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燕騎在馬上,低垂著頭,一動不動,竟似睡著了一般。
依依牽著馬一個人在前面走,也是悶聲不響。
起先她還在下在下,公子公子地叫著,宇文燕渾若沒有聽到,他的魂似乎已經離開這裡很遠了。
依依叫到自己也覺得沒趣。
他低垂著頭一動不動,依依擔心他隨時會從馬上摔下來。
好在隨著馬的顛簸,宇文燕一前一後跟著搖晃著,身子輕飄飄的,就像和馬融化在了一起。
依依不知道他那一刀要揮向哪裡,如果自己沒有叫他或者自己,遲到了一步,她看到的會是什麼?
他們衝進草棚的時候依依轉身出了院門,她覺得宇文燕也大可不必去管臭小子去了哪裡。
四個人這一路走來,她雖然跑前跑後嬉笑怒罵,其實她心裡很清楚,臭小子和臭丫頭是一國的,她是一國,宇文燕是另外一國。
依依不是田原,宇文燕和多多的關係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知道宇文燕遠遠地跟在後面,與其說是避免尷尬,還不如說是一直在煎熬自己。
依依有些憋屈,又有一些嫉妒,她心裡朦朦朧朧一直渴望著被愛,但感覺自己在哪裡,都是以一個沒心沒肺的笑料出場。
要是有人也這樣一往情深地喜歡她那該多好。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也非仙是她父親,但這個父親,說實話她是瞧不起的,一個出了事只會自己一逃了之的人,配談什麼。
她知道倪道周很喜歡她,但自從知道也非仙才是她真正的父親時,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下意識地就和倪道周有了一點生分。
倪道周說走就走,說不見就一去好多年不見蹤影,依依覺得那就是因為自己不是他親生女兒的緣故。
不然,你喜歡一個人,會忍受得了幾年都不見他一面嗎?
這世界有什麼事情比和自己喜歡的人待在一起還重要?
依依覺得沒有了,她覺得自己要是喜歡一個人,就想天天和他在一起,趕都趕不走。
她在陳記當鋪那個院子裡,每天看著頭頂的樹葉搖動,其實都很孤獨,常常想哭,又不想讓別人看出她恨孤獨。
所以她每天罵罵咧咧,裝出一副天塌下來也滿不在乎的樣子。
和田原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喜歡捉弄他,喜歡看他為自己著急的樣子。
她經常讓自己處於險境,就想看到田原竭盡全力來搶救她,看的出來,他的著急和為自己拼命都是真實的,不是裝的。
但到底是因為倪道周還是她?
依依經常為這個事情想得頭疼。
那天在酒樓里,依依第一眼看到宇文燕的時候,就覺得這是個和自己一樣孤獨的人。
田原也孤獨,但田原有野心,他想報仇,他想成為一個武林高手。
有野心的人有野心陪伴,永遠也不會孤獨。
而且,他還有那麼多人喜歡他,死丫頭臭丫頭還有那個月兒,看得出來,她們都是真心地喜歡他。
有這麼多人真心地喜歡你,你怎麼會孤獨?
依依覺得,只有宇文燕和自己是一樣的,走到一個路口就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裡走,每天好像,在哪裡都可以,幹什麼都可以。
什麼糾絆都沒有的時候你就了無牽掛,你對世界了無牽掛的時候,世界也不再牽掛你,這才是孤獨。
依依和宇文燕一見就大有好感,覺得自己和他才應該是一國的。
自己一國的人被多多這麼輕鄙,依依覺得也很憋屈。
臭小子找不到就找不到好了,讓臭丫頭去找好了,我們何必熱臉去貼冷屁股,討那個沒趣。
依依出了院子後就在暗處看著,她見宇文燕和多多朝遠處追去,她跟在他們後面。
他們在那個破房子裡時,她在遠處看著。
她看到多多一氣之下跑遠了,才走了過去。
山野的風吹在臉上冷冷的,依依此時和宇文燕在一起,她覺得內心一片空明。
從未有過的踏實和安穩。
她回頭看看馬上的宇文燕,她覺得他很可憐,像一個被人隨手丟棄的小物件那樣渾渾噩噩。
依依突然就想大哭一場,為自己,也為這個不爭氣的在下。
也不知走了有多少時間,高聳的群山都退盡了,道路兩旁是連綿不絕的低矮的山坡。
滿坡滿谷都是茶園,一壟壟茶樹在月光下朝遠處延伸,直到消失在一片白蒙蒙的月色里。
道旁有一塊空地,空地的後面,是一棟房子,有門框沒有門,估計是茶農們平時休憩和堆放各種物件的場所。
依依和宇文燕說:「在下,我們在這裡歇一會吧?」
宇文燕沒有反應,依依撇了撇嘴,顧自走進房子,房子裡有很多灶子,是茶農烘茶葉用的,依依大喜。
她搬過一堆木柴,在房子中間點了堆火,四處張望,看到角落裡還有一個稻草垛,抱了幾抱稻草到火邊上。
依依這才走到門外,宇文燕還在馬上,低垂著頭,一動不動。
依依輕輕地喚道:「公子,公子,在下,在下。」
宇文燕沒有回應。
依依走到一旁,拉了拉宇文燕,宇文燕倒了下來,依依啐了一聲「喔策」,接住了他。
依依背著他進了房子,她奇怪這麼一個男人,居然輕得不可思議。
她把他放在火堆邊的稻草上,宇文燕蜷縮著身子,竟是真的睡著了。
依依坐在他身邊,注視著他,她看到他的眼角,還有淚痕。
依依伸出手,輕輕地拭去宇文燕眼角的淚痕,她覺得自己心底,有一種很柔軟的東西在慢慢流動著。
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人高聲叫嚷的聲音,男男女女,依依看看外面月亮還在中天,心道,怎麼還有這麼多人大半夜的,在這荒郊野外?
她往火堆里添了很多柴禾,盯著火光看了一會,覺得困了。
她躺下來,緊緊偎依在宇文燕的腳邊,也睡著了。
屋子外面很遠的地方,有一個人靜靜地站著,他透過洞開的大門朝這裡看著,他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
一陣猛烈的咳嗽使宇文燕醒了過來。
火堆里的柴禾都燒盡了,只餘下很小的一點火焰。
宇文燕坐起來,往火堆里填了柴禾,火光重又熊熊。
宇文燕看看邊上蜷縮著的依依,淡淡地笑了一下,他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她的身上。
一陣難忍的咳嗽襲來,他去找酒壺,這才發現沒有了。
他取出懷裡的陶塤,呆呆地想了一會,把塤放到了唇邊。
《寒江獨釣》的樂曲聲纏綿地響起。
依依在樂曲聲中醒來,她不動聲色,閉著眼,靜靜地聽著,聽到後來,不知不覺,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雙眼。
她躺在那裡睜開眼睛,淚眼模糊地看著坐著的宇文燕。
一曲吹罷,宇文燕呆呆地坐著,一動不動,依依靜靜地看著他,火光映紅了他的臉。
她看到他的眼眶裡有淚光閃動。
他把塤拿在手裡,仔細地看著,用手輕輕地摩挲。
他嘆了口氣,把塤在面前的地上輕輕一磕,陶塤裂成了兩半。
依依驚呼一聲:「公子……」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67s 3.597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