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 鬼胎(四)

    坐上開出來的警車,蔣勝扯過安全帶一扣:「盛先生,咱現在去哪兒啊?」

    盛君殊的手指摩挲著本子的皮質塑封,猶豫片刻:「我得知道怨靈的模樣。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李夢夢不是已經……」

    「親眼看見最好。」回頭看一眼黃昏霧蒙蒙的天色,也扣上安全帶:「先回派出所吧,調一下長海小區的監控。」

    蔣勝就笑了:「那小區上個世紀修的,沒有監控的。」

    「那調外面路口的。」

    蔣勝看著車玻璃上倒映出的盛君殊的側臉,搖了搖頭。

    一直到了檔案室坐下,他都覺得盛君殊是在胡鬧。別說外面十字路口的監控,人和車那麼多,有多不好找,就說那阿飄還能被監控錄像給拍下來?

    打死他都不信。

    狹小暗淡的檔案室里,切分的九個屏幕上,青白的監控錄像無聲播放。

    肖子烈坐破桌子上啃雞蛋煎餅,還算有良心,捎帶著給他們幾個在小攤上買了煎餅果子,拿塑膠袋裝著。蔣勝餓得夠嗆,拿起來就吃了,回頭看看,盛君殊紋絲不動地坐著,只是默然地看。

    也對,老狐狸眯起眼睛笑:手腕上一塊表就幾百萬,煎餅果子,怕是不吃的吧……

    肖子烈跳起來按了暫停,手其中一塊屏幕上的粉色身影點了點:「喏,李夢夢。」

    那個身影穿著粉色超短裙,踩著後跟趿著白色帆布鞋,磨磨蹭蹭地出來在小區外的水果店買了水果,又轉回小區里去。

    蔣勝莫名其妙地看著:「只看見李夢夢了,其他啥也沒有啊……」

    盛君殊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他那位三角眼的秘書就氣喘吁吁地敲門起來,懷裡抱著一小盆綠色的草,擺在了桌子上。盛君殊撥拉了兩下草,揪了一片葉子下來。

    肖子烈睨著,司空見慣似的,並不阻攔,

    蔣勝心裡一陣激動,有生之年,總算能看見神人做法,卻不知道這捉鬼門派能用啥法術讓阿飄現形?

    卻見盛君殊忽地停下來,捋起袖子,看了眼表:「有點晚了,我拷回去看。」

    肖子烈餅還沒啃完,眼睛一睨,沉沉道:「過分了啊。」

    盛君殊起身:「六點了,我該陪你師姐吃晚飯了。」

    肖子烈表情一梗,霍然換了張臉,一屁股坐在電腦前,親熱地問:「師兄想要哪一段,我幫你剪。」

    蔣勝的屁股也離了凳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撈了個空:「哎?別介……還沒做法怎麼走了啊?盛總?肖專員?」

    *

    盛君殊回到別墅時,天已如墨色浸染,層層黑下去。

    「太太還在柜子里?」

    郁百合為難地點了下頭,臉色凝重地伸出兩個指頭一比:「我把那櫃門哦,開了個小小小縫,就怕太太憋到了。」

    盛君殊點了下頭,洗了洗手,單手拎著個小花盆,徑自往衡南房間去。

    郁百合跟在後面,臥室房門就在她眼前「咔噠」關上了,嚇得她心驚肉跳,雙掌合十,祈求盛君殊不要動怒。

    她還記得上一次太太鑽了柜子,老闆進去以後,太太哭得那個慘呦……

    殘暴沒人性的盛君殊此刻正靜靜站在屋裡。

    房間裡僅開著一盞復古式檯燈,十分昏暗,但他知道衡南到底還是怕黑的,不然不會每天晚上都開著燈睡覺。

    「衡南?」他的指尖摸到了郁百合開的那個小小小縫,輕輕拉開,裡面的人驚覺響動,瑟縮了一下。好像在樹下踩了落葉,驚動了其間棲息的野貓。

    昏暗裡,衡南已看到比尋常人亮得更加明顯的雙肩靈火,一左一右閃動,那是強大陽炎體的標誌,一股乾燥溫暖的熱氣撲面而來,柜子門已經敞開。

    他要來叫我出去了。衡南知道,即使她不願意出去,他會直接把她抱出去,擺在空蕩蕩的房間裡,確認她正常地吃飯、睡覺,然後匆匆離去。

    他好像總是很著急,總是在趕時間。

    即使如此,他比她的父母還要耐心,還要細心,無論如何,他好像都不會拋下她不管,所以,她是那塊他不得不去停下來安頓好的絆腳石。

    可就是因為如此。

    就是因為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毫無怨言地安頓她的生活,又毫不解釋,為什麼屬於另一個陌生人的人生,會平白無故落在她的頭上。

