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驛館中的人也早已沉沉睡去,廊下的燈籠在夜色里輕輕搖曳,映得院子愈發靜謐。
然而,驛館外頭卻是火把通明。
無數手持刀劍弓弩的西蕃士兵將驛館團團圍住,隨著帶隊將領一聲令下,便衝破大門闖了進去。
沉靜如水的驛館,仿若被驟然投入石子的湖面,一下子盪起了漣漪。
只奇怪的是,有人突然闖入,驛館諸人卻好似睡得太熟一般,竟無人出來查看。甚而連那本該值班巡邏的護衛,都不見了蹤跡。
看著這仿若還在沉睡的宅院,為首的將領不禁皺眉。
「嘭!」士兵們一腳踹開臥房的門,然而裡頭卻無慌亂驚叫聲起,空蕩蕩地不見人影。
隨後幾個房間,亦皆是如此。
士兵們終於察覺出不對:「將軍,房中無人!」
那將領心中不由猛地一跳,莫非叫他們跑了不成?
王上一直叫人在暗中盯著此處,明明那永安公主白日還曾露面,在院中散步餵魚。晚間時分,亦見到院中有不少人影走動。
若是不見了幾個也便罷了,可入住驛館的周人,可是有百餘人,怎能一下子憑空消失?
「給我搜!」那將領狠狠皺眉,他就不信這個邪了!
「是!」士兵們聽令,舉起火把就要向其他地方搜去。
正在這時,便看到廊下有一隊人影由遠及近而來。
他們排列整齊,待近了,還能隱約聽到其腳下的步伐之聲以及腰間佩劍磨擦衣衫的聲音。
是這驛館中的巡守護衛!
士兵們拔刀大聲喝道:「站住!」
然而,那隊護衛卻不為所動,沿著廊下繼續往前而來。
士兵見狀,也不再多言,提刀便向當前之人砍去。
可叫人驚詫的是,刀刃觸及護衛頸間竟沒有絲毫割破皮肉之感,就這麼輕飄飄地從他頸間滑了過去。
預想中噴涌而出的血液,並沒出現。
那護衛眉梢不曾動一下,步伐依舊地向前走去,其身後諸人亦是如此。
院中眾人就這麼眼睜睜地瞧著那隊巡守護衛從士兵的刀刃間穿過,然後再穿過士兵呆愣的身軀,繼續按著原本的節奏,沿著走廊向前而去,仿若一隊在院中巡守的遊魂。
「鬼啊!」有人驚聲叫道。
近前的士兵們不由連連後退,唯恐一個不小心觸及那隊遊魂。
「裝神弄鬼!」將領眉梢一豎,眼中流出一股狠厲來。
他舉起腰間大刀,便向護衛身後砍去。
就如先前那名士兵,大刀觸之如無物,輕飄飄地穿過護衛的身軀,砍了個空。
「將軍,這……」他身旁的副將看著那護衛身形如常地繼續向前走去,不由咽了咽口水,「這恐怕並非活人……」
「不是活人又如何?」他縱橫沙場多年,手下亡魂不知凡幾,又豈會怕幾個鬼怪邪祟?
「不是活人,那麼,將軍這大刀,怕是未必傷得了他。」一道略顯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而後,便見一僧人身著法衣,被人簇擁著而來。
「國師……」將領見了來人,連忙右手抱胸,俯身施禮。
陀持微微頷首,而後目光便轉向那在廊下漸行漸遠的巡守護衛。緊接著,腳下微動,便循著護衛身影而去。
沿著廊下,穿過中庭,再路及幾處院落……堪堪一炷香的時間,又回到了原處,這隊護衛遊魂也恰好將整個驛館巡視了一遍。
如此,循環往復。
任誰看,都是一支再正常不過的巡守隊伍了。
夜色深深,燈火搖曳,有人影於其間走動往來。
若非親身觸及對方,誰又能想得到那與常人無異的護衛,竟非活人呢?
在陀持循著那隊護衛的步伐,繞著驛館各處走了一圈之時,那將領也令手下士兵將其餘房間、院落有仔仔細細地搜了一遍。
然而,叫他失望的是,除卻那支遊魂隊伍,這偌大的驛館之中,竟然當真無一人身影。
自蕭令姜在席間中毒後,裴攸便以此為由,將驛館中的西蕃人盡數逐出,只余周人在內伺候。
如今,那些周人竟是全然消失了!
那將領濃眉緊鎖,看向陀持:「國師,您看這……」
「是幻陣。」陀持捻了捻手中念珠,聲音微沉。
「從方才到現在,巡守的護衛,腳下路線不曾偏差過分毫,步伐的聲音、佩劍與衣衫的摩擦聲亦與先前一般無二。」
「你再瞧瞧四周,這廊下的燈火跳動、院中的枝葉搖擺、穿堂的風輕拂而過……它們的頻率變化,又何曾不是在循著同一節奏在循環往復?」
將領聞言面色大變:「這般說,我等如今正置身陣之中!」
陀持輕嘆一口氣,無奈點頭。在踏入驛館的那一瞬,他們便已然置身於這幻陣之中了呀……
而此時,王都之中一處隱蔽的宅院樓閣之上,正有人提燈遙望。
夜風細細,燈中輪軸轉動,各色光影投射屏上,畫面便不斷走動起來。
晨起備飯的僕婦、打掃庭院的小童、端茶送水的侍婢、往來巡視的護衛、閒庭漫步的主人,還有夜色降臨沉沉睡去的宅院……
一幅幅躍然其上,活靈活現,若靠近了仔細聽去,似乎還能聽到裡頭隱約傳來各色喧嚷聲響。
西蕃諸人白日、夜間所見種種,就好比這一盞轉動不止的走馬燈。
蕭令姜垂首看向手中提著的燈盞,轉動的燈影映得她眼中愈發瀲灩:「陀持等人,此時也該入陣了吧……」
她身旁的裴攸負手而立,聞言點頭:「苯教與密宗已然鬥了好幾日,木赤贊普也該想明白了。」
一旦他想明白,第一時間必是要取他二人性命。如此一來,苯教再無人暗中幫扶,平定這場亂子只是早晚而已。
蕭令姜精通玄術,身旁玄門高手亦不少,木赤贊普為了一擊必中,定然要派陀持同去。
兩人正言語間,便見驛館方向有一道明亮的星光划過天際,緊接著,又有第二道、第三道,在天邊一閃而過,而後消失。
蕭令姜輕輕一笑:「入陣了。」
「速傳信號給師父。」她揮了揮手,賀崢立即領命而去。(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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