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 師妹(八)

    入夜的急雨,一直持續到了後半夜。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郁百合在雨聲中默默地打掃戰場,豎著耳朵聽著師兄弟兩人激烈的爭執。旋即她的手臂被人拽住,盛君殊輕輕一帶,就把她拉了起來,扯到了一邊:「你不用擦。」

    盛君殊指著地板上一攤金黃的孩兒尿,盯著肖子烈:「你親自給我弄乾淨。」

    肖子烈瞥見盛君殊耳梢微微發紅,剛才放狠話他沒紅,智斗丈母娘他也沒紅,這個時候紅了,即使語氣如常,也能辨別出來是真的動了肝火。

    他聳了聳肩膀,「刷刷」地抽了兩張抽紙:「擦……擦就擦唄。」

    盛君殊的潔癖很嚴重,誰在他車裡誰吃餅乾掉一片渣,他都會變一下臉色,更別說在他房子裡隨地大小便了……

    肖子烈拉了拉褲腿,後退兩步,認命地一跪,還未碰到孩兒尿,空氣中「咻」的一陣疾風拂來,肖子烈敏銳地一縮脖頸,一雞毛撣子結結實實「啪」地打在了背上。

    盛君殊動手,不用出全力就有三分威壓,肖子烈後背外套連帶襯衣一齊「哧」地綻開,一道血痕現在少年瘦削的脊背上。

    「哦呦老闆。」郁百合嚇得立馬拉住盛君殊的袖子,剛才老闆把她雞毛撣子搶過去,想著也就是打兩下意思意思算了,哪能想到光用一根雞毛撣子,就能把人抽成這樣?

    盛君殊輕輕一抖袖子,將她震開,回頭溫和道:「你先下去。」

    郁百合畢竟是受過訓練的豪門阿姨,瞥見老闆臉色,十秒內消失在豪門家暴現場。

    「咻咻」的疾風吹起衡南的發梢,她挪了挪屁股,無聲無息地坐到了沙發另一邊去了。

    肖子烈的手搭在沙發邊緣,冷汗順著腦門往下淌,覺察到沙發的震動,心裡笑了,咳,師姐好狠的心,剛才師弟明明幫你出了氣——

    他定了定神,抖了抖脊背,揚聲道:「師兄,你鞭子呢?這雞毛撣子撓痒痒似的,不給勁兒。」

    盛君殊冷笑一聲,單手解開外套。

    「咻咻」幾道下去,肖子烈愕然覺察出大師兄功法定是又有大進益,即使師兄手下刻意收了力,他一時竟也應付不住了,不好托大,便含著眼淚大嚷起來:「師兄違規!我師門規定,懲戒弟子,必須有同門見證。」

    盛君殊停了片刻,環視四周,真在現場抓了一個同門:「衡南?」

    衡南正拿叉子戳那乘在盤子裡的慕斯小兔兒,驟然叫他一喊,嚇得「啪嗒」落了叉子。只不過,側過頭來看了看他,又扭了回去,一心一意地看著那雪白的慕斯果凍似的來回抖動。

    盛君殊走過去扳正她的臉:「衡南,」見她眼裡有驚色,頓了頓,柔和地理了理她的髮絲,耐心解釋,「你看著我打他,不要轉回去。」

    衡南默了片刻,回頭端了慕斯,放在膝上,側坐著,有點不情願地邊看邊吃。

    盛君殊一撣子下去,雞毛飛舞:

    「師門祖訓第一條:垚山術法,不得傷人害命。」

    肖子烈跪著,哼哼了一下,冷汗滾落下去,大師兄的呵斥在耳畔模糊,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今夕何夕,還以為是千年前在山上的歲月,耳畔都是罡風,下意識含含糊糊道:「弟子知錯了。」

