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擊經過了精心策劃,利用了七月這段時間陰雨連綿所導致的河水暴漲這個僅有的時間窗口,當然,潛水船這種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新型船隻,在一路瞞過敵人的耳目,徑直鑽進了遼軍水師臨時水寨之中也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劉整是水師行家,他對敵人的防範,終究還是局限在已知的一些手段之上。
這種幾乎完全隱藏在水下航行的船隻,實在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想像範圍之外。
所有的攻擊行為都是帶著明顯的目的,並不是隨意地找上一艘船開乾的。
遭到攻擊的船,幾乎所有的船舵都被破壞掉了,而且這些船,差不多都在外圍。
這些失去方向甚至於失去了移動能力的船隻,橫亘在了航道之上,將內里完好無損的船隻給堵得死死的。
劉整衣衫不整地衝出了艙室,看著水寨外圍沖天而起的大火,滾滾而上的濃煙,耳邊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劇烈的爆炸聲,不由得目眥盡裂。
「起錨,衝出去!」
「統領,航道之上有船隻阻擋!」驚慌失措的軍官,看著周邊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船隻,惶然道。
「撞過去!」劉整憤怒地吼道:「難道你以為襲擊僅僅就是這些嗎?敵人的水師主力,此時必然就在向我們奔來的路上,在這裡每多耽擱一刻,危險便會多一分。只要主力戰艦尚存,其它船隻,補充起來也容易。傳令主力戰艦,突圍,突圍!」
劉整的旗艦在他憤怒的吼叫聲中起錨,四片葉輪由緩到急地旋轉起來,它巨大的艦身,只是一個轉身,便將其身側一艘刀魚船給直接撞翻,刀魚船上十幾名水兵慘呼一聲,便跌落到了水裡,不等這些人逃開,樓船的船身已經是碾壓過來,巨大的吸力,將這些落水的水兵輕輕鬆鬆地便吸進了船腹之下,便算他們水性再好,這一下,也是有死無生。
樓船向前猛衝。
與一般的戰船不同的是,劉整的這艘樓船,前方是裝上了尖厲的鐵質撞角,側舷之上,也安上了一些鐵板,這使得這艘樓船的防禦和近身戰具備著極其強大的優勢,只不過這種優勢在對敵的時候尚沒有發揮出來,倒是這一次在對付自家人身上,將優勢展現得淋漓盡致。
前方一艘馬船正在拼命地調轉航向,馬船的船長,看起來應當是一個經驗極其豐富的行家,襲擊一開始,他便準備向外跑了,只不過馬船作為運輸船隻,船身可不小。剛剛船身打橫,三層高的樓船已是如同泰山壓頂一般地撞了過來。
喀喇一聲響,尖銳的撞角,輕而易舉地便切進了馬船的正中間,伴隨著一陣陣的斷裂之聲,這艘馬船被頂著往前橫移,一邊移動,一邊斷裂,最終,竟然是硬生生地被樓船從中一切為二。
伴隨著樓船從斷裂的地方衝過,斷成兩半的馬船直接傾覆,迅速下沉。
馬船可不比刀魚船,上頭有上百名士卒。
停在內圍的主力戰艦,有樣學樣,掉過頭來,用最大的力量,最快的速度,向外圍猛衝,而擋在他們航道之上的中小戰船,一下子就遭了殃。除了極少數見機快,操船技術好的,船也夠小的,能夠驚險萬分地在戰船的縫隙之中穿梭躲避之外,其它的,基本上都難以逃過厄運。
又一艘馬船擋在了劉整的前方。
樓船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直直地對著馬船撞了過去。
樓船上的人緊緊地抓著手邊能穩住身形的東西,他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在熊熊的火光之中對面那些水兵們絕望而憤怒的目光。
馬船之上,一名水兵突然大吼了起來,一伸手,從腰腹間的掛帶之上掏出了一枚手炮,就著邊上的火頭點燃,揚手便拋向了劉整的樓船。
「狗娘養的,要死大家一塊死!」
樓船甲板之上的人驚慌避讓。
樓船撞上馬船的同時,那枚手炮也在甲板之上凌空暴炸了。
