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忽如其來地便下了一場雪。
蕭誠早上起來的時候,地上已經積存了一層,一腳踩下去,剛好沒過腳面。
這讓他興趣大發,馬車也不坐了,硬是要踏雪去皇城那邊的公廳上班。
首輔大發雅興,苦的卻是下頭的護衛。
自從在徐州被人刺殺了一遭之後,蕭誠的安保工作,便陡然上了好幾個台階。
像他現在乘坐的馬車,便是經過特殊加工製造的。
從外頭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的,實則上卻是以前後左右都是加裝了鐵板,別說是一般的弓弩,便是八牛弩來,也最多一弩將車整個掀翻在地上,但也不可能穿透車廂。
隨行的武士數量也大增,過去只不過八名隨扈,現在變成了三十二名,直接翻了四倍,聽說這是小官家聽說首輔遇刺之後,當即便下達的命令,首輔不願意,官家還哭了一鼻子。最後還是以首輔妥協而告終。
貼身的兩個武士,都是精挑細選而出,身高皆在七尺以上,他們最大的好處便是一旦有風吹草動,兩人一合攏,便能將蕭誠給圈在當中,是相當合格的肉盾。
當然,世人不知道的是,蕭誠那寬大的袖袍之中,實則還有著兩配削鐵如泥的短刃。
蕭誠一直以來示人的,都是他的文名,年少之時,便有讀書種子之稱,年紀輕輕,便中了進士。鮮少有人知道,蕭誠在功夫一道之上其實並不弱,雖然比不上蕭定、耶律敏這一類頂尖的武將,但也是箇中好手。
蕭誠的心情很愉快。
吳可這一次的差事,辦得讓人賞心悅目。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一路之上,蕭誠便走得極慢了,好生地欣賞了一番這一路之上的景致。
說起來雖然每天都從這條路上走,但他還真沒有好生看一看這街道。
直到他發現他所過之處,街道之上的行人盡皆避讓一側,長揖不起,有的甚至匆匆地躲進了小巷之中,這才省起,似乎自己這樣出行,極有可能誤了別人的事情,這才加快了腳步。
他離開了這街巷,街巷才終於又恢復了活力。
立馬便變得熙熙攘攘起來。
對於普通的百姓來說,不管下不下雪,都是要出來做事的。
江寧府現在雖然貴為大宋陪都,但還有相當一部分人,今日不勞作,明白可就不得食了。
對於這位新首輔,江寧人其實還是很滿意的。
往年的這個時候,糧食的價格,至少也會漲個四五成的模樣,而糧食一漲,必然也會帶動其它的價格,一年辛苦下來,本來還有一點點節餘,原本準備給婆娘娃娃扯兩尺布做件新衫的,就因為價格的上漲,一下子便給弄沒了。
相比起新衣裳,顯然,吃食就更為重要了。
過節,那是家有餘糧的那些人的喜慶,對於很多家無餘糧者來說,則是難熬的年關呢!
今年卻是沒漲價。
相反,肉價還在下跌。
不管是豬肉,還是雞鴨魚肉,都在下跌。
唯一漲的是羊肉。
聽說是首輔下令,從貴州路、雲南路以及兩廣那邊調來了很多的糧食。
江寧人很是奇怪。
在他們的映象之中,貴州路也好,雲南路也好,那就是煙瘴之地,最耳熟能詳的嶺南,一向都是犯官們的發配之地,怎麼那裡就有糧食運過來呢?
大概是江寧現在是官家的駐蹕之地,朝廷想有些顏面的吧,所以不惜從那裡弄來糧食補貼江寧也要讓這裡的百姓心存感激之情。
不少的清流士人基本上便是這個認識,覺得這只不過是首輔的收買人心的舉動。
一窮二白的地方,怎麼可能向江南這樣的富庶之地反向哺乳呢!
這大大地出乎了他們的認知之外,所以,只能用自己的想法來解釋。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幾年,貴州、雲南、兩廣這些地方,在蕭誠等人的用心經營之下,早已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然,這裡頭的很多糧食,也有從更南邊的地方勒索而來的。
當大宋陳兵邊界,南方的某些小國,便只能誠惶誠恐地向這個巨人獻上貢賦,畢竟,大理這個萬乘之國,才滅亡沒有多少年呢!