    她不工作,也不必上學,跟父母斷了聯繫。她每天坐在床上無所事事,不記得過去,也不清楚未來。

    她想不明白,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這個年輕男人對她在生理上的吸引力和親和力,勝過她前半生所有的父母親朋,可是,每次用力回想支離破碎的前因後果的時候,心口都會劇烈疼痛,她覺得整個心臟四分五裂開來。

    整個下午,她昏過去三次,又醒過來,心臟還是在好好地跳動著,一切都是幻覺。

    衡南抬起頭,有些意外,因為盛君殊並沒有開燈,只是在昏暗中注視著她。

    然後櫃門軌道響動,片刻後,熱浪撲面而來,柜子承了力,吱吱作響。有人坐在了她身邊。

    「嘩——」櫃門合上了。

    檯燈的光被隔絕在外,柜子里一片漆黑。這個衣櫃有整面牆大,裡面的空間寬闊的很,但身量高大的男人整個坐進來,衡南驟然便覺得空間逼仄,仿佛被熱浪裹挾著,站在中間的孤島。

    「可以了麼?」近在咫尺的聲音,平和地問道。

    衡南抱著膝蓋,緊攥著衣服角,赤足縮進裙擺里,鬢角冒汗,不知所措。

    下一刻,有人把她的手拉開,往她懷裡塞了一個花盆:「幫我拿一下。」

    一股幽幽的香味撲面而來。

    「嚶嚶嚶嚶……」熟悉的哭聲細細地響在耳朵邊。千葉吊蘭的藤往上攀,盲人摸象似的,顫顫巍巍掃到了她的下巴,定了定,一勾一彎,撲在了她肩膀上,像個激動的擁抱。

    衡南抱緊花盆,眼睛驟然睜大,看向身邊的人。

    不過黑暗裡,她看不見任何表情和影子,只有他雙肩橙黃的靈火,跳動著燃燒,燒得很安靜:「不是說了嗎?想要什麼,直接管師兄要就是。」

    他頓了頓,接著道:「你不說,我也猜不到。」

    「……」


    「衡南,你還想要什麼?」

    「……」衡南垂下眼,任憑弔蘭精伸出藤,一下一下撥弄她的發梢。

    盛君殊在這片黑暗裡,覺得有點困。

    可也無端地覺得放鬆,難怪衡南喜歡往柜子里鑽。門一關,一片黑暗,小箱子就是整個世界。外面的一切紛擾,矛盾,難題,生離死別……

    ……都去他媽的,與我無關。

    「今天開車走了二十公里,從公司回家,醫院,派出所,再回來,走了個五角形。我說蔣警官繞路了,他不信。」

    「……」

    「見了兩個二十歲小姑娘,跟你一樣大,比你更不懂事。」

    「……」

    「植物精怪離了土,不久便會死。你抱著玩,別把它□□。」

    「房間裡空調很冷。」忽然清冷的,略微沙啞的聲音,小小地響在耳邊。

    盛君殊眼眸微睜,狠狠怔了一下。好半天,他緩過神來。壓住呼吸,語氣極平,在黑暗裡聽不出一絲波瀾:「……今天你的喜糖,發得真不錯。」

    「盒子裡的巧克力,不太好吃。」

    「你喜歡吃什麼味道?」

    「酒心。」

    盛君殊的拇指,輕微地蹭過下唇。平時心跳得極快時,他會這樣暗示自己,慢一點再慢一點。

    「今天的裙子很漂亮。」

    衡南垂下眼,細長的眼角驕傲地彎下:「小百合幫我夾了睫毛。」

    盛君殊默了半晌,才辯出「小百合」是誰。隨即詭異地想到,是了,衡南如果還是衡南,這一千年的光陰,郁百合在她眼裡,可不就變成「小百合」?

