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燦躲在馬牆的後頭,看著天空之中那由遠及近,從小變大的數枚石彈,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石彈帶著呼嘯之聲掠過了城樓,落在了城內,裡頭剛剛建起了一半的一幢房屋的牆壁頓時便轟然倒塌。
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曹燦大呼僥倖。
「陳喬,陳喬!」他大聲地呼喊了起來。
「喊個鬼喲!」另一頭,陳喬滿身灰塵的跑了過來。
「看到沒有,你的投石機要是不能把外頭那幾個玩意砸碎羅,我們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曹燦指著遠處的那三架投石機,「咱們這城牆,可吃不住他幾下,在是城牆垮了,這城內兩千兄弟,可就完蛋了!」
「曉得了,沒看到我正在調機子嗎?放心吧,外頭那些遼人粗製濫造的玩意兒,打不中的。」陳喬不以為然。
「瞎貓子還能撞著死老鼠呢!」曹燦怒道:「萬一呢,萬一呢!總管說了,打仗,萬萬不可心存僥倖!」
「曉得了,馬上就好!」陳喬又跑開了。
這裡是中受降城,是蕭定釘在黑山以北的一座軍事堡寨,但現在這堡塞離完工還差得太遠,只能算是一個半成品,成遼人的攻擊之下,正搖搖欲墜。
事實上,攻擊中受降城的,並不是遼人的主力,遼人的主力在西京道總督耶律環的率領之下,早就越過了中受降城,一路殺向了黑山。
宋國西部行軍總管蕭定叛出宋國,與宋國朝廷在陝西路大打出手,主力盡皆去了橫山以南,耶律環怎麼能錯過這個大好的時機呢?耶律俊的信件抵達之前,他已是做好了出兵的準備,黑山之下那肥美的牧場啊他可是覬覦已久。要是運氣更好一點,能在河套搶到一塊地盤,那就更美了。
算上後勤青壯民夫近十萬大軍怎麼可能在小小的中受降城前耽擱大好時光,留下了數千步卒圍攻這小小的城池,主力已是早早離去了。
在曹燦的緊張擔憂之中,城內終於傳來了他期盼的聲音,數枚石彈從城內飛出,直撲城下對手的那幾台大傢伙。
伴隨著轟然一聲響,敵人的一台投石機被砸成了渣渣。
把曹燦歡喜的仰天大笑,直到一枚羽箭擦著他的頭皮射過去,叮的一聲扎在了城樓之上,他才一縮脖子重新躲到了垛碟之後。
「神臂弓,射他狗日的!」曹燦大吼了起來。
城頭之上,旋即飛起了一陣箭雨。
宋人的弓箭,向來就比遼人的弓弩要強悍得多,數十步內,神臂弓射出的羽箭,便是鐵甲也能穿透,隨著箭雨飛出,城下傳來了陣陣慘叫。
曹燦擔心那幾個大傢伙,至於攻城的遼人,他才不怕。
只要城不垮,對手就爬不上來。
當然,城要是垮了,雙方近距離搏鬥,曹燦也清楚,兵力太懸殊,肯定是干不贏的。遼人的戰士,那也是相當兇悍的。
不過曹燦很興奮。
他活了近三十年,倒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與遼人幹仗。從河北路,一直干到了這天蒼蒼野茫茫的地方。死在他手上的遼人,沒有五十也有二三十了。
雙方算得上是死敵了。
眼看著城下又一架投石機被砸碎了,曹燦更是心花怒放。這玩意造出來可不容易,以遼人的那點可憐的營造技術,還能不能攢出來一台都大成問題,往後的日子裡,可不是只有自己砸他們的份兒了嗎?
