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度坐在木樓之上,看著只有一道庭院、數十塊青石板相隔的另一幢木樓,於他而言,卻似乎遠在天涯。
他來到拓拔部已經整整五天了。
他想見拓拔部的族長拓拔楊威。
拓拔部,是橫山之中勢力最大的党項部族,本族便可以拿出四千步騎,如果拓拔揚威振臂一呼,能聚集在他帳下的党項以及其他生羌部落士卒,絕對能超過一萬。
李續想要造反立國,橫山對他而言,便是一道生命鴻溝,而拓拔部對他而言,就是扼住生命咽喉的那一隻手。
李續本來對於拓拔部是信心滿滿的。
他與拓拔揚威是結拜的兄弟,這些年來,可謂是交情莫逆。反倒是嵬名部,在李續看來,不過是他拉攏的一個打手而已。
本來一切都是好好的,但在去年開始,拓拔揚威的態度,漸漸地冷卻了下來。
到了今年,李續的人,基本上已經見不到拓拔揚威了。
而這一切,都源自於大宋河北邊線的穩定以及今年章廓的去職,馬興的上任,廣銳軍調來西北。
這些措施,毫無疑問是對準李續的。
這一點,李續心知肚明,所以,他造反的步伐,必須得加快,否則等到大宋布置好一切,那就大勢去矣。
但問題是,拓拔揚威這一次連李度的面子也不給了。
「鏡海,實在是抱歉,家兄真得病得嚴重,郎中嚴禁任何人接觸他,便是我,也是見不著的,如今能夠在他身邊照顧的,也就是他的一個妾室了,而且是冒了生命危險的。」拓拔奮武深深地向著李度鞠了一躬,滿臉的歉意。
李度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躬身還了一禮:「奮武兄,我來五天了。現在是什麼情況,你心裡也清楚,到底是站起來做個真正的漢子,還是繼續屈膝給宋人當牛做馬,尚請揚威兄多斟酌吧。我們兩家多少年的交情了,揚威兄難道還信不過李節度使嗎?如果節度使立國,揚威兄必然可以封王的。」
拓拔奮武微笑道:「等家兄稍安,我一定會把鏡海的話,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他。」
李度點了點頭,拱手道:「既然如此,鏡海便告辭了。稍待時日,再來拜訪!」
「我送鏡海出寨。」拓拔奮武道:「鏡海是回甘州還是去哪裡?」
「還得去仁多部一趟,上一次去,仁多忠族長,不巧去了神堂堡給嵬名部當說客了,嵬名合達再不救回來,就會死在哪裡了。這一次我再過去,當是回來了。」李度道。
送了李度出寨之後,拓拔奮武走到了木樓之前,卻是毫無顧忌地推開了木樓的門,大踏步地走了進去,徑自便上了二樓。
二樓極為寬敞,布置得卻是極為雅致,靠牆的一排排書架之上,居然擺放了各種各樣的書藉,靠窗的地方,一個中年人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持一本書,一手拿著茶蓋輕叩茶碗,兩腳踩在炭盆之上,悠哉游哉地在看書。
這個人,正是拓拔奮武嘴裡病危的拓拔揚威。
與一般的党項人不同,拓拔揚威是去京兆府讀過近十年書的,而拓拔奮武,也被他送去京兆府求過好幾年學。
這兄弟兩人,穿上宋人衣裳,說話、行事、禮節,與宋人毫無二致。
「兄長!」拓拔奮武走到炭盆前,躬身叫了一聲。
「坐!」拓拔揚威放下了手中的書本,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道:「鏡海走了?」
「送走了。兄長,拒人於千里之外,這真得好嗎?畢竟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拓拔奮武道:「而且鏡海所說,我覺得也還是有道理的。」
拓拔揚威笑了起來:「有什麼道理?嗯,他是不是說了,如果李續立國成功,少不了我家一個王爵之位?」
「兄長妙算,他正是如此說的。」
「李續想要造反,就離不得橫山,而想要得到橫山,就必須要得到我們拓拔部的支持!」拓拔揚威淡淡地道:「以前我跟他來往密切,是覺得他真有成事的可能。」
「現在為什麼就覺得成不了呢?」拓拔奮武有些莫名其妙。
「這還看不出來嗎?」拓拔揚威看了一眼自家兄弟:「大宋荊王趙哲在大名府多年,穩定了北地邊境形式,打造了完整的防禦鏈條,使得他們與遼國進入到了僵持時期,宋人是沒有進攻的能力,但是呢,遼人也沒有打進來的能力。」