在馬船上的人被巨大的撞擊力拋飛的同時,而樓船甲板之上的水兵也有人在慘呼中倒下。
樓船繼續前行。
「干他們!」混亂之中,有人狂吼。
整個臨時營地,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劉整意識到了在這樣的關口,他沒有時間來組織所有人安然有序的撤退,這樣的混亂之中,所有人自然而然地都會有求生的欲望,人人都想逃的結果,便是人人都逃不掉。
斷尾求生,是他唯一的選擇。
主力戰艦相比起外圍的各類輔助戰船,可算是人高馬大,皮糙肉厚,速度一起來,撞翻,推開那些小船,毫無問題。
只要主力戰艦尚存,那假以時日,還能捲土重來。
起初也還算是順利,但在快要突出去的時候,這些主力戰艦拋棄戰友,不顧戰友死活甚至拿戰友墊背的行為,終於還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憤怒。
在這些主力戰艦衝過來的時候,船上的士兵向他們連接丟出了手炮,射出了弩箭,有的馬船,甚至架起了柞木炮,向著這些樓船開火了。
當劉整終於衝出去的時候,整個戰艦,也亦是傷痕累累了,甲板之上的水兵,更是死傷枕藉,而跟在他身後衝出來的其它主力戰艦,很多更是不堪,行駛起來,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了,有的更是燃起了大火,如果主帆被燒掉,劉整不認為他們還有可能有逃脫接下來宋軍水師的追獵。
「走,走!」鼓號聲中,以劉整旗艦為道,衝出來的數十艘主力戰艦狼狽逃竄,而臨時營地之中,一些小船或僥倖逃出來的船隻,也拼命地跟在他們身後,在夜色之中全力划動船隻。
只是水面雖然寬,但下面並不是所有人的地方都合適行船,夜色之中,不時傳來咣當咣當的聲音,那是有船擱淺了。
畢方號抵達這裡的時候,熊熊的火光映照著這裡的亂局,江雄甚至沒有多看這裡一眼,立即便率領著他的第一艦隊繼續向前,他要去追擊逃竄的劉整。
漢江一戰,讓劉整逃出了生天,幾年下來,這傢伙便弄出了如此規模的一支艦隊,在江淮水域與自己較量了這大半年,這一次要讓這個禍胎又跑了的話,天知道他以後又會整出什麼么蛾子來。
為了這一戰,江雄可是將畢方號,重明鳥號,三足烏號和比翼鳥號這四艘大傢伙都帶了過來,也只有在這樣的汛期,這四艘大型戰艦才能駛進這樣的河道,他必須在汛期結束之前,將這四艘大艦給撤出去,否則水一退,河道變淺變窄,畢方號,重明鳥號這樣的大型戰艦不但沒有了絲毫優勢,反而會成為小型戰船的活靶子。
這一次為了瞞過敵人的諜探,重明鳥號和三足烏號兩支艦隊又在其它地方晃蕩,只有畢方號和比翼鳥號參與這場戰役。
如果拋開畢方號和比翼鳥這兩艘戰艦之外,其它的戰艦相比於遼軍水師,並沒有太多的優勢。不過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畢方號和比翼鳥號船頭船尾都安裝了重炮,而在三層甲板上,這兩艘戰艦一共布置了十六門火炮。
而遼軍水師這邊,即便是劉整的旗艦,也不過是安裝了柞木炮而已,兩者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之上。
畢方號徑直離去,比翼鳥艦隊卻是留了下來。
看著眼前的亂局,比翼鳥號戰艦船長葉濤一聲令下,半數火炮一個齊射,一艘掙扎著剛剛駛出來的馬船在沖天的火光之中緩緩下沉。
畢方號一路向前,前方敵艦隱隱的火光,便是他們的指路明燈。
天色漸明,劉整絕望地發現,敵人的戰艦距離他們卻是越來越近。
兩岸駐紮的遼軍,聚集在岸邊,卻也只能默默地看著在寬闊的河面之上互相追逐的船隊,對於水上的戰鬥,他們有心無力,特別是在其中一艘宋軍水師戰艦在一個轉彎的地方,用船頭的主炮,給了他們一炮後,兩岸的遼軍甚至退得更遠了一些。
劉整如果不顧一切地靠岸,當然可以逃出生命,留下一條命來,但他卻不願意丟下戰艦,沒有了戰艦的他,在遼國人的那裡,什麼都不是。
而且如果他喪失了這支艦隊,使得宋軍水師再也沒有了任何的牽制,那正在圍攻徐州的遼軍大軍可就危險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算他從江雄的手裡逃出了生天,耶律珍只怕也會一寸一寸地剮了他。