    「衡南……陪師兄吃晚飯?」

    「……」驟然沒了回應,盛君殊手心滲汗,後背冰涼,有些後悔。

    半晌,一隻細白的手,將櫃門猛地推開,所有的光回歸雙眼,盛君殊眯了一下眼。衡南穿著過膝的棉布睡裙,懷裡抱著千葉吊蘭,赤足站在地板上,葡萄似的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

    郁百合貼在門口聽了足半個小時,裡面一絲聲響也沒有,心裡正貓爪子撓一樣的納罕,門忽然被推開,懟得她後退數步,站穩了,捂著額頭,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兩人。

    衡南眼睫垂下,安分分地讓盛君殊牽著,正盤條理順地站著,沒哭,也沒打瞌睡。

    不睡……啊不不不不,不戰而屈人之兵?

    「忘記說了。」盛君殊的目光微有疑惑地掃過她額頭上的紅印,「我今天在家吃飯。晚上你休假吧。」

    「好的!」郁百合一躍而起,一路跑到了廚房。

    晚飯上桌時,差不多已經七點,裡面有衡南喜歡的珍珠糯米丸。

    「老闆,太太,慢用。」

    夢想了三個月的同框畫面達成。郁百合拿手機拍了張照,眼淚汪汪地一鞠躬,回到房間,圍裙解開,工服脫下,換上高跟鞋,快樂地去shopping。

    兩層樓的複式別墅,頓時變得空蕩安靜下來。盛君殊按遙控器,把餐廳牆上的投影儀打開,回頭問衡南:「有沒有想看的節目?」

    衡南筷子上還戳著糯米丸子,看了盛君殊一眼,搖了搖頭,繼續戳丸子。她已經將近四年沒有系統地看過電視了,於現在流行的節目和明星,也漠不關心。

    盛君殊徵詢:「我拷了監控回來,看嗎?」

    衡南沒甚所謂地點了點頭,把丸子餵進嘴裡。

    餐廳富麗的水晶吊燈照耀著餐桌,色澤誘人的牛排、法式鵝肝、牛油果沙拉和焗蝸牛背後,擺著一盆千葉吊蘭,藤蔓擺動著時不時地從衡南筷子裡捲走一粒玉米。

    盛君殊一面吃飯,一面目不轉睛地看著青白模糊的監控錄像。

    牆上貼著一張符紙,盛君殊語氣冷淡,卻不是對衡南:「凝神,把那團煞氣吐出來。」

    擺在桌上的千葉吊蘭,葉子微微一抖,葉片捲起,驟然抖動起來,好似被狂風吹動。半晌,一片葉子「啵」地落下來,漂浮在空中,其餘枝葉氣喘吁吁地頹然耷拉下來。

    衡南的指尖遲疑地摸了摸精疲力盡的紐扣藤,藤尖兒昂起頭來,捲起她的手指蹭了蹭。

    這一邊,葉片懸在盛君殊指尖,讓他輕輕捏住,一碾揉,剎那間變成顆綠色的汁液凝成的水珠。盛君殊指法飛速變換,輕輕一彈,那顆水珠如同利劍,「嗖」地朝符紙飛去。

    撞在符紙上的瞬間,破碎開去,由上到下,凝成三個圓點,重重點在符頭。

    「滋滋……」錄像似受了干擾,先橫條花屏了一陣,旋即,再度清晰起來。

    盛君殊拉動進度條粉,畫面一幀幀倒回。粉色裙子的李夢夢從小區一路退回了水果鋪,一顆一顆放下橘子,盛君殊指尖微頓,畫面暫停。

    那天下了小雨,李夢夢就站在水果鋪棚子下,棚外雨水沿著塑料布滴下,地上聚了一攤積水。

    積水不斷放大,再放大,水面上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而這人影沒有隨著畫面放大而變得模糊,慢慢地,輪廓清晰起來,昏暗的顏色也跟著鮮明起來,一個佝僂的、藍色上衣的老嫗的背影。那藍色外套的形制,乍看上去,確實很像普通電梯工、水暖工的藍色工服。

    衡南的勺子懸在空中,一雙貓兒眼,直勾勾地盯著畫面一動不動。

    盛君殊心裡一沉,忍不住問:「怎麼了?」

    衡南的指尖,正點在藍上衣背後的白漆玉蘭花上:「舞蹈鞋。」

    「什麼?」

    她跳舞十年,不知穿廢了多少雙軟底舞鞋。壓腿練功,穿鞋脫鞋,低頭時總會看到的……

    「芭蕾舞鞋的商標。」

    作者有話要說:  盛·欣慰臉·君殊:我師妹還是很乖,很懂事的。

    弓:你是我寫過的最天真的一個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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