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張超把那個煮茶的丫頭也趕走了,蕭定愈發覺得,這番談話,只怕是非同小可了。雖然有些驚疑不定,心中倒也不懼。當下便將那些茶具擺到了自己面前,道:「我與太尉煮茶。」
雖然多年從軍,更習慣於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喝水也時常用個頭盔,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個痛快,但畢竟是貴介公子出身,這些最基本的禮儀,自小卻也是學過的。
張超點了點頭,看著蕭定雖然手法有些生疏,但節奏之上卻把握得極好的煮著茶,心中沉吟著如何開口。
一開二開三開之後,蕭定提起了茶壺,飛快地向小盞之中注滿茶水,眼見著浮沫居然咬盞了,不由得喜形於色。
今兒個運氣還真是不錯。
「太尉請!」將小盞推到了張超的面前。
端起茶盞,張超輕聲道:「你那道奏摺,今日我卻是看了。」
蕭定點了點頭,這道奏摺講的主要便是軍事,張超是當朝太尉,官家向其諮詢,這一點兒也不稀奇。
「你可知你這一道奏摺,便讓一個二品大員倒了台,另一個人卻要宣麻拜相了嗎?」張超轉動著杯子,輕笑道:「好幾個大員的仕途生涯,可就此發生了絕大的轉折呢!」
蕭定神然不變:「末將上這個摺子,只是說一些自己的感悟,這也是陛下垂詢北疆事宜,末將不得不言的結果,至於朝中大員變動,就不是末將一個區區統制能夠影響得了的。」
看著蕭定神色坦然,張超也不由得點了點頭,此子的確是難得,驟然聽聞這樣的消息,居然毫不動容,既不惶恐不安,亦無志得意滿,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或者對他來說,這件事真是如此。但對於章廓,馬興,李光他們,可就不是如此了。
失意者章廓的官途,基本上至此結束了。
而馬興一躍而成為陝西路安使,跨過了對他而言最大的一道關卡,從此步入到了大宋真正的核心圈子之內。
李光就更不必說了,宣麻拜相,何等榮耀?
馬興一向是主戰派,倒也罷了。
但李光可是主和派,但卻因為蕭定這樣的一個主戰派的一封奏摺而被宣麻拜相,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了。
成為兩府執政,這是大宋千萬官員們,一輩子也達不到的頂點。
「陛下心意已決,要先解決陝甘定難軍的問題了。」張超道:「而這個決心,就來自於你那個三路伐遼的大策略。」
「先靖後院,再整軍備,舉國之力伐遼,方有勝算!」蕭定認真地道。
張超笑道:「作為一名武將,雖然我已經官至太尉,往上是升無可升了,但是,我也盼望著在有生之年,能有伐遼的一天,這一天自然是越早越好,如果是這樣的話,說不定我還能趕上這一戰,撈上一路主將的位置,一旦功成,那可是名垂青史的事情。」
「以太尉的資歷,如若開戰,自然當是一路主將。」蕭定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戎馬倥傯數十年的老將,的確有資格爭一爭這一路主將之位。而從內心深處,他也希望是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將來掌控局面,而不是某一個文臣來當主帥。
在廣銳軍之時,如果不是荊王趙哲撐腰,那些個喜好紙上談兵的官員,真正是能壞了一片大好局面的。
看到張超喝乾淨了杯中的茶水,蕭定再倒了一杯遞了過去。
「長卿,你當真認為,除了北軍,內地其它軍隊都不堪一戰嗎?」張超突然問道。
重點來了。
蕭定沉默片刻,道:「太尉,數十年不識刀兵的部隊,您覺得他們堪戰嗎?」
「我蒙聖恩,統帶上四軍,整頓軍備,訓練兵卒,一日不敢懈怠!」張超放下了茶杯,淡淡地道
「太尉,光是訓練,是練不出真正能打的軍隊的。」蕭定坐直了身子,「不說戰場之上瞬息萬變的形式,便是戰場之上的那種氣氛,也絕不是訓練能模仿得出來的。曾有一次,我與麾下步卒與遼軍狹路相逢,當時我立即命令全軍結成軍陣以對,遼人數百騎,輪流向我們試探性地發起衝鋒。」
「這是遼人慣用的伎倆。」張超道:「一旦陣腳不穩,他們便立即會乘隙而入,但只要扎得住陣腳,穩得住,他們就得無功而返。」