    盛君殊驟然聽見他認錯,頓了一下,將雞毛撣子撂在一邊,拉了拉襯衣下擺,將杯子裡的涼水一飲而盡。

    歇了口氣,才指著他道:「再有下次,我趕你出師門。」

    肖子烈這才清醒過來,只覺得大師兄比從前不知道溫柔了多少:可刮骨的戒鞭拿雞毛撣子替,打了不到十下,一聽他喊叫,就把他放了……

    他眼眶一熱,咬著牙幾下把地上的穢物擦淨了,這才抖抖肩膀,拍拍褲腿,吊兒郎當地站起來。

    盛君殊已經趨向平靜了:「給我滾回去,以後別墅門鎖沒你的指紋。」

    肖子烈:「我東西還沒要來,憑什麼走。你先把弓還給我。」

    盛君殊盯著他默了片刻,回頭瞥了一眼低著頭的衡南,又扭過來看他,似乎很費解:「為了一隻桃弓,你這樣作弄你師姐?」

    肖子烈見他提衡南,也火了:「我怎麼師姐了?我還替師姐出氣了!要不是你不把師姐的事情放在心上,拖了一千年才想起來找她,她至於被人欺負這麼多年嗎?」

    「……」盛君殊的指頭驀然捏緊。

    這一千年,每天早上堅持提前一個小時起來算星盤,巡查衡南的下落,晚了這麼些年,又不是他不願找,只不過能力所限……

    到他這裡就變成「拖了一千年才想起來找她」——

    邪火之下,他扭頭尋衡南的人。見衡南斜斜窩在沙發上,蕾絲睡裙下露出十隻玲瓏的腳趾,垂著眼睫,正小心地一口一口吃那慕斯小兔。

    兩個純正陽炎體在她身旁,尤其是伴隨著吵架,烈焰愈加茂盛,她好像更加放鬆愜意了,背靠大樹不愁風雨,小勺挖掉了兔子的兩個耳朵,正專注地挖那一隻小尾巴。

    盛君殊的怒火頓時燒到了衡南身上。

    ——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分不清他長什麼樣子?

    ——只要是陽炎體就可以了吧,剛才肖子烈摟了她肩膀,還摸了頭髮,身邊都換了個男人了,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啊。

    極端不理智之下,他身過去,捏住師妹的下巴,儘量溫柔道:「衡南,你自己說……」

    還沒說完,就被肖子烈吼斷了:「盛君殊,你不要拿師姐撒氣!」

    盛君殊太陽穴突突直跳,回頭喝道:「你給我閉嘴。」

    他在懷裡摸出一塊拴著細漁線的小杏大的淺黃玉佩,兩手一掰,那玉佩竟然像餅乾一樣叫他掰做兩塊,他取了一塊往衡南脖頸上一掛,把少女亂轉的臉搬回來:「衡南,有事不必求別人,只管叫師兄,師兄立刻,馬上,到你身邊,明白了嗎?」

    他把玉佩塞進衡南衣領,起身上樓去了。

    待他一走,肖子烈立即跳到衡南身邊,把玉佩拽出來在手裡摩挲,眼神極亮。

    這玉佩如嶙峋山石,不成形狀,斷紋表面有幾道黃色裂紋,乍看好像不值什麼錢。

    但對垚山諸人來說,此物名為「靈犀」,每人由師父求得一塊,自小佩在身上。待年紀大了,養得靈力充沛,可做最強的攻擊型武器之一。

    但若一分為二,靈犀就從攻擊向武器,轉變成普通的聯絡向通靈寶玉。親密無間二人之間,只要各拿一塊玉佩,通天遁地都可尋來。

    衡南原本也有一塊,可惜師門被破那日,她抱住天書的瞬間,玉和她的人一起,都碎成粉末了。

    沒想到,此番竟然激得師兄把自己的靈犀給掰了,給了師姐……

    少年眼眸一轉,又將佩玉塞回了衡南領子裡,摸了摸衡南的頭頂,幸災樂禍道:「師姐,這塊玉可一定要佩好,萬不可丟了。」

    衡南黝黑的眸瞥了他一眼,眸里如含著夜色水華,竟然極乖地點了一下頭。

    肖子烈手心發燙,蜷縮起來,一時間竟不敢再去觸碰衡南了。

    千年之前,他只及衡南師姐腰際高,看到的、記住的,只有她帶著香氣的青色裙擺。年紀小的弟子,都最喜歡衡南師姐,因為她溫柔,從來不拿架子。有一回,她從教習坊路過,他拉了拉她的裙擺,師姐真的便停下來,提著燈,耐心地蹲下身來。

