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寧對這個聲音很好奇,明明在她記憶里不深刻,甚至不能勾勒出一個輪廓來,卻讓她聽起來很舒服。
至於姚承章,她根本不放在眼裡,也不必和他爭什麼。
姚承章火冒三丈,以為板著臉就能讓婉寧害怕,誰知道她只是淡淡地看著他,眼睛裡都是輕慢的神情。
這個婉寧。
姚承章拿起旁邊的茶壺。
「那是二祖母送給我的,砸了,二哥去二祖母那裡給我要一個來。」
好,長輩所贈,不能砸,更何況是二老太太這個母老虎的。
姚承章掃向旁邊的花斛。
「砸吧,那是六嬸庫里的,砸了讓六嬸再拿一個給我。」
他忘了,婉寧是借住在這裡,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是自家的,砸還是不砸?
姚承章伸手去扯幔帳。
那清脆的聲音又傳來。
「扯吧,秋天了,我想換套淡色的帳子,勞煩二哥幫忙了。」
扯……他是來找她的麻煩,不是來幫她的忙。
「二哥看繡樓不順眼,將樓燒了……我剛好換個院子……」
她以為她是誰,還想著要換院子。
姚承章看過去,婉寧坐在椅子上支著下頜,一副無所謂的神情,好像是在看和自己不相關的事,姚承章氣急,一腳踹在八仙桌上。
八仙桌輕微動了動,他的腳趾卻疼起來,姚承章強忍著裝作若無其事。
婉寧吩咐童媽媽,「將二爺損壞的東西都記下來,我要去請祖父、祖母、二祖母、大伯做主,二哥讀了那麼多書,連禮數也不懂嗎?」
姚承顯如同傻了般站在一旁,也忘記用手去拉姚承章的胳膊,他見過五妹妹的脾氣,愛撒嬌愛耍耍小性子,四姐姐到了要說親的年紀,在繡樓里很少出來,出來也是一副溫婉的大家閨秀模樣。
這個七妹妹,他從前沒有在意,都說七妹妹身子不好,在繡樓里養病,前些日子又掉進水裡,差點連命都沒了,反正是三伯家的女兒,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也是隨便聽聽就罷了。
怎麼也沒想到七妹妹突然就厲害起來……
說著話婉寧看向門口,那裡站著一個人,正看著姚承章、姚承顯兄弟和她,她穿著藍色褙子,梳著圓髻,雖然年事已高卻仍舊眼睛明亮,雲鬟霧鬢,風姿綽約。
方才她和姚承章說話,這個人已經上了樓梯,卻驚訝地在那裡聽著。
婉寧仔細地看了看才辨認清楚,這是祖父的妾室,五叔的生母,蔣姨奶奶。
蔣姨奶奶不在家裡住,祖父在莊子上安置了她,倒不是因為她年紀大了不受祖父待見,恰恰是因為祖父寵著她,才將她的樓台高築,不受外人侵擾。
所以家裡的事她不太知道,只是守著自己的田莊過日子,也算是和祖母井水不犯河水。
婉寧見過蔣姨奶奶幾次,小時候父母帶她來祖宅,母親挑選了文房四寶來送給祖父,順便置辦了一套上好的筆給父親,她對那些筆墨感興趣爬過去抓著玩,母親就以為她是想要寫字,特意拿了筆給她,看她能寫出什麼來,正好被蔣姨奶奶看到,蔣姨奶奶笑著說,「現在哪裡能寫得了字呢,將來就算開始練字,也不能用狼毫,要從羊毫用起。」
這些都是母親和她說的,那時候太年幼,她是記不得的。
母親總說蔣姨奶奶,「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家裡落了難被你祖父救了才委屈做妾室。」
蔣姨奶奶看向姚承章,「二爺、四爺,六太太正找你們呢。」
婉寧看向姚承章,意外的是姚承章臉上並沒有反感的神情,反而很順從地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姚承顯愣了一下,忙趕上姚承章一起下了樓。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除了八仙桌挪了地方,一切都一如從前。
婉寧轉過頭迎上蔣姨奶奶的目光,那雙眼睛很清澈,透露出的情緒很溫和,對她沒有半點的試探和打量,神態自然,甚至有些隨波逐流的意味。
「七小姐的病好了,」蔣姨奶奶走過來,「上次我來的時候,七小姐還病著,這次過來我還從莊子上拿了幾包自己種的藥。」
蔣姨奶奶身邊的丫鬟手裡果然提著兩提藥包。
婉寧上前行禮,蔣姨奶奶忙讓開,「七小姐臉色很好。」
眉眼笑開,是真的為她欣喜。
婉寧現在看來,蔣姨奶奶並不像是言不由衷的人。
「姨奶奶……」丫鬟上前行禮,「老太太讓你過去呢。」
蔣姨奶奶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的神情,笑著看婉寧,「每次來都是放下東西就要走,本以為今天能多坐會兒,」說著頓了頓,「還是這樣好,你年紀還小和你四姐姐不一樣,不用躲在繡樓里不見人,是你祖父不好,定下這些規矩……我說過,可是也沒辦法,你祖父性子倔,不撞南牆不回頭……」說著深深地嘆了口氣。
