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城鎮中,只要不是臨河的漕運碼頭那種特別繁忙的地帶,那都是比較不錯的地方,往往是巨賈大戶們和勛戚官宦立府、建設園林的好地帶。
可是南京城不一樣,南京城的情況倒過來了,一般的地段商鋪林立,就連晚上都有行人和客商來來往往,反而比臨河地段更為繁忙。
南京的繁忙,換句話來說就是「繁華」,像山東那種窮困之地,再繁華那也只能是「繁忙」而已,在南京本地的大戶眼中,其它地方基本都是又髒又臭。
即便眼下到了涼意泛泛的初冬季節,南京城在小冰河期的影響下,依舊是事事如常,長江就好像是北方各省災害的一條隔離帶。
大江以北,山河蹂躪,屍骨遍地;大將以南,歌舞昇平,繁花似錦。
一般的江南士子就喜歡在樓閣之上吟詩作賦,附庸風雅,幾條小河貫穿河城中,看著河上千帆過盡,下面街市行人絡繹不絕,的確是愜意至極的享受。
南京城中酒樓不少,除卻望江樓等幾個特別有名氣的,其它那些在本地大部分都十分普通,但要放到別的地方,那種極盡奢華的酒食和歌舞,也都是非常罕見的。
侯方域等人所在的這個酒樓,雖然比不上郊外的望江樓那般雄偉氣派,但也是裝修豪華,客人來來往往,歌舞女子妙目婉轉,眾人放浪形骸。
可是在這樣的地方,一眾士子卻怎麼座怎麼覺得難受,原因只有一個,因為城內來了他們最不想看到的兵馬,王爭的山東軍。
「這王爭據說從前只是一個私鹽販子,還幹過巡檢那等卑劣至極的差事,可以說是劣跡斑斑!」
宋征輿看樣子十分不甘心,滿腹牢騷的說出這番話。
「是啊,這種人做到如今的底部,定然沒有少殺害忠義之士!」
五年前在登州離開的時候,他就想著終於可以脫離那個地方,回到繁華的南京,再也不用看見他的嘴臉,讓這一輩子都享受不到這種奢華的武夫羨慕去吧。
但誰成想,這次他們又見面了,還是以這種方式,簡直窩火。
三個月前,山東軍圍攻南京城,只花了一天一夜,就將這座普天之下僅次於北京的重地收入囊中。
說起來,王爭奪取南京有些強取豪奪的意思。
事先王爭說是召集重兵和李自成決戰,誰成想襄陽沒去,直接掉頭朝江南來了。
山東軍所向披靡,有計劃的朝南京高歌猛進,有些不重要的地方就算拿下了也不駐留兵力,僅僅過去一個月零幾天就拿下了南京,和那次奇襲建奴興京城赫圖阿拉簡直如出一轍。
接下來的三個月,王爭幾乎將山東軍位於歷城的指揮中樞全都搬到南京城,軍議司總署,還有保安司總署等等,就差那所謂的歷城軍校還留在山東,所以南京城近些日子多了不少面生的文人士子,都是歸附山東軍的那些。
這些人和南京的東林士子,也便是復社團體形成兩股勢力,一個為山東軍辦事,洗刷那些無中生有的無限,一個則是專門造謠生事。
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能看出來,一山不容二虎,士子中也是這樣,復社在江南聲望顯赫,是東林新一輩士子爭相效仿的典範。
所以,王爭要是想讓效忠於自己的士子團體成事,打壓復社和東林諸子,那是早晚的事。
在南京一帶持續了三個月的保安司抓捕行動就已經說明問題,王爭已經開始動手,只不過起初一陣子還是小打小鬧,僅僅從底層沒什麼人脈的士子下手。
除了這些,王爭還將歷城元帥府保留,讓家人繼續留在比較穩定安全的歷城,看來是打算過一陣子再將他們接到南京。
「近些日子,山東賊軍的軍兵在南京城內為非作歹,到處抓捕我復社士子,迫害我等忠義之士,天下人得以誅之!」
「沒錯,王爭狗賊,抓了我義兄投入監牢,此仇不共戴天!」
復社的十幾個士子聚齊在酒樓三樓的閣樓雅間,看著如畫的江山風景,嘴裡品嘗著佳釀美酒,借著酒勁,紛紛含糊不清的痛斥山東軍這一排斥異己的行為。
宋征輿聽著他們的話,冷哼不止,只是一杯一杯的喝悶酒,根本沒有什麼品嘗美酒,觀賞風景的心思。
不多時,小門被輕輕打開,酒樓的夥計披上白巾,手裡拿著盤子走進來,小心的將一壺錦鯉開放在桌上。
這錦鯉開是江南幾地比較出名的佳釀之一,復社的士子們覺得「錦鯉」之名和他們本身高潔傲岸的情操相吻合,所以對此酒尤其鍾愛,每次吟詩作賦都要淺酌上幾壺。
