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茂被綁得跟個粽子似的丟在了岑重的面前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夜晚了。
雖然他見機得快,跑得也是相當的果斷,可惜終究還是沒有逃得出這張大網。
看得出來,吃了不少的苦頭,身上衣衫破爛,不少地方鮮血淋漓,有的地方紅腫青紫。估計是因為拒捕之時被揍的。
此刻這位前五品統制將軍又目緊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率兵攻擊朝廷正三品的招討使,光是這個罪名,就足以讓胡茂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一人把罪名扛下來,然後指望著陶宏元付昌榮這些人能夠保護好他的家眷。
岑重拿著一把小挫刀,慢條斯理地挫著指甲,手中如此精美的小挫刀,可是當年的天工鐵藝出品,因為汴梁天工鐵藝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在京的工匠也死光了,這樣精美的成套的小物件如今卻是早已停止生產了。
雖然說天工鐵藝的大部分人馬都被搬到了黔州,但這些工匠,基本上都是冶煉、兵器打造方面的行家,擅長那些小物件兒的人手,卻真是奇缺無比。就算有,蕭誠也不可能讓他們去做這些玩意兒了,像神臂弓等武器上面那些精巧的零件,也大量需要這方面的人才。
「胡茂,我要去桂州了,當時候,我要是找安撫使要你的家人,你說他會不會給我呢?」岑重舉起手,就著燈光打量著自己修條的手指,又摸了摸新剪的指甲,滿意地點了點頭。
胡茂霍然睜開了眼睛。
岑重笑看著他,大家都是混官場的,很多東西,不需要說透,當真是一點就通。
「我差一點兒就死在你的手裡!」岑重指了指胡茂。
胡茂的眼中露出哀求之色,「招討使,罪將原以死抵罪!」
岑重哈哈一笑:「胡統制,你這就很不通情達理了,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些。你現在難道還不醒悟,你保護你家人好好活著的,不會是陶安撫使,而是坐在你跟前的岑招討使嗎?生與死,只不過是在我一念之間而已,便是你的一條小命,我饒過你又有何妨呢?當然,前提是要讓我滿意。」
胡茂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胡統制,好好地想想吧,你不說,有的是人說。你的麾下心腹嫡系,這一次可是被逮了不少,他們就算知道得不太多,但對於我來說,有,就行了。你配合,讓我的事情辦得會更順利一些,你不配合,我照樣能達到目的。」岑重冷了臉。
一邊的蕭誠淡淡地補了一句:「胡茂,出了這樣的事情,你覺得陶宏元還能穩坐在廣南西道安撫使的位子上嗎?他下台是必然的。而岑招討使接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到時候廣南西道這片地兒,可就是岑安撫使了,你的死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想清楚了再說話。」
「我,願招!」胡茂終於被擊垮了最後的防線。
外頭突然傳來了震天的歡呼之聲,蕭誠眉毛一揚,站了起來,道:「只怕是抓住了阮清政了,我去看看。」
這一次攻擊岑重的兩位重要人物,一個便是胡茂,已然就擒,另一個便是交趾的這位將軍阮清政了,這可是扳倒陶宏元的重要人物,勾結交趾將領,光是這一條,便足以將陶宏元釘死。至於雷火洞、下雷洞這樣的的部族首領,還真不在岑重、蕭誠兩人的眼中。
阮清政看起來有點兒慘。
被四馬攢蹄捆著,像抬一頭豬子一般地被穿過一根槓子抬到了蕭誠的面前。他的頭盔被一名龍英洞的族兵戴在頭頂之上,身上的盔甲也被剝了下來,卻是被周圍好幾個夷兵給套在身上,只穿了一套內衣的老將閉著雙眼,花白的頭髮倒垂下來,悽慘無比。