那一仗,讓大宋的威名,至今還在南方流傳。
縱然大宋隨後便被遼國打得找不著北,連皇帝都被捉了去,但顯然,即便大宋現在成了一頭病獅子,也不是一頭綿羊能夠招惹的。
事實上,在這些南方小國的眼中,大宋還真不是一頭病獅子,因為展現在他們的面前的雲貴諸地,都是強橫無匹。
懷著愉快的心情,蕭誠到了他的公廳。
皇城左右兩廊,都是官員們的公廳。
首輔蕭誠與次輔司軍超兩人的公廳一左一右,中間只不過是隔了一個荷花池而已。如果兩人願意,完全可以坐在廊下的板凳之上,一人一杯茶好好地聊上一聊,且不需要多大的聲音。
但事實就是,近兩年的時間,這二位還從來沒有同時出現在一個畫面之中。
兩人似乎是有一種默契,蕭誠出來了,司軍超就不會出現。
兩人不會在同一時間來到公廳,因為這很有可能在進門的時候碰上,兩人也不會一起下班,反正都是一前一後。
跨進房門的時候,蕭誠瞄了一眼對面,今年,次輔來得挺早啊!
以往,基本上是快到餉午時分,司軍超才會抵達公廳開始辦公。
今天居然比蕭誠都要來得早。
嘴角微微上牽,蕭誠笑咪咪地掀開棉帘子跨進了房內。
外面的凜冽,立刻便被溫暖的氣息所取代。
外間大廳里,十數名青袍官員,正在自己的書案之前忙碌著,看到蕭誠進來,也只是欠一下身子示意。
倒不是他們無禮,而是蕭誠不在意這些禮節,不讓他們在忙碌的時候,還要給自己施禮耽擱他們辦事的進度。
這些基層的官員們,來得永遠要比主官早上許多。
他們要在主官抵達之前,便把很多事情分出一個輕重緩急然後呈交給他們的頂頭上司,然後由頂頭上司先行審驗一遍之後再送到蕭誠的面前。
這些人,雖然位卑,但權力還真就不小。
你要是得罪了他們,把你的摺子壓個十天半月,那是家常便飯,當然,你要是禮敬到位了,你的摺子一到,立馬就會放在最優處理的位置。
劉新今年被擢升到了七品,擔任了這群青袍官員們的頂頭上司。
他的老子,便是在奪取徐州立下殊勛的劉俊。
這是蕭誠拉攏劉俊的又一個手段。
誰都知道,這個位置是飛黃騰達的最便捷的通道。
上一個擔任此職位的是羅信,現在是六科給事中,雖然只是提了那麼一級,但一旦外頭,立馬便能紅袍加身。
抱著一疊已經理好的摺子,劉新腳步輕盈地跨進了內廳。
將這些摺子放到了蕭誠的面前,劉新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笑道:「首輔,昨晚的江寧城,真是好熱鬧!」
「哦,你也聽說了什麼嗎?」蕭誠笑問道。
「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不過我想,肯定不是什麼壞事!」劉新矜持地笑著,抬眼瞟了一眼外頭,對面,可不就是次輔的公廳麼?
