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誠以為自己在拓拔城會碰到一個展示實力的歡迎大會,當然,也可以說是給自己的下馬威,殺威棒。
但他明顯地失算了。
拓拔城已經近在眼前了,他既沒有看到大隊的兵馬,也沒有看到什麼刻意的布置。
通往城門的道路之上,有扛著鋤頭,背著背簍的農夫;有提著獵叉,身背獵弓肩上搭著獵物的獵人;有趕著各類車輛,推著獨輪小車的各色人等;亦有貨郎挑著擔子挑著撥浪鼓,叮叮咚咚的向前而行。
拓拔城擊邊,能看得見大片大片的良田,看樣子,卻是已經播下了冬小麥了。
這拓拔城,竟然是一副世外桃園的模樣。
如果不是來來往往的人中,大多都禿髮,蕭誠說不定會認為這是內地的那個山間堡寨。
拓拔揚威就站在城門口迎接蕭誠一行人。
來來往往的拓拔部族之人,看到拓拔揚威,也只是向他躬身一禮,叫一聲族長便罷了。倒也有獵人將自己的收穫分出一部分放在拓拔揚威的腳邊,亦有農夫將自己在山裡不知什麼地方剛剛刨出來的野菜,放上一束在他的腳邊。
對這些饋贈,拓拔揚威都是威笑點頭示意表示感謝,看到他接受了禮物,那些族人倒是歡天喜地的去了。
一身藏青色的棉袍,外頭罩一間白色的皮毛斗蓬,頭上不似一般的拓拔族人禿髮,卻是學著宋人扎了一個髻,用一根普普通通的木頭釵子穿著。
天下雪花紛紛,烏黑的髮絲之上,已經微微染上了一層白霜。
「蕭先行,在下有禮了!」看到蕭誠,拓拔揚威搶上一步,抱拳行禮。
蕭誠趕緊翻身下馬,避在一邊:「拓拔族長,您這可就是折殺我了。論起官品,您可比我高多了。」
拓拔揚威哈哈一笑道:「我身上那品官,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誰也沒有把他當一回事。蕭先行,請,請。」
「我這先行也不過是我自己隨口這麼一叫,族長如果不嫌棄,不妨叫我一聲崇文就好了。」
「好,不過我拓拔揚威是一化外野人,可就沒有什麼表字了,崇文隨便叫著都好。」拓拔揚威大笑著,將蕭誠迎進了城中。
如此平和的一個宛如大宋境內隨處可見的中年文士,卻是橫山之中實力最為強悍的拓拔部族的族長。說實話,蕭誠寧可對面是一個身高一丈猶如怒目金剛似的人物,這樣的人物反而要更好對付。
拓拔城中,處處充滿了宋國境內城市的氣息。
城市雖然不大,卻也以功能將其分割成了一個個的區域,不像宋人街道那麼複雜,這裡就是一橫一豎兩條道路將城市分成了四個街區。
生活,交易,生產,軍事,涇渭分明。
「拓拔城中現在一共住著差不多八千人吧,主要是我們的戰士和他們的家眷。」一邊走著,拓拔揚威一邊似乎不經意地解釋道:「拓拔族常規戰士一般維持在兩千人左右,如果有大型的戰事,才會臨時徵召。」
「拓拔一族,不愧是橫山第一族,說起來也是族長你領導有方啊!這幾年可是突飛猛進,實力大漲,光是這拓拔城終於在去年完工,就可見一斑啊!」蕭誠笑道。
「小小一個堡寨,與世間名城相比,當真是貽笑大方,只不過在這橫山之中,有這樣一道城牆,倒也可以抵禦一下野獸什麼的隨意竄進來。」拓拔揚威道:「崇文,你連著幾日趕路,也是頗為辛苦,今日卻先休息一番,明日仁多忠也會過來,我們再一起詳談如何?」
蕭誠點了點頭:「確是有些辛苦。族長所言,也正是我所請的。」
「有什麼需要,儘管找奮武。」拓拔揚威指了指身邊的兄弟,道:「不要客氣,在這拓拔城中,一般的物資,還是很齊全的。」
「如此便多謝族長了。」蕭誠拱手笑道。
晚餐果然極其豐盛,竟然是典型的汴梁風味,連韓錟最喜歡吃的旋炙豬皮肉都上了一大碗,倒是把韓錟給開心的喜上眉梢。再加上今日蕭誠特意允許他放開了來喝酒,這小子,居然就將自己給喝得酩酊大醉,飯還沒有吃完,便被架到床上,睡得鼾是鼾屁是屁了。
魏武卻是不太放心,只不過淺淺地喝了幾杯。
「魏武,你覺得這拓拔族長如何?」蕭誠問道。
「是個厲害角色。」魏武想了想,道:「應當說是我見過的人中,最為厲害的一個角色。二郎,我這雙腿,不管是誰,第一次見,都會極為詫異的,但這拓拔族長,就只是那麼淡淡地瞥了一眼,就只當沒有看見了,這份涵養,可真是少見。」