他可不想像崔昂那樣,最後變成了一堆碎肉,死得其慘無比。
劉整不想這樣逃,不代表著其它艦隻也是這麼想的,他們可不想死在這裡,更不想成為魚蝦的食物。
在發現自己的速度根本無法與宋軍水師相比,被追上只是遲早的問題之後,其中一艘戰船立即便一轉舵駛向了岸邊。
岸上是有遼軍的,他們可不想信宋軍水師還能追到岸上去。
只是他們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岸邊看起來水勢滔滔,實則上水並不深,他們的戰船走了一段之後,伴隨著咣咣的船底接觸到地面的聲音,無論水手再怎麼使力,船也無法再移動分毫了。
船上的水手們只是稍微猶豫了片刻,立即便跳下了戰船,拼命地向著岸邊游去。
身後趕來的宋軍水師對於這些已經沒有人的船,並沒有放過。
側翼的數門火炮一個齊射,便將擱淺的遼軍戰船給打得破破爛爛。對於那些跳水逃走的水兵,他們倒是無所謂。
沒有了船,這些水兵又能起什麼作用呢?
越來越多的船,駛向了岸邊,在船毀人存的情況之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棄船。
劉整成了孤家寡人。
只餘下了他一艘戰艦還在拼命地逃竄。
只是速度也越來越慢了。
這艘船上的水兵,都是他的心腹嫡系,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兵,其中的絕大部分,都姓劉。
只不過他們再忠心,出抵不過實力上的差距。
畢方號的戰艦雖然比他更大,但卻多了一半的輪葉,多了一半的水兵。在如今順流而下又是順風的情況之下,他們即便三頭六臂,也無法逃脫。
劉整叫過了兒子劉罡,指頭船邊懸掛著的一葉小舟,道:「放下那條舟,逃吧!」
「爹,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劉罡紅著眼睛大叫道。
「沒有必要!」劉整搖頭道:「不過逃出去之後,不要回遼營,也不要回家了,找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隱姓埋名。」
「我不!」劉罡搖頭。
「給劉家留一條根吧,我失敗了,不管是遼人還是宋人,都不會放過我們劉家的。老劉家,總得留下人燒紙的人吧!大富,二貴,帶公子走!」劉整一掌砍在劉罡的脖頸之上,劉罡眼前一黑,緩緩倒地。
兩個赤足老兵跑了過來,其中一個扛起了劉罡。
「帶他走!」劉整揮揮手。
小舟被放了下去,劉罡躺在船艙之中,兩個老兵用力划槳,向著不遠處的一處小河汊駛去。而劉整,則是指揮著他的旗艦,在河面之上拐了一個大彎,不再逃跑,反而是迎著畢方號,全速駛去。
畢方號上,江雄哈哈大笑:「劉整老賊,今日便讓你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內河第一人!」
耶律珍騎在馬上,看著遠處巍然聳立的徐州城。
正是餉午時分,徐州城內,炊煙陣陣,直上九宵,飛到了一定的高處之後,這些炊煙終於聚攏到了一齊,如同一團雲彩,緩緩地飛向了遠處。
就在一刻鐘之前,耶律珍接到了水師全軍覆滅,劉整陣亡的消息。
水師的徹底失敗,在已經一隻腳踏在了懸崖邊上的他的屁股之上又狠狠地踹了一腳。
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想必這個時候,宋人的預備隊,已經在整裝待發了吧,他們聚集在碼頭邊,等著他們的船隊來裝載上他們,然後通過這些縱橫交錯的水道,抵達遼軍的後方,切斷遼軍的歸路,截斷遼軍的糧道。
也許是七八天,也許是三五天,自己如果還不能拿下徐州城的話,那麼,自己便只能下達全線退卻的命令。
南征失敗。
同時,也幾乎是在宣告著大遼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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