蔣姨奶奶當著這麼多人數落祖父,一個姨娘膽子這麼大,可見祖父確實寵她。
「好了,走吧,我看看老太太那邊有什麼事。」蔣姨奶奶說著站起身,吩咐下人將藥留下。
「都是補氣養血的藥,我親手種的,比外面買來的好些,七小姐吃一些對身子有好處。」
婉寧點了點頭,跟著蔣姨奶奶站起身,「我落水之後,姨奶奶來看過我?」
蔣姨奶奶道:「我也不會別的,就是莊子上的婆子知道救落水人的土法子,」說著頓了頓,「也不怎麼奏效,到底還是你福大命大,自己才能活過來,日後可要小心,離那些地方遠著些。」
怪不得她覺得蔣姨奶奶的聲音熟悉,大約是她昏昏沉沉中聽到過蔣姨奶奶說話。
「姨奶奶,」旁邊的丫頭又催促,「你快去看看吧,好像是老太爺那邊不太好。」
蔣姨奶奶這次著了急,「那快走吧。」蔣姨奶奶說著話帶著人離開了繡樓。
繡樓里重新安靜下來。
婉寧看向落雨,「方才是怎麼回事?」
落雨急忙道:「奴婢也要攔著二爺,可是沒攔住。」
「有沒有傷到?」婉寧聽到落雨慘叫了一聲。
落雨搖頭,「沒有,沒有,還好有落英拉著我,我就是嚇了一跳。」
落雨、落英是沒有防備,姚承章在壽氏慣養下長大,除了會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也就會欺負下人。
壽氏一心鑽營小利,將兒女都養歪了。
倒是這個蔣姨奶奶和三房裡的人都不一樣,婉寧想起母親被休離姚家時說的話,「若是爹爹對你不好,就去找你五叔,你五叔……一定會護著你。」
是不是就因為這樣,母親才覺得姚家只有五叔能靠得住。
……
「還有什麼可說的,」二老太太在堂屋裡大發雷霆,「老六要接下糧長的時候,我就有言在先,犯了朝廷王法,自然交由官府懲辦,我們族裡也不藏污納垢。我們二房寫文書在先,族人也就照此行事,不偏不倚。」
二老太太厲眼看向姚老太爺,「老六到底有沒有做錯事我是不清楚,三叔心裡有數,如果真的牽連下來,連累姚氏子孫的仕途,這要怎麼算?」
姚老太爺臉色鐵青說不出話來。
二老太太微微一笑,只不過笑是從鼻孔里發出來的,聽到所有人耳朵里就是「哼」,如同寒冬臘月刮臉的風,颼颼的吹著讓人遍體生寒。
「那些年很多族人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我還記著,老太爺跟我說過,我們舉族搬遷到泰興的路上,死了不少的族人,就是因為前朝族中有人為官獲罪,我們全族受了牽連。」
二老太太的聲音很響,「當官得勢是給族裡掙了顏面,也別覺得光宗耀祖就能一手遮天,要知道平日裡享福的還是你們,受罪的時候,不管大宗、小宗族人一個都跑不了。」
姚老太爺只覺得火氣將臉憋得滾燙,二老太太說的是前朝的事,卻在敲打他們三房。
「誰再讓族人忍飢挨餓,我就跟誰過不去,拼著我這條老命不要了,我也得對得起族人。」
這幾句話說的鏗鏘有力,姚老太爺站起身,「二嫂放心,老六出不了事,我們三房的事,有我這條老命頂著。」
二老太太點點頭,「有三叔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也相信三叔能不偏不倚。」
在窗外偷聽的壽氏差點就暈過去,如果老爺出了事,二房肯定會將他們逐出族裡,免得牽連族人。
老太爺怎麼能順了二老太太的意思,如果被逐出門,他們的日子要怎麼過啊?
壽氏整個人顫抖起來,怎麼辦?現在可怎麼辦?
「六太太,」段媽媽低聲道,「您娘家來人了……」
壽氏喘口氣,「是我三弟?」
段媽媽點頭,「是三老爺。」
壽氏慌張地道:「不要聲張,等二老太太走了,悄悄地將我弟弟帶進來,我們去西院說話。」
壽氏話音剛落,屋子裡的二老太太道:「已經說好了要將家庵的女眷放出來,」看向老太太,「三弟妹讓人將婉寧叫出來,做這麼大的事,我可離不開七丫頭。」
不等姚老太太說話,二老太太接著道:「現在整個族裡,沒有誰比七丫頭更伶俐,要說七丫頭生在三房是你們的福氣,沈氏被休了之後,老三不將婉寧護在身邊也就罷了,你們還將她關在繡樓里這麼多年,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們怎麼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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