「太尉說得是,但難就難在扎得住,穩得下啊!」蕭定眯起了眼睛,道:「當一次性上百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你撲過來的時候,能夠穩得住的人,又有多少呢?我麾下士卒算是久經沙場的了,但那一刻,好多人的腿都在發抖,連弓也險些握不住了。但好在我們總算是撐住了,遼人找不到機會,而我廣銳軍的騎兵也聞訊來援,遼人這才退走。」
「你焉能以己度人?」張超冷眼看著蕭定。
「是不是我的臆測倒也不難,只需調上一支上四軍所屬,去北疆與遼人打上幾仗便可。」蕭定卻是毫不畏懼對面張超的氣勢,強硬地道:「也不需要與遼人的宮分軍,皮室軍交手,只要他們能頂得住遼人的頭下軍,那我大宋,現在便可以大舉伐遼了。」
「好膽!」張超大怒。
蕭定這是真正瞧不起上四軍了。
蕭定挺起了胸膛,夷然不懼。
他覺得自己說得是事實,即便是北疆,除了那些將領親兵之外,其他的軍隊,他照樣看不上眼。至於那些廂軍,還是算了吧,能在戰時幫著運送糧草後勤,就算是不錯了。
張超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是你一個人這樣認為,還是北地邊軍都是這樣認為?」
「不敢瞞太尉,北地將領大都這樣認為。」蕭定道。「有時候我們私下還笑稱上四軍都是貴人家中那些昂貴的花瓶,中看不中用,稍微使一點兒勁,就會碎成一地瓷片。」
張超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兒來了。要不是坐在跟前的是蕭定,是蕭禹的兒子,是蕭鼎的孫子,他早就要提起面前的茶壺,劈頭蓋臉砸過去了。
「但上四軍的底子是好的。」蕭定卻絲毫不在乎對方的麵皮,接著道:「所選之人,無不身高體壯,要說武藝,也是精熟,如果去邊地輪戰幾年,必然脫胎換骨。」
「這也是你們這些北地邊將們共同的想法嗎?」
「不,這是我一個人的想法。」蕭定搖了搖頭,沒有把蕭誠供出來,實則上這個法子,是蕭誠跟他說的。「北地邊將,並不想內地軍隊過去,因為他們也不想走。」
張超腦子一轉,也就明白了過來。這些邊地將領們,哪一個在邊疆沒有偌大的利益,一旦調走了,這塊收入,立時便沒有了。
邊地將領不想走,而上四軍的這些兵馬,又何曾想離開繁華的汴梁呢?這些兵,可都是汴梁及周邊地區徵召上來的,有的更是世世代代為上四軍的兵卒,父退子承,一代又一代的做著同一件事。
「官家也不信上四軍如你所言那樣不堪一擊。」張超寒聲道。
蕭定沉默不語。
很多時候,不把血淋淋的真相擺在所有人面前,這些人是絕不會相信的。
「但你是北地驍將,又屢立功勳,你的話,在陛下心中還是有些份量的。」張超道:「所以官家想要驗證一下。準備在十天之後,由你和你的親衛,來與上四軍作一場較量,看看上四軍到底堪不堪戰!」
蕭定稍微有些動容,思忖半晌問道:「太尉,敢問如何個較量法?」
「騎射,陣列等罷了,你還想如何較量?」張超反問道。
蕭定想也沒想,直接道:「如果是這些,那末將直接認輸!」
「什麼?你直接認輸?蕭定,你是在戲耍我嗎?或者說你是在戲耍官家?」張超大怒道。
「太尉,這樣的較量,毫無意義!」蕭定道:「上四軍官兵,整日價地就在弄這些東西,論到隊列齊整,弓箭準頭,我想信上四軍隨便扒拉一些人出來,也都要比我們強。那還有個什麼比頭?」
「你想要比什麼?」張超問道。
「既然是驗證上四軍軍力,而且這事關我大宋軍隊與遼人的國戰,這樣的比斗,蕭定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所以太尉一定要比的話,那就是即定勝負,亦決生死!」蕭定一字一頓地道。
張超霍地站了起來:「你瘋了?」
蕭定垂下頭,看著面前的茶几上的紋路,卻是一字一頓地道:「太尉,我掌廣銳軍時,廣銳軍兩千五百人,時至今日,仍然是兩千五百人,但其中有四百一十七人已經換了面孔。這些都是百戰老卒,卻仍然倒在了沙場之上。如果我不讓太尉眼中的這些上四軍精銳,真正了解戰場是一個什麼樣子的,等到他們上了戰場與遼人對壘之時,那是會誤大事的。不但會誤國事,也會誤了他們的性命。」
說完這些,蕭定站了起來,抱拳道:「請太尉替我回復陛下,如果要比,那就是既定勝負,又決生死,我與十名親衛,可以迎戰百名上四軍官兵。」
張超又驚又怒又佩,看著蕭定,竟是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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