遠處傳來了蒼涼的牛角號聲,密密麻麻的攻城敵人又潮水一般地退了回去。
城上的戰士們大聲歡呼著,吆喝著,更有彪悍的一躍上了垛碟,解開褲子,衝著撤走的敵人撒起了尿,叫罵之聲不絕於耳。
「怎麼樣,我的手藝不賴吧?」陳喬得意洋洋,看著遠處敵人把僅剩的一架投石機給往後拖走了。
「還行!」曹燦笑道:「不過陳喬,你心還是太軟了,我就說要把那些阻卜人全都砍了你硬是不干,把他們放走了,今天看到了吧?那些狗日的,返過身來就攻擊我們了!」
曹燦說得是上一次被擊垮俘虜的北阻卜部,當時被俘的足足有近兩萬人,其中一部分被帶了回去,賞給了有功將士作為奴僕,這部分人基本上都是一些女人和未成年的孩子,而那些青壯,則都被留在了中受降城這裡建城。
從無到有,拔地而起的中受降城雖然不大,但卻也浸透了這些阻卜人的鮮血,監工的西軍上上下下對他們可沒有半分憐憫之心,中受降城能如此迅速地把外頭的殼子建起來,除了當初陳喬帶來的大批工匠之外,下苦力的阻卜人,其實也是功不可沒。
在耶律環率領大軍殺到之前,曹燦是準備把剩下來的阻卜人全部幹掉的,大戰當前,他不可能把這些阻卜人留在城內,一旦生亂,那就是滅頂之災。
但陳喬下不去手。
與雙手沾滿血腥的曹燦不同,陳喬作為當初的民壯首領到如今的西軍營造大總管,實在狠不下心腸一下子殺了這麼多手無寸鐵的傢伙,在他的堅持之下,曹燦只能將這些人全都驅逐出城。
結果,今天曹燦便看到了作為先驅攻城的,正是這些前不久還在建設中受降城的傢伙。
「慈不掌兵吶!」曹燦語重心腸的對陳喬道。
「我可不是將軍!」陳喬搖搖頭:「再來一次,我還是下不去手。」
曹燦扁扁嘴,不再糾纏這件事,現在兩人要同舟共濟呢,陳喬是營造上的大行家,對於守城,那可是大有裨益的。
「燦哥,耶律環這一次可帶著小十萬人馬呢,咱們在黑山那邊的駐軍,只怕頂不住,到時候那邊一丟,咱們可怎麼辦羅?」陳喬不無擔憂地道。
黑水城並不是什麼堅固的城池,眼下只能算是一個各部族交易的小鎮子而已,統治這裡的是野利族,細封族等當初最早跟隨蕭定的党項部族,他們被遷移到了這片區域,這也是蕭定給予他們的獎賞。這些部族即便全部武裝起來,也不會超過一萬騎的。
更讓陳喬擔心的是,眼下西軍的統治中心興靈一帶,沒有多少軍隊駐紮了啊,想要救援都無從救起。
不管是鐵鷂子,還是步跋子,都跟著總管去了橫山與宋人大戰。
「朝廷肯定跟遼人勾結起來了,不然怎麼那麼巧,總管剛跟朝廷幹起來,遼人就來了,這前後腳的,說沒有勾結都沒人信!」陳喬怒氣沖沖。
雖然西軍已經叛出了宋國,但陳喬言語之間卻仍然稱呼其為朝廷,他倒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反正他是跟著總管的,朝廷管他屁事,一直以來,都是總管給他吃給他喝帶著他們一路掙命。
趙宋官家,對讀書人來說或者很好,對他們這些手藝人,莊稼人,當真不咋地。
「管那麼多幹什麼!」武人曹燦的心思就簡單得多了,「總管讓我們守住這城池,我們就拼了命的守住不就好了,其它的事情,總管肯定有安排。」
「這一次可是跟兩個龐然大物打架呢!」陳喬當了營造大總管,這兩年也是請了一個秀才公教自己認字,多多少少也識得一些字了。「應付一個就夠嗆,現在還要同時跟兩個干!」
「我就沒見總管打過敗仗!」曹燦信心十足:「陳喬,再者說了,我總覺得一切都在總管的預料之中。」
「怎麼說?」陳喬瞪大了眼睛。
「你沒發現在開戰前,興慶府忽啦一下子給我們送了這麼多的神臂弓和羽箭嗎?還有其它的一些軍械,糧食,足夠我們這兩千人過上三個月。」曹燦神秘兮兮地道:「咱們西軍可不富裕,往這小地方送這麼多東西來,難道不是總管算著了有這一場大戰?」
陳喬一怔,若有所思。「也是哦,要是真這樣的話......」
「真這樣的話,那耶律環這一次只怕又要在咱們總管面前吃大虧了!」曹燦呵呵笑著說。
半是基於對蕭定的無條件的信任和崇拜,另一半是曹燦想要鼓舞城內的士氣,畢竟這個時候身邊簇擁了不少的士卒,像陳喬那些憂心忡忡的,對守城可是沒有半點好處的,管他是不是,自己胡說一通只要能讓士卒們跟打了雞血一樣奮勇殺敵就可以了。
要不然面對城下數倍於己的敵人,還要擔憂著沒有人來救援自己成了一支孤軍,這仗,可就不好打了。
只不過曹燦沒有想到的是,他故作胸有成竹的一番話語,卻是恰恰猜到了真相。
此刻,居延海的水,已經紅了。
最初進軍,遼軍順風順水,一路之上,他們遭遇到的都是小股的党項騎兵,雖然這些党項騎兵一路之上一直在不停地襲擊騷擾,但根本就無法擋住數萬大軍前進的步伐。直到越過黑山,深入黑水區域接近黑水城之後,他們才遭遇到了由細封族首領細封阿大集結起來的數千党項騎兵。
一戰之下,細封阿大敗退,遼軍隨後一路追到了黑水城。
然後,他們就悲劇了。
數萬騎兵出現在他們的周圍。
看到那些騎兵的旗幟的時候,耶律環一直以為這是對手的詭計。
蕭定怎麼會在這裡?他應當在神堂堡啊!
