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在茶館門口停了下來,趕車的少女看看對面的徽州會館,又朝這邊看看,轉過身和車篷里的人說了些什麼,馬車沿著街道繼續往東走。
呂不空很注意地盯著馬車,從他的眼睛裡可以看出他正在想著什麼。花容道:「大師兄你看,那姑娘的髮簪上怎麼別著一朵白紙花。」
這話提醒了呂不空,只見他臉色一變,失聲叫道:「落花門的門主也來了!」
「落花門主?!」其他人不由得也驚叫一聲。這也難怪,落花門作為邪教第一大派,勢力強大,手段殘忍,青城派、百日谷、華山派、鐵血幫都是被落花門滿門抄斬,決絕到連一隻雞一條狗也沒放過。江湖中只要一聽落花門三個字,人人心有餘悸。按理說武林正道幾大門派聯手,不至於對付不了一個落花門,這當中還有一個關節。落花門屬下都是女弟子,而且一過十八歲,大都離開教門,出嫁從夫,或入院為妓。誰也不清楚落花門到底有多少弟子,誰也不敢擔保,自己門下徒弟家丁的家眷是不是落花門的弟子,甚至不敢擔保自己的正房偏房或相好,是不是落花門的。五年前武林幾大門派圍剿落花門,結果天姥派掌門被自己的夫人所殺,天一劍派掌門、天下第一劍田世南和落花門主在龍虎山單打獨鬥之後,突然宣布退出江湖,從此不再過問武林中事。當時江湖上就有傳聞,說是田世南的夫人就是落花門的大弟子。昔日的那一幕似乎今日還閃現在呂不空他們面前。師父退隱到碧溪塢後一個多月,把他們召到一起,說是要遣散他們,大家好自為之。師父斷然拒絕他們的懇求,他說你們跟著我會有什麼出息?我只想安安靜靜,垂釣耕讀,了此一生。
臨走的時候,師父突然神情黯然地吩咐:「以後遇著落花門的人,切莫和他們刀劍上見。」
現在落花門主又到這來幹什麼?這中間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呂不空吩咐:「三弟六弟,你們跟去探探消息,千萬謹慎。」
門口擁入四個人來,余若水兩人出去的時候,和他們擦肩而過。過了一會又進來一拔,又進來一拔。不到一個時辰,茶館裡已經坐滿了人。從裝束上,一眼就看出都是武林中人。掌柜的在人群中穿來穿去,手腳不停,忙得屁滾尿流,心裡卻是七上八下,喜憂慘半。喜的是今天來的客官出手都極大方,他開了十來年茶館賺的錢也抵不上今天一天。憂的是這些人聚在這裡,一定有個大的緣頭,七弄八弄,搞不好動刀動槍那麼老子,想留個全屍怕也不行。
呂不空他們四人低垂著頭,斗笠拉得低低的,儘量不讓人認出。花容轉過身背對著裡面,眼睛留神窗外的街道,搜尋著等待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有個駝背的老太婆在人群里東瞧西看,嘴裡不停地嘮叨著。她轉到呂不空身邊的時候伸出了手,呂不空掏出幾枚銅板放在她手裡,心想打發她快點走開,免得引起別人的注意。老太婆接過銅板攥在手心,輕輕地說:「多謝呂大俠。」呂不空心裡一驚,這老太婆怎麼一眼就認出了自己?他想不出她到底是誰。老太婆笑笑,轉身到別的桌子邊東張西望,並不乞討。
蓉城派的三個人走進茶館,目光往裡掃視著,想找張空桌。看到呂不空他們,大驚,拔出腰裡的劍。緊接著啊喲啊喲三聲怪叫,直挺挺倒在地上。呂不空看得仔細,就在他們拔劍的一瞬,從茶館的四處有無數的暗器一閃而過,有柳葉鏢、楓葉鏢、袖劍、銀針、五毒刺、鐵沙丸,還有八顆花生米五顆杏仁和一把瓜子,使的手法力道各不相同,卻都是高手所施,這三個人就算有八條命這回也得命歸黃泉。
掌柜嚇得手中的茶壺跌到地上,哆嗦著躲到櫃檯裡面,再也不敢出來。
呂不空掃視了一遍整個茶館,表面鎮靜,心裡卻暗暗叫苦。每一個人都是神情嚴肅,暗含殺機。江湖上幾個有名的門派都已到齊,雖然平時彼此都有來往,但在這樣的場面,既不想也不願招呼,誰也不知道再過一會,幾十年的朋友會不會翻臉成仇。蓉城派和幾大門派並無過節,剛才還不是劍未出鞘,就被眾人誅殺。所以最好的法子莫過於按兵不動,見機行事。呂不空慶幸剛才進來,就占據臨窗的位置,事情萬一不妙,可以閃到街上,一走了之。倒不是他貪生怕死,而是大仇未報,原弟沒有找到,他有什麼臉面去見師父師娘。