    那時他才入師門不久,對衡南既慕又怯,驟然挨得這麼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有些緊張地說:「師姐,我再過三天就要洗髓啦。」

    衡南撫摸著他的腦袋,極認真道:「不必緊張,一切按照大師兄囑咐,會順利的。」

    「師姐,疼嗎?」

    「不太疼。」


    他點點腦袋,衡南安撫道:「垚山弟子,人人都要受這一難,過得了即是內門,洗凡髓換仙骨,得師父親傳;過不了只能抱憾做外門。子烈,你根骨好,洗髓時多忍一忍,以後做了內門,搬進來同我們住在一起。」

    一想到能同最厲害的師兄師姐住在一起,心就怦怦跳起,拳頭也握了起來。

    衡南見他不說話,以為他仍然害怕,攤開手掌,玉白的掌心,變戲法似的攤著好幾塊形態各異的麥芽糖,有的像小兔,有的像綿羊,他看直了眼睛。

    她將燈擱在地上,光暈下眼珠帶著溫溫的笑意:「乖,挑你最喜歡的拿。」

    ……

    「肖子烈。」

    盛君殊下樓來了。

    他站在樓梯上,定定看著他半晌,伸出放在背後的手,面無表情地丟給他一支成年人小臂長的桃木弓,還有黑色呢絨袋子裡裝的秸稈箭。

    少年伸手接住,瞪大了眼睛停了片刻,抱著袋子,驟然笑出一對酒窩來:「謝謝師兄!」

    盛君殊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揚了揚手裡的黃色檔案袋:「李夢夢這個案子由我接手,這一個月,你要麼在教室好好上課,要麼在派出所給我打卡好好上班。」