他與蕭誠年齡相若,但兩人之間的地位,卻是天差地遠。
既要表現出自己的能力,又不能讓首輔認為自己獻媚,這個火候可要把握好。
老子能替自己爭取到的,也就是現在這個位置了,能不能更進一步,就要靠自己的表現了。
好在是,上任以來,還沒有出過任何的差錯。
這個位置,不出差錯,便是最好的政績。
這是他老子劉俊反覆告誡過他的。
有些地方,需要你標新立異,就像譙縣縣令魯宛,設難民營,大搞城市衛生,建公共的茅廁等一系列事情,然後便入了首輔的法眼,馬上就要鯉魚跳龍門,穿上紅袍了。
從一個上縣的正六品,啪地一下便連升三級,成了五品官,躍過了許多人一輩子也跨不過去的坎。
但對於他來說,就是把最要緊的事情第一時間放到蕭誠的面前,然後在蕭誠需要諮詢一些事情的時候,能夠毫不遲疑地便給出相應的答案。
說起來很簡單,但要做到,真的很難。
因為首輔,便是這個偌大國家的大管家,啥都要管。
聽了劉新的話,蕭誠大笑起來。
「的確不是什麼壞事!應當是好事。」
劉新不再多說,微微躬身,倒退兩步,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能發現上司的快樂,並且適當地捧一下哏,也是一個下屬必須要具備的能力,當然,雖然大家有地位高下,但也都是士人,所以,吹捧也只能點到為止,有水平的吹捧,向來都是不著痕跡的。
蕭誠很愉快。
所以覺得今天的劉新也格外的順眼格外的帥氣。
比他的老子強多了。
這個人思維敏捷,熟悉官場上的兜兜轉轉,了解官僚體系的深度運作規律,這一點,便是羅信也比不了。
畢竟,羅信出身於商人世家,而劉新卻祖祖輩輩都是當官兒的,家學淵源。
更兼之,劉新這個人非常能吃苦,從最開始來,對於蕭誠的治政理念不了解,到現在,他甚至比岑重還要更深入地理解,當真是下了極大的功夫的。
對於貴州、雲南那邊來的每一份摺子、奏報,他都會細細地研究,每一次那邊來了人,他都會不吝錢財地請人吃飯,然後打聽有關雲貴的一切,便是商人,也在他的學習之列。
試想他在這個位置上,有誰會拒絕他呢?
如此能吃苦,進步當然便也是驚人的了。
對於他的未來,蕭誠相當地看好,甚至認為劉新甚至於會早於羅信被放出朝廷去獨擋一面。
自己的執政理念想要貫徹下去,就必須要有這樣的一批人下到地方去才行,空中樓閣永遠落不了地,也產生不了實效。
雲貴方向搞得再好,在江南諸地卻因為沒有自己的人手,很多政策到了縣一級便戛然而止,那些基層官員們,有的是花樣百出的藉口來推娓責任,再加上朝廷之中還有次輔司軍超這樣的高官替他們兜底,就更加地有恃無恐了。
這一切,馬上就會得到改變了。
試問蕭誠怎麼能不高興呢?
劉新早就沖泡好了上好的紅茶,喝了一口,蕭誠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摺子。
眉頭便皺了起來。
貴州路一地突發山洪,引發泥石流,淹了一個村子,死了上百人,同時泥石流一路下行,毀壞良田、道路以及各種各樣的基礎設施,眼下,這個縣的交通與外界已經完全斷絕。
嘆口氣,蕭誠提筆在摺子上面做了批示。
這樣的大災大難,他現在每天都會看到一些,地方大了,不是這裡有問題,就是哪裡有問題。
看多了,便也有些麻木了。
這些摺子,在他的面前,也就只是一些數字而已,竟然毫不起波瀾了。
相對於他每天要面對的事情,這些事兒,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平民百姓的大事,與他這個首輔的大事,完全就不在一個層面之上。
也難怪,很多時候老百姓痛罵官員們不顧民生,事實上倒也不是不顧,只是官員們考慮問題的角度與老百姓的角度永遠都不會是一樣的。
所以,所有人都感到很冤枉。
相比較貴州這一次遭的災,蕭誠其實更在意第二份摺子,這是一份情報分析。
北地今年冬天一直比較暖和。
按照經驗,如此的暖冬,只會預示著一件事情。
來年,北地必然會迎來長時間的乾旱。
北地的民生現在本來就很糟糕了,遼人不斷地抽血吸取養分,偽政權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又不停地徵兵、加稅加賦,如果再來一場乾旱的話,只怕地方上就會很不穩定了。
而想要解決這樣的危機,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就是,向外發動戰爭。
沒有吃的,去搶。
沒有穿得,去搶。
當然,如果在搶劫的過程之中死了,那就是你背風。
轉移境內矛盾的最佳方法,永遠就是與外面發起爭端。
將這份情報分析簽給了兵部呂文煥之後,蕭誠又拿起一份摺子。
時光,就是在這樣一份一份的摺子之上匆匆流逝。
(本章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6s 3.5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