「與仁多忠比起來,眼前這位,才是一隻真正的千年老狐狸呢,他對我們大宋,太了解了。」蕭誠道。
「那明天的談判,是不是會很艱難?」魏武擔心地道。
「一點都不艱難!」蕭誠一笑道:「勢到了,一切便都是水到渠成而已。拓拔揚威今天展示的這些實力,其實就是在告訴我們,他們,可以算是進退有餘,並不是非我們不可的。他說的也不錯,以他的實力,以拓拔城的堅固程度,以外圍進入橫山的艱難程度,想要打下他的拓拔城,當真是一件極難極難的事情。」
「拓拔城可不是一個孤城。」魏武低聲道:「進來的時候,我留意到了至少一座軍寨,既然一個方向上有,那在另外的方向上想來也不會缺。」
「拓拔城,可以算是這橫山之中一座能自濟自立的城池。」蕭誠道:「拓拔揚威不需要求助任何人,便可以在這裡坐他的逍遙候。」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要買我們的帳,請我們來做客呢?」魏武不解地問道。
「簡單啊!」蕭誠道:「一個這樣的胸有韜略的人物,他當真甘心在這崇山峻岭之中當一個草頭王嗎?哪怕他把這拓拔城經營得花團錦簇?對內,他已經再無成長的空間了。他想要展示他的抱負,就必須要走出去。但以他的力量,在這橫山之中,算是老大,走出去,卻又顯太單薄了,所以他需要一株大樹。」
「原來如此?」
「前些年,他看中過李續,認為李續還是真有可能成事的。」蕭誠道:「但隨著河北的局勢一變,拓拔揚威便知道李續的事情,變得艱難了。他真要造反,很難頂得住大宋朝廷連二接三地攻擊。而這個時候,我們來了,他敏銳地發現了朝廷的策略的變化,所以,他自然要找一個新的大樹能幫他走出這拓拔城。」
「這新的大樹,便是蕭指揮使?」魏武問道。
蕭誠點了點頭。「所以啊,明天,我的任務是畫大餅,給他描繪未來最美好的圖景,讓他看到無盡的可能,這便夠了,其實如何決斷,他本身已經下了。」
「還是二郎運籌帷幄,一切皆在掌握之中。」魏武衷心地道。
「這是因為我們的背後站在強盛的大宋。」蕭誠道:「因為有這個大腿在頂著我們,所以我們說話,做事,底氣便足,拓拔揚威最吃虧的就是這一點。這橫山之中,雖然他實力最強,但他真正能統合整個橫山諸蕃嗎?他也做不到。他真想這麼搞,仁多部第一個便要跳出來表示不服,以拓拔揚威的聰明,自然不願意內部先來一場火併來決定誰是老大的問題。」
「所以明天,也就是雙方的第一次接觸,或者說第一次坦承的交流。」魏武若有所思,「二郎便是代大郎承諾,他想要的,都能給他。」
「自然,或者更多!」蕭誠笑道。
離蕭誠所居客屋不遠的地方,拓拔揚威一如既往地躺在那些墊了皮毛的躺椅之上,身邊放著一盆熊熊燃燒的銀炭。
「蕭誠那邊都安排好了?」看到拓拔奮武進來,拓拔揚威問道。
「是,他倒也是個妙人。那個韓鐵錘,自己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酣聲整個木屋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拓拔奮武道。「不過別看這小子憨厚,打起仗來當真是勇猛無匹,嵬名合達,就是被他十幾錘子放翻的。」
拓拔揚威一笑:「這樣的人,心思單純,自然就能在某一件事上有著獨特的天賦,這是羨慕不來的。但這樣的人,也用不著太擔心,不過一悍將而已。」
「那蕭誠,手腕卻厲害得緊!」拓拔奮武搖頭道,「誰能想到,嵬名部,就這樣沒有了?嵬名合達死了,嵬名遇也戰死了,看蕭誠那架式,嵬名一族的嫡系,只怕是會被殺光的。」
「嵬名遇行事輕佻,敵我不明就狂妄自大地動手,落到如今田地,是純粹的咎由自取。」
「終究是我們党項一脈!」
「嘿嘿,那又如何,這橫山之中,還有這天下,每天不知有多少党項部族誕生,又有多少被滅族?他沒了,我們掉幾滴眼淚也就夠了。」拓拔揚威冷然道:「與其把同情的心思放在他們心上,倒不如想想,怎麼讓自己的部族更加綿延悠長!」
「是!」拓拔奮武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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