    *

    擺在床頭櫃的粉紅色鬧鐘,閃爍著鮮紅的「03:10」,男人的鼾聲如雷,破舊的木地板上交疊散落著衣物。

    入夜,多的是難以成眠的人

    黑暗中,塌了半邊的舊沙發床「咯吱」地響了一下,女孩拉著胸前的被子,用力翻了個身。

    臥室只小小一扇窗,還被對面的樓的凸起蓋住半邊,夜裡伸手不見五指。

    「咔噠」,鎖屏開啟,手機的亮光照亮了李夢夢擰起的眉字。

    一條冷冰冰的還款通知高懸,窩在人心裡不上不下,屋裡悶得透不過氣,空調里都帶著舊式筒子樓里的潮濕的霉味。

    綿長的嘆息中,朋友圈裡有人曬七夕收到的口紅套裝,有人買了海邊的房子。去國外旅遊血拼的同學,分享著花花綠綠的戰果,每個人看起來都過得很好,很輕鬆,至少比她輕鬆。

    身後又是一聲過山車到頂的鼾聲。

    李夢夢驟然翻過身去,「啪」在男孩胸前狠狠拍了一巴掌。

    「嗯?」劉路睡眼惺忪地驚醒,怔怔地看她半天,順手握住她的小手,攥在自己手裡捏了捏,又合上了眼睛,含糊道:「別鬧,睡覺。」

    李夢夢從他懷裡鑽出來,沙發床吱吱地響,女孩使勁搡他肩膀:「劉路,你起來,我有話問你。」

    片刻後,男孩揉著眼睛坐起來,旋開檯燈,瞥一眼鬧鐘時間,勉力壓抑著不滿:「怎麼了寶寶?」

    「你不是說我們九月就能搬大房子了嗎?這都八月了。」

    昏暗的光下,男孩頂著亂七八糟的頭髮翻手機,藍光映在挺直的鼻樑,相貌還算清秀。也不知她怎麼就突然對房子有了意見:「……最近手頭緊了點,過段時間再說吧。」

    「我不想住這個屋子。」李夢夢說,「這么小,連床也沒有,衛生間都錯不開身,我們兩個根本住不下。」

    「那當然了,本來就是一個人住的房子,兩個人住得下,可能嗎。」

    李夢夢停了一下:「你不想跟我住?」

    劉路見她眼睛裡蒙了一層水霧,忙把她抱緊懷裡拍了:「沒沒沒,我想跟你住……不是說住不下嗎——要不,要不,你搬回寢室住?」

    甜蜜是甜蜜,但自從兩個人住在一起之後,他都沒有自己的空間了。李夢夢不喜歡他通宵打遊戲,也不願意讓他請朋友來家裡玩,被管著的滋味也不好受。

    「你之前不是說,你手上五十萬存款麼?要不我們先付個首付……」

    劉路「哦」了一下,慢吞吞道:「夢夢,忘跟你說了,那五十萬,我拿去做生意了……」

    李夢夢登時炸了:「你怎麼能全拿去做生意了?」

    李夢夢心想,寢室回得去嗎?她早就跟剩下三個人鬧翻了。能拿的出手的,就只有一個家裡有錢長得又帥的男朋友,偏偏他媽的在創業!

    「創業初期嘛,公司需要資金。」劉路皺起眉,面上現了冷意,「要打開市場,要融資,初期最重要的……」

    「要不你帶我去你家吧,你家不是住三層小洋樓嗎?總比現在這麼擠著好。」

    劉路默了一下:「這這不太好,我這借我爸媽錢創業,還沒闖出個名堂,先帶個女朋友回去,他們會斷了我的資金的……」

    眼見李夢夢要掉眼淚,劉路一把人抱著:「夢夢,你就先堅持一下,或者回家去住?咱們現在還年輕,事業就是為了以後更好的生活。到時候你一畢業22歲就是董事長太太,都不用跟別人擠著搶一線工作……」

    李李夢夢漸漸平息下來,劉路拿起鬧鐘看了一眼:凌晨四點十分。「先睡吧,明天還跑業務呢。」

    李夢夢拿手背擦了好半天眼淚,才啞著嗓子說:「我生氣了。你這次必須給我買舍里薩的項鍊,我要參加party用。」

    「那個太貴了,明天我先給你下單你上次種草的口紅好不好……」

    兩分鐘後,交涉完畢,李夢夢起身,不一會兒,廁所里響起沖水的聲音。

    劉路枕著手臂,斜倚在床上抽了根煙,順手拿起李夢夢歪倒在桌上的幾瓶藥片。

    「治療妄想症……」

    他心想,難怪晚上犯病,白天猛睡,晚上不睡,沒病也得吃出病來。

    李夢夢從馬桶上起身,按了半天按鈕,按鈕軟塌塌的,沒有反應。

    「沒水了?」

    她把馬桶蓋放下來,眼不見為淨。

    李夢夢在狹小的衛生間洗手,看了看鏡子裡自己的灰白的臉,往臉上拍了拍水,又低下頭去,幾滴水濺到鏡子上。

    劉路的這套房子小歸小,倒是挺乾淨的。地上沒有一團一團的頭髮,鏡子上和水池裡也沒有污漬。

    他們剛同居的時候,劉路衣裳脫了往地上扔,外賣盒子擱在腳底下,她心裡還有些看不慣,現在看來,原來他也是會定期細心地打掃衛生的嘛。

    「咔噠咔噠——」

    她背後,廁所馬桶蓋沖水按鈕慢慢下陷,隨即「嘩啦——」的巨大沖水聲響起。

    李夢夢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心砰砰直跳。

    這馬桶,反射弧也太長了吧?

    在她頸子後的視覺盲區里,濺在鏡子上的水珠,正在一片片地消失。鏡子由上而下,憑空浮現出幾枚帶白霧的掌印。

    作者有話要說:  ps 本文門派、洗髓、吐納、功法、雙修(……)等等等等設定都有私設,借名而已。如有冒犯在此鞠躬!

    讀之閣,讀之閣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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