或者是周圍的喧囂突然安靜下來的緣故,阮清政睜開了雙眼,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蕭誠。
那個在軍隊發起衝鋒,孤身一人立在中軍大旗之下的青年將領,其實讓阮清政有著很深的映象。
「韓將軍?」他開口了。
蕭誠笑了笑,道:「我不姓韓,我姓蕭,你說的那位韓將軍,是我的部下!」
「黔州蕭?」阮清政突然問道。
「看起來你消息還是很靈通的嘛!」蕭誠揮了揮了手,阮清政被放在了地上,槓子抽走了,這讓他能橫著躺在地上,比先前要稍微好看了一些。
「這兩天東躲西藏的,一直就在想,這麼一支強勁的部隊,到底是從哪裡來的?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黔州那邊,才有一支這樣的能無視大宋規矩,肆意越境來到廣南西道的隊伍了。」阮清政道。
蕭誠哈哈大笑起來:「我們是大宋的軍隊,從黔州來到廣南西道,是肆意越境,那阮將軍你呢?」
「差不多,我可是靜江軍節度使麾下。」阮清政平靜地道。
蕭誠是真被這傢伙逗笑了,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臉:「你們交趾人,臉皮可真夠厚的,大概也就在這樣的時候,你們會自稱大宋靜江軍節度使麾下吧。」
「我要和你單獨談談!」阮清政深吸了一口氣。
「有這個必要嗎?」蕭誠攤了攤手:「你是死是活,對於我們來說,效果其實是差不多的。」
「不一樣。」阮清政目視著蕭誠,「活著的我,與死了的我,價值之上相差十萬八千里。」
「哦?」蕭誠倒是有些驚訝了:「阮將軍,你要清楚,說謊最多只能為你拖延一下時間,並不能改變最終的結局,你怎麼也算是一個體面人,沒有必要到了這個時候,還做一些不體面的事情。」
阮清政不說話,只是看著蕭誠。谷艱
蕭誠站了起來,道:「好吧,我願意給你這樣一個機會,希望你真能說出一些讓我驚喜的事情來。」
一間木屋之內,被解去了綁繩的阮清政有些貪婪地一邊大口地喝著茶水,一邊抓起桌上的甜點塞進嘴裡大嚼,坐在他對面的蕭誠不急不燥,靜靜地看著對方。
直覺上感到這位交趾老將似乎是真的心裡不慌,好像手中握有什麼底牌能讓他擺脫眼下的處境似的。
終於,對方似乎吃飽喝足了,抹了抹臉,看著對面的蕭誠,道:「這屋子裡只有你我二人,你就不怕我暴起發難,一把抓了你作為人質?」
蕭誠哈哈一笑:「阮將軍,你可以試一試。」
阮清政目視著對方,半晌搖了搖頭:「你既然這般說了,那我就不必試了,想來蕭公子是文武雙全之輩,根本就不怕我這樣的一個老匹夫,我就不自取其辱了。」
「倒也有自知之明。不過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要輕易介入廣南西道的內部之爭呢?」蕭誠道:「在我看來,你的介入,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因為我不得不介入!」阮清政深吸了一口氣:「每年,廣南西道往我們那邊走私的戰略物資、軍械等,至少有一成,被我私自截留了下來,而這些帳目一旦被暴光的話,我也就藏不住了。」
蕭誠眼光閃爍,「你藏不住了,看來你身上還有不少的秘密是我們不知道的啊!作為一名將領,截留一些軍械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你卻怕被暴露出來,也就是說,這些被你截留下來的東西,並不是正當用途,而是為現在交趾李氏王朝所不容的。」
盯著眼前的這位老將,蕭誠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阮將軍,你不會告訴我說,你跟交趾黎氏有什麼勾連吧?」
「黎准,黎氏最後一位嫡系後裔,便在廣源州。」阮清政道:「那些被我截留下來的武器,軍械物資,都交給了他。」
蕭誠奇怪地看著對方:「阮將軍,你不會以為黎氏還有機會翻盤吧?」
「時也,勢也!」阮清政厲聲道:「當初你大哥蕭定走西北的時候,誰能料到數年之後,他能成為西北王嗎?」
哈!
蕭誠失笑。
敢情眼前這位還是受了自家大哥事情的激勵嗎?