士子們喝酒和武將不同,山東軍的武將們喝酒,那都是直接用大酒罈倒在碗裡,當水咕咚咕咚的往仰脖子灌。
在他們看來,喝酒為的什麼,不就是圖個痛快。
可士子們用的是精雕細琢的小酒壺小酒杯,每每是淺酌上一口,借著微醉的酒意開始吟詩作賦,講究個風雅情操,斯文處事。
當然了,只需要小酌上這麼一口,沾染上一些酒氣,若是後來有什麼失言,也能藉口喝醉用來推脫。
酒樓的夥計走進來將酒壺放下朝周圍看了一眼,忽然發現今天的士子們有所不同,個個都是愁眉不展,雖然喝的不多,但已經是滿臉通紅的爛醉,口無遮攔的咒罵著什麼。
「這十幾個人喝了一壺錦鯉開啊,怎麼就耍起酒瘋來了......」
酒樓夥計有些納悶,這些士子平常都是文質彬彬,今天怎麼卻都好像換了個人,錦鯉開的勁頭根本不大,主要靠的還是開壺之後撲面而來的酒香才會受歡迎。
聽清周圍士子們喊的是什麼,這酒樓夥計立馬嚇得一驚,就連手裡的空酒壺都差點端翻,當下是連連擺手開始招呼:
「候公子,候公子?」
「公子,這些話可不能亂說,被人聽到可了不得!」
他喊了幾句,但負手站在窗前的侯方域卻紋絲不動,似乎並沒有將他放在眼裡,不得已,只能朝周圍的人再次喊道:
「宋公子...陳公子...李公子?」
他幾乎將所有人招呼了個遍,但壓根沒有一個理他,正待他搖搖頭要下去的時候,卻聽李雯呵呵笑了一聲,自語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酒樓夥計壓根大字不識一個,當然聽不懂這句在他眼裡顯得十分高深莫測的話,又是搖搖頭邁步走下去。
忽然間,樓下傳來十分喧鬧的聲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下而上,三十幾個身穿青藍色勁衣的人,手持腰刀,直奔樓上而來。
「保安司捉拿犯人,無關人等都給老子閃開!」
「刀槍無眼,都閃開!!」
聽到這些頗為蠻橫的喊聲,再看看眼前這些人身上統一的制式裝備,二樓的賓客們當即變得驚慌失色,紛紛打著自保的心思敬而遠之,朝周圍躲過去。
這夥計送空壺下去的時候,正巧就趕上保安司一行人匆匆忙忙的上樓,當時就堵在一塊。
「保安司只抓侯爺明令蠱惑人心的重犯!」
為首的那名保安司小頭目瞪著大眼,還以為對方要阻攔,由於剛剛接到大頭目那邊急令,心中焦急,說話間已經將手中的刀打橫立在半空中警告。
「我的祖宗喲——」夥計再也端不住手裡的盤子,空壺啪嗒一聲落到地上碎開,不過下面堵滿了保安司的人,他想要下去一時倒還下不去。
「大爺,大爺行行好,借...借過一下...」
說這話的時候,那酒樓夥計渾身都在打顫,生怕對方一個不滿意抽出刀把自己給剁了,從而把小命交待在這裡。
二樓里的男女賓客們看見此情此景,當下也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膽子小的甚至已經閉上眼睛,不敢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不過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保安司小頭目挑眉看了酒樓夥計一眼,直接側身讓開一個身位,橫著站在兩層樓之間的過道上,不耐煩嘟囔道:
「快過。」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聽到這話,酒樓夥計如蒙大赦,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就連腳底下的盤子都顧不上了,連忙豎著身子往下挪動。
這些看樣子十分蠻橫的保安司人員並沒有人說什麼,有的怕刀傷到那個酒樓夥計,幾個人小心的蜷縮在一起。
這一幕,令所有在場的男女都是瞠目結舌,根本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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