拓拔揚威,周煥,辛漸這些西軍高層的旗幟為啥都來了?
就算是想嚇唬人,手段也未免太拙劣了吧?
等到耶律環明白這些旗幟代表的隊伍,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時候,他已經損失慘重了。
西軍的騎兵主力,盡皆在這裡。
宋朝所擔憂的蕭定控弦十萬,還真不是說笑的。
不管是党項人,還是吐蕃人,抑或是奚人、回鶻人,大都都是天生的騎兵好手,這一次為了對付耶律環,蕭定下令集結了麾下所有能上馬作戰的青壯。
當然,主力,還是蕭定親自率領的五千鐵鷂子。
居延海一戰,蕭定、辛漸、拓拔揚威親率五千鐵鷂子,硬生生地撕破了耶律環的防線,蕭定更是一馬當先,徑自殺向了耶律環的中軍所在。
耶律環雖然貴為遼國西京道總督,但他這一生,還真沒有指揮過或者經歷過什麼樣的大陣仗,像這樣雙方匯集在一起達到了一二十萬人的大軍作戰,他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就是這一次,便讓他的心裡蒙上了厚厚的一層陰影。
他是真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的猛人。
蕭定一支長槍,一柄鋼刀,一匹黑馬,便如同天上魔尊下凡,所到之處,人仰馬翻,竟然沒有人能擋得住他片刻,由他開路,鐵鷂子便如同天兵天將一般,穿透層層防線,直趨他的中軍大旗。
耶律環怕了。
他轉身就走,他的中軍大旗當然也就跟著他跑了。
數萬遼軍主力在居延海崩潰了。
騎兵還能跟著耶律環跑,但那些步卒就慘了,因為此次蕭定帶來參戰的,都是騎兵。
雖然這些騎兵都是臨時徵召起來的部族軍隊,正面與軍隊硬扛不見得行,但當蕭定主力撕破了敵人防線之後,痛打落水狗,他們卻是最擅長了。
悲摧的北阻卜部族族長磨古斯又一次被耶律環拋棄了。他被命令留下來斷後,阻擋蕭定的追殺。
面對著士氣如虹的對手,磨古斯不想他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最後一點北阻卜力量煙消雲散,這可是北阻卜人最後的一點種子了,他向蕭定投降了。
耶律環沒敢作絲毫的停留,一口氣逃過了黑山,然後再一口氣逃過了中受降城。
那一日,中受降城的曹燦和陳喬等將士瞪大眼睛看著無邊無際的遼國騎兵驚慌失措的從他們的眼前掠過,而本來還在圍攻他們的遼國步卒,緊跟著一鬨而散,追隨著那些潰敗的騎兵向著西京道方向狂奔而去。
逃跑的人是如此之多,這讓曹燦大為嘆息,這樣的潰逃規模,使得他想出城去吃一口肉的想法蕩然無存,他攏共兩千多人,打了這許久,還剩下一千五六,這點子人手出了城,還不被這些逃兵給踩踏得體無完膚啊!現在這些人,眼睛可是紅的,誰擋在他們逃跑的路上,他們能爆發出來的戰鬥力,絕對不是蓋的。
兩天後,當中受降城的兵士們看到那面白底黑字的蕭字大旗的時候,歡聲雷動。
他們的總管,永遠的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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