「癩子癩,偷雞殺,一計鑼,一計鼓,背住癩子打屁股。哇,這麼多人,好玩好玩。排排坐,吃果果,爹爹轉來割耳朵。稱稱看,二斤半,燒燒看,兩大碗。喂喂,你的耳朵有二斤半嗎?不睬我,不睬我就是有了,掌柜的,拿把刀拿桿秤來,我割它下來秤秤。」
公孫望一醒來,就對坐在他左首的一個漢子大叫大嚷。
那漢子轉過頭去,不理他,另外一個大怒:「老東西……」
話音未落,只聽啪啪兩下,眾人眼睛一花,那人嘴角流出鮮血,原來是被公孫望摑了兩個耳光,身手之快,讓人難以相信。
「我是東西嗎?茶博士要是東西豈不是不能講話了,你想悶死我?」
眾人聽到茶博士,均是一震。江湖上傳說茶博士公孫望為人古怪,所作所為類似兒童,武功卻深不可測。單從他前面露的一手,就可想而知。
那漢子連忙賠笑:「晚輩無禮,晚輩無禮!」
「無禮什麼?你是想說茶博士不是東西?」
「不敢不敢。」
「你長得很難看曉不曉得?」
「曉得曉得。」
「難看的人一點不好玩,滾吧!」
「我們走,我們走。」那漢子一扯還愣在那裡的兄弟,兩個人起身朝外走。走了幾步,只聽到耳邊噹啷聲響,每人的一隻耳朵已被削掉,鮮血直冒。
公孫望伸手一接,抓住飛回來的串鈴,用袖子擦著上面的血,自言自語道:「叫你們滾你們要走,茶博士自己也會走,什麼稀罕,人滾起來才好玩哩。」
被公孫望摑了兩個耳光的那個手上舞動九節鞭,朝公孫望撲去:「老東西,我今天和你拼……」
命字還沒來得及說,整個人就朝後面飛去,跌在一張桌上,哇地噴出一股鮮血,死了。胸前的衣服上,清清楚楚地印著一個濕濕的腳印。
公孫望看著另一個漢子,笑咪咪道:「你滾不滾?」
漢子氣得渾身顫抖,一轉身,真的在地上滾起來,一個斤斗一個斤斗滾出門外。
「好玩好玩。」公孫望拍著手,象個孩童那樣開心。他轉過頭問他右首的人:「好不好玩?」
「好玩好玩。」那人臉色煞白,趕緊答應。
「好玩你也滾一次玩玩。」
那人一聲不吭,站起身就朝門外滾去。
公孫望搖了搖頭:「毛都沒有長齊,就出來打打殺殺,對得起你娘生你時,疼得半死嗎?」
「啪啪」,他用手掌在空中比劃。「替你們爹媽教訓你們。」
想了想,自己又開心地笑了,用手掌繼續比劃:「啪啪,你爹媽讓我繼續教訓,好好,啪啪啪啪!疼了吧?疼了沒有?知道疼就乖乖的。」
「喂,你喝的是不是蒙山茶?」公孫望突然朝遠處的一張桌子問。
那張桌旁,站起一位老者,拱拱手:「茶博士好見識。」
「掌柜的,掌柜的!」
王掌柜趕緊從櫃檯後出來,小心陪著笑。
「你怎麼就這般小氣,不給我蒙山茶喝?」
掌柜看看那老者,申辯道:「這是客官自帶的,小店沒有。」
公孫望顧自走到那老漢身邊,端起他面前的茶,聞了聞,又放下,他得意地笑了:「蒙山茶,大家只道是四川蒙山頂上的雨前茶。老東西你喝的,卻不是蒙山的,而是青州蒙陰山石上的地衣,味苦性寒,很少有的,算是極品。老東西你火氣很旺,需要去火?」
「厲害!」那老者豎了豎大拇指。
這公孫望有時瘋瘋癲癲,有時說話卻極有條理,全看和他說話的人合不合他的性情。他以茶博士自詡,你說他在茶上好見識,自然高興得很。這世上誰不喜歡聽好話,就連七歲幼童,也要人哄著順著。
公孫望踱回自己原來的位子,他突然想起什麼,大叫:
「喂,我聞了你的茶,快拿錢來。」
老者一笑:「你聞了我的茶,應該你給我錢。」
公孫望急了,腦袋搖來晃去:「鼻子是我的鼻子,茶是你的茶,你用你自己的嘴喝你的茶好了,用你自己的鼻子聞著也是可以的,幹嘛要把我的鼻子拿來聞。快,快拿錢來。」
老者又是一笑:「有道理,有道理。」
手一揚,拋過一錠銀子。公孫望用手接著,放進懷裡,嘴裡嘀咕:「老東西還算個人,不像天一派的什麼呂不空,給錢就給錢好了,弄什麼花頭,差點折斷了我的寶貝扇子。」
饒是呂不空心事再重,這回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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