「那荊王趙哲,的確是一個厲害的人物。」拓拔奮武點了點頭。
「北方穩定了,李續還有機會嗎?沒有了!」拓拔揚威道:「只要北方邊境能穩住三到四年功夫,李續就續不下去了,他能頂住大宋三到四年的猛攻嗎?我們又憑什麼要成為他的馬前卒,為他賣命呢?真要打起來了,橫山的確是一道天塹,但也會是一個血肉磨盤,你想把多少的部族男兒的血肉,放在這個血肉磨盤裡?」
「可是兄長,宋人壓榨我等太甚了。」拓拔奮武有些憤然地道。
「所以換了馬興上來。」拓拔揚威道:「所以有了神堂堡那個什麼蕭誠開辦的榷場。大宋朝廷之中,還是有明白人的,知道要拉攏我們。」
「可我還是擔心,有朝一日他們真滅了李續,又會把我們當牛作馬來使換!」
拓拔揚威靠在了椅子上,閉目道:「邊走邊看吧,這便是我們這些小部族的悲哀,你永遠也無法與一個龐然大物對抗,即便有時候能偶爾獲得小利,但長久對恃下去,我們終究難逃滅亡的命運。如果李續真被他們打滅了,那我們能怎麼辦?去我党項衣冠,去我党項髮式,著宋袍,讀宋書,學宋字,識宋禮,徹底融入宋朝,這是一種滅亡方式。另外一種滅亡方式就是起兵對抗,然後被他們殺得乾乾淨淨,轉眼之間就滅亡了。奮武,你選那一個?」
拓拔奮武兩個都不想選。
「我也都不想選啊,所以只能走著瞧,邊走邊看了。」拓拔揚威嘆了一口氣,「這日子,真他娘的不是人過的。真懷念當年在京兆府的日子啊,仗馬遊俠,敢說敢罵,現在做屁大一點兒事,都要想想部族好幾萬口子人,想想都頭痛。」
「仁多忠會見李鏡海嗎?」拓拔奮武問道。
「仁多忠那個老狐狸,會見他才怪?這是一個久經滄海的人物,看人看事,只怕比我更准。他這一次跑到神堂堡,只怕還有與宋人鉤結的意圖在裡頭。」拓拔揚威道。
「那兄長,我要不要也去看一看?」
拓拔揚威哼了一聲:「你可不要學那仁多忠,老臉都不要了,一大把年紀,去舔好個蕭誠小兒的腳丫子,那娃娃才十六七歲吧!」
「可其兄長,馬上就會成為定邊城的指揮使了。如果不是為了這個,仁多忠又豈會折這個面子?這個蕭定,可是讓遼人都聞之色變的人物。」
「我們去還是要去的。派一支商隊去交易嘛,家裡懂事的孩子派兩個過去就行了。」拓拔揚威淡淡地道:「你就算要去,也得等那蕭定來了再說,要見,也見正主,一個先行官的臨時差遣,算個什麼玩意兒?」
「是,那我下去就去準備一下!」拓拔奮武點頭道。
李度在仁多部再一次吃到了閉門羹。
這一次拒絕他的理由更離譜,是仁多忠在去往神堂堡的過程里,病了,不易見客。
李度沒有過多停留,他不想再自取其辱了,他徑自去了嵬名部。
嵬名部這一次損失慘重,上千部族基本沒有逃回來幾個,連嵬名合達到現在都還綁在神堂堡上示眾呢,幾百個活著的人,據說在神堂堡也活得生不如死。每日吃著最差的伙食,幹著最苦的活兒。
一人一百貫,再加上嵬名合達的一萬貫,一共六萬一千貫的贖金。嵬名部族長嵬名遇已經準備出了。幾百個部族壯丁不弄回來的話,部族的實力,立碼就要跌下去一大截。
「什麼,再打一次神堂堡?」嵬名遇看著李度,如同見了鬼一般:「李判官,你這是怕我嵬名部不亡吧?」
「這一次,我出三百親衛,並且會親自上陣,與你並肩作戰!」李度看著對方:「這三百親衛,可是李節度使的親兵,專門帶來,就是這了這一件事。攻神堂堡,不在人有多少,而在於出其不意,一擊必中,取其首腦。」
「神堂堡戒備森嚴,偷襲什麼的,想也不要想?」
「誰說要偷襲了?我們光明正大地去打,你不是要去付贖金嗎?他們的榷場不是要交易嗎?這都是我們機會。」李度道。「到時候,裹協著去哪裡交易的其他部族,殺了蕭誠,殺了羅綱,哈哈哈,將神堂堡殺得雞犬不留,到時候我倒想看看,這橫山里,到底還有誰敢去幫著大宋?」
這是要拖著橫山諸部一齊下水嗎?
不不不,李度的目標,只可能是仁多部,拓拔部而已。到時候如果這兩家有商隊在那裡,而這些商隊被裹協著一起參與了屠殺宋人的事情,仁多部和拓拔部哪裡還有退縮的餘地?
那可是一個東府相公的公子,一個是三司使的公子。
便是大宋皇帝,只怕也會勃然大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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