「阮將軍,這是不同的!」蕭誠還是很耐心地道:「西北之地,早先並沒有一個勢力能夠將那些族裔捏合在一起,這才給了我大哥機會,而在交趾呢,李氏推翻了黎氏之後,接手的可是一個幾乎統一的交趾,這,完全無法拿來相比的。」
「也許會有機會!」阮清政目視著蕭誠:「因為現在我們的目標,倒也不是說非要復國,只要能將李氏推翻,能將李氏殺得乾乾淨淨,我們便也滿足了。這樣的亂臣賊子,天下人皆可誅之。」
「阮將軍你是怎麼瞞過李氏王朝的耳目的,居然還讓你在廣源州掌一州之軍權?」蕭誠看著阮清政,臉露欽佩之色:「當真是讓人佩服之極啊!」
「蕭定在西北如此勢力,你蕭二公子在西南來,豈會滿足於黔州一地,廣南西道眼下看起來也要入你手了,想來我們交趾,也會是你們的目標之一,是也不是?」阮清政追問道。
「這個嘛,倒也不能說不能考慮!」蕭誠摸著下巴,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我如果死了,黎准再也沒有了人掩飾,很容易就會暴露,至少再也無法做出一些什麼事情來了!」阮清政道:「所以,放我回去,對你來說,將來能收穫的,很有可能超乎你的想像。」
「的確是一個很誘人的提議!」蕭誠笑了起來:「阮將軍,說到這裡,我想我們可以深入地談一談,當然,你所說的這些事情,我們也需要時間來核實一下,最好,是那位黎氏後裔來一趟最好。」
盯著阮清政有些不情願的模樣,蕭誠趁熱打鐵:「對於那位的安全問題,你完全不用擔憂,我的身份和我現在所處的環境你想來也是清楚的,而我要得到的,你也說得差不多,所以,咱們有著很廣闊的合作空間。即便是你心懷鬼胎,想著在未來借著我們的力量,來實現你黎氏王朝死灰復燃的大計,哈哈,只要你有這個本事那也成。我要成了你們的工具,那隻怪我自己實力不濟,但你們最終成為了我拿下交趾的工具,你們也用不著憤憤不平是不是?」
「你說得不錯!」阮清政道。
「所以,咱們需要開誠公布,我們也需要看清楚你們的實力有沒有資格坐到桌子上來與我們進行談判!」蕭誠道:「當然,如果你們真正掌握了廣源州的話,的確便有了上桌的資格。也不瞞你說,我們想要圖謀交趾,擁有廣源州這樣一個橋頭堡,的確是可以借上力,至少,可以少打拼十年以上的功夫,一旦機會成熟,便可長驅直入。廣源州,既可為前軀,也可為後盾。」
「十天,我派人回去,十天之後,黎准就會來這裡!」阮清政吐出一口濁氣。
「好!」蕭誠笑道:「阮將軍,希望我們合作愉快,不過這幾天,還是要委屈一下你的。」
聽完了蕭誠的講述,岑重也是覺得不可思議。
「會不會有詐?」
「如果真有詐的話,也不會拿如此離譜的事情來騙我們,黎氏覆滅快五十年了,在李氏的追殺之下,居然還有直系子孫存留了下來,而那阮清政居然還掌握了廣源州的軍權,當真是不可思議!」蕭誠道:「大師兄,這可是好機會,等你拿下了廣南西道的安撫使位置,這件事情,便可以直接操作了。以前陶宏元坐在金山上討飯吃,這樣大的機會,居然不知道利用。」
「那些人眼裡只有錢,那裡會費時費力來做這樣的事情,一個搞不好,就會吃力不討好!」岑重沒好氣地道:「真讓陶宏元知道了這件事,說不定便會拿著這黎氏餘孽去跟李氏王朝換一些利益,反正對於他們來說,誰當權一點兒也不重要,又不耽誤他們賺錢不是嗎?能快速變現才是他們唯一感興趣的事情。」
「說得也是,這阮清政黎准大概也正是看到了這樣的一個事實,才從來不跟陶宏元等人吐露真相,只是默默地截留一些軍械來慢慢地擴充實力。」
「小師弟,是不是又有了什麼鬼主意?」
「當然,我覺得過上兩年後,咱們便讓交趾好好地亂上一亂!」蕭誠笑咪咪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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