎在大明士紳官僚中的形象,還有壞過已經過世的天啟帝。
黃立極額頭微微冒汗,口中萬分緊張的說道:「陛下請慎言,現在的大明可經不起再來一場內亂了。大明現在的光景不及萬曆初年,而中樞之權威也不及張江陵柄國之時,微臣的才能和威望更是不及張江陵多矣。張江陵當年都未曾辦到之事,現今就更不適合去做了。」
朱由檢先攙扶著黃立極重新坐下,這才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先生不用如此緊張,朕並不是不分輕重之人,沒打算去動土地集中在高門大戶手中的問題。
朕說起這個問題,不過是想要先生知道,我大明的問題究竟出在何處而已。一個人心臟有毛病,但是醫生卻整天開治手腳的方子,先生以為這人能活下去麼?」
黃立極許久不語,最後才含含糊糊的回道:「不吃藥說不得還能繼續撐下去,這要是吃錯了藥,也許就立刻斷氣了啊,陛下。」
朱由檢笑容不改的回道:「那先生不妨先聽聽,朕給大明開的方子,再決定要不要吃這副藥。」
黃立極對皇帝拱手說道:「臣洗耳恭聽,請陛下示下。」
朱由檢沉吟了片刻,便張口說道:「想要解決大明現在的土地問題,第一件事便是要讓局勢不能繼續惡化下去。也就是說,不能再任由這些高門大戶繼續在大明境內聚斂土地,讓大明百姓一一破產了。
內閣應當調查各省的土地產權狀況,找出一個戶平均數來。對於戶平均數以下的田畝免去九厘銀,但是對於各家超出平均數以上的田畝,採取累進稅制,讓土地更多的戶主繳納更多的稅賦。
如果有人敢繼續隱瞞田產,同官吏勾結,逃避國家稅賦的,沒收其家族一半的財產,免去所有朝廷優待,三代以內不得進入仕途,當事人流放海外,這是對內延緩之策。
而對外則需要開闢新的疆土,比如南洋上面的那些島嶼,雖然氣候是熱了些,但是起碼可以養人啊。把大明失地的農民向這些海外新領土輸送。既能得到海外新開領土之財富,也能藉此消除國內日趨增加的流民之隱憂。
而若想要做到這兩點,朝廷就必須擁有對地方上壓倒性的武力和權威。如果後金一隻偏師繞道就能震懾京畿官軍不敢出擊,讓後金軍隊在京畿地區縱橫來去,天下士紳又怎麼會服從於朝廷的命令?乖乖的把口袋裡的錢糧繳出來呢?」
崇禎今日對他如此推心置腹,即便是老於世故的黃立極,此時也不由大為感動了起來。他真心實意的為崇禎思考了許久,方才鄭重的說道:「陛下的設想也許是好的,但是外面那些人未必能夠明白陛下的苦心啊。
陛下可知,一旦這一步踏出,現在反對新政的士紳官員人數必然會暴漲。這是在同天下士紳為敵啊,若是走錯一步,說不得未必不會有靖難故事重演。」
同黃立極相處了兩年時間,能夠從這位圓滑的官僚口中聽到這種肺腑之言,朱由檢已經大為滿足了。
他對著黃立極點了點頭說道:「先生說的不錯,朕要走的路實在是艱難,所以現在擋在朕面前的這隻後金軍隊,對朕而言不過是一道小小的關口罷了。如果朕連這道關口都過不去,還談什麼挽救大明時局呢?
朕親征薊州,擋住後金軍隊南下,獲得些許軍心民心,則今後之事方才有一線可能。否則,赤手空拳的朕說的話,又有誰會聽?要讓朕看著這大明一天天爛下去,倒不如讓朕同建奴轟轟烈烈的戰上一場。勝則百事可為,敗了也能告慰先祖,子孫雖然不肖,但未嘗忘卻先祖之志啊。」
皇帝出征的決心如此堅定,讓黃立極也有些無可奈何了。他現在已經達到了人臣的頂點,但同樣也是被眾人所嫉妒的對象。在這個推行新政實施的過程中,他同朝中的守舊派官員也已經差不多撕破麵皮了。
有著皇帝的支持和信任,朝中的守舊勢力還拿他無可奈何,但是一旦他同崇禎意見相左的苗頭顯露出來,藉此機會分化他同崇禎關係的人必大有人在。因此黃立極並不願意讓外人知道,他同皇帝之間有什麼意見分歧,給某些人質疑他的機會。
更何況,在皇明,皇權的力量幾乎是無限的,只要皇帝不顧及自己的聲譽,總是能夠完成自己的意願,而臣子能夠反對的方式幾乎都極為有限。不管是嘉靖皇帝要給自己的生父上尊號,還是萬曆皇帝向天下派出稅監,只要皇帝有足夠的決心,總是會有人迎合皇帝的心意行事。而且,現在崇禎還拿出了大義壓在了自己身上。
黃立極衡量了許久,終於還是默認了崇禎親征的決定。他也在心裡自我安慰著,就算皇帝親征也未必會上戰場,只要崇禎待在薊州城內,再多帶一些軍隊護身,總不至於會有什麼危險的。
說服了黃立極之後,朱由檢這才把自己剛剛寫好的詔書遞給了他,「首輔且看一看這份詔書,看過之後,朕會將此詔封存在乾清宮殿外牌匾的後面。如果朕出了什麼意外,先生同吏部徐尚書、總參謀部孫總長和內務府總管王承恩,一起向群臣宣詔執行吧。」
黃立極並沒有伸手去接,他臉色極為難看的說道:「陛下何至於此,就算是陛下親征,也是有大軍護衛身邊,如何能出什麼意外?
陛下留下一份詔書,倒是有可能讓不軌之徒藉機生事,擾亂了京城上下之心。因此,臣不敢接此詔書。」
朱由檢卻正色說道:「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況是兩軍作戰。朕既然已經決定親征,自然要把身後之事交代妥當。若是此行一切平安,這詔書也只有先生一人知曉,回來後一把火燒了便是。若是真出了什麼意外,起碼也要讓政局平穩過渡下去,不能讓有些人再起波瀾。」
黃立極沉默了片刻,終於伸手緩緩接過了崇禎手中遞過來的詔書,他只是掃了一眼詔書上的內容,就抬頭吃驚的說道:「陛下,這如何使得,皇后及田貴妃都有孕在身。陛下已經有後,怎麼能將皇位傳給此人?」
交出了詔書後的朱由檢輕鬆了些,「既然連朕都挽回不了時局了,這大明皇帝的苦差事就不必讓朕的兒子去頭疼了。
再說了,以現在的大明時局,怎麼能夠指望一個還沒出世的胎兒。國家有難,當立長君。福王同東林一脈結怨已深,世子上台必然要依靠爾等,則新政可繼續維持,主持新政的官員也能保住自身,這也算是朕替爾等盡的最後一點力氣了。」
「如此,則後宮幾位后妃,及陛下子孫日後又當如何自處?」到了這個時候,黃立極也只有豁出去了,直言不諱的向崇禎詢問道。
朱由檢冷靜的回道:「若真的有這麼一天,塵埃落定之後,便讓幾位后妃出宮南下,朕之子孫也不要接受什麼封號了,讓她們學著做一個普通人生活就好。」
黃立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結束這場談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乾清宮的,來的時候他心中還有諸般計算,但是走的時候他心中卻覺得空蕩蕩的。只有緊握的手中傳來的刺痛感,才讓他知道這不是一場噩夢。
黃立極攤開左手看了一眼。一枚精巧的鑰匙正靜靜的躺在他的手心。他看過的那份詔書已經當著他的面放入了錦盒之內,而錦盒上掛鎖的鑰匙卻被崇禎交給了他。黃立極站在宮門前思索良久,才把手中的鑰匙貼著胸口藏好,然後快步向著文華殿走去。
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只能把所有的計算都放下,一心一意的同總參謀部合作,讓崇禎能夠安全的返回再說了。至於福王什麼的,他連想都不願去想。這位藩王在封地就以吝嗇貪婪而聞名,再加上他同東林黨人之間不可化解的矛盾,輔佐福王世子繼承大統,還不如輔佐崇禎未出世的皇子來的容易。這份詔書,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它面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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