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地講,在荊王府的這頓酒飯,蕭誠是吃得一點兒也不爽利。
哪怕主人很熱情,陪客也是相當地盡職盡責,飯菜的滋味也絕對要比蕭家可加地可口,菜的式樣更是花樣翻新,天南地北,山上跑的、河裡游的、天上飛的,應有盡有,可蕭誠就是歡快不起來。
因為他發現現在的荊王趙哲,就如同一架失控的馬車,根本就沒有法子停下來,只能不管不顧地向前猛衝,他甚至都對他用心經營了好些年的河北路都不管不顧了。
自己已經明確告知了耶律俊等人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旁觀,肯定要出兵的。調走信安軍等邊地老部隊,肯定會讓前線無比空虛,給遼人以可乘之機。
但荊王卻是毫不在意。
一旦遼人突破防線,邊境線上的宋人,可就要遭大殃了。
久在河北的趙哲不可能不清楚。
但他現在需要這些他經營多年的嫡系部隊上京來為他助力。
走出荊王府的大門,有些昏乎乎的上了馬背,李信牽著馬慢吞吞地走著,他也看出來蕭誠有些醉了。
李信有些吃驚,因為蕭誠的酒量他是清楚的,喝慣了天香閣出產的那種酒之後,即便是七十二家正店那種地方出產的酒,也很難讓蕭誠喝醉的。
一陣風吹來,蕭誠一個激凌,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二郎,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李信趕緊問道:「要不要找個地方先坐一坐,喝點兒醒酒湯?」
蕭誠沒有答話,而是轉頭,看向遠處的皇宮方向。
西北大亂,牽涉了皇宋無數的精力,河北路對面的遼人,肯定要乘機占些便宜,這樣的好事,他們怎麼可能放過?
這樣的事情,連自己都能猜得到,想得到,皇宮裡的那位想不到?東西兩府的那些人想不到?
可為什麼他們都默不作聲。
皇宮裡那位,是想看看荊王到底想要走到哪一步。
而東西兩府的那些人,只怕是看透了官家的意思,所以不想插手這對父子間的鬥法。
猛然之間,蕭誠覺得自己看透了官家想干一些什麼。
遼人入侵麼?
這又算得了什麼?
宋遼之間打了這麼多年的仗,誰又能奈何得了誰?只不過是一場拉鋸仗而已。
早前崔昂已經占了一些便宜了,這一次遼人打過來,只不過是將這些便宜還回去罷了。
但這卻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對於官家而言,卻是可以借著這個機會,摧毀荊王殿下在河北路經營下來的勢力,讓荊王殿下變成一頭沒牙的老虎。
蕭誠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父子相忌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竟然已經拿河北路上數百萬百姓作為賭注了嗎?
「二郎,冷嗎?」看著蕭誠縮起了肩膀,脖子,李信又問道。
蕭誠搖了搖頭,「先不回去,這副樣子回去,沒得讓嬢嬢和妹妹擔心,先去天香閣那邊醒醒酒。」
李信嘿嘿的笑了起來:「也是哦,二郎回來後,還沒有去天香閣呢!也是該過去看看。」
蕭誠沒有理會李信話中有話,作為自己的心腹伴當,很多事情李信都是一清二楚的。
繞到了天香閣的後門,一進門,蕭誠便看到了江映雪一副又歡喜又意外的等在了裡頭。
「我還以為你要過幾天才能過來呢!」上前一步,扶著蕭誠從馬上下來,江映雪輕咬著嘴唇:「一出門就是幾個月,回來總是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應酬的。」
蕭誠並不介意這個時候說幾句對方喜歡聽的。
「不管是什麼人,什麼事,你這裡,總是要排在前頭的。」握著江映雪柔軟細膩的小手,蕭誠微笑著道。「帶回來的那些禮物,還喜歡嗎?」
江映雪紅著臉連連點頭:「當然喜歡。特別是那幾副紅狐皮子,足可以做一件裘衣了,紅狐本就少見,你居然弄到了幾副,真是有心了。」
「也沒啥,都是拓拔揚威與仁多忠送的。」蕭誠笑道:「不過呀,你別讓三妹看到了,否則讓他說漏了嘴,被大嬢嬢知道了,不免要收拾我。」
「本就該送給大娘子的。等會兒你帶回去。」江映雪趕緊道。
「送出去的禮物豈有再拿回來的道理?」蕭誠擺手道:「放心吧,大嬢嬢哪裡我也是送了厚禮的,再說了,紅色這個顏色太艷,大嬢嬢必然是不喜歡的。」
將蕭誠扶到了小廳里,安放到了那張獨屬於他的軟榻之上,江映雪趕緊走到後面的小廚,親自為蕭誠去弄點醒酒湯。
雖然蕭誠笑容滿面,但聰慧的江映雪,卻是窺見了蕭誠笑容之下的那一抹淡淡的苦澀。
這可太不尋常了。
不是一切都大好嗎?西北之行,傳來的消息都是順利的,怎麼回來了反而愁上了呢?
煮好了醒酒湯,端過來的時候,看到軟榻之上的蕭誠,側頭直楞楞地看著北方出神,竟然連自己進來都沒有發現,江映雪更是覺得這一次只怕事情很大。
「出了什麼事嗎?」將碗輕輕地放在几上,江映雪伸手握住了蕭誠的手:「我能幫上忙嗎?」
蕭誠搖了搖頭:「誰也幫不上忙,我現在終於才想明白,為什麼夏誡一直會呆在河北路上。荊王主政河北,他沒有走,崔昂再去,他還是沒有走。荊王在時他不走還說得過去,可崔昂去了他還留在這裡,就奇怪了。一路之上,安了兩尊大神,咱們的官家想幹什麼呢?」
江映雪眨巴著眼睛看著蕭誠,他知道蕭誠不是在問她。
「原來接下來官家是需要夏誡這尊大神來收拾河北的殘局,同時藉機整頓收納荊王殿下的勢力。」蕭誠接著道:「也只有久在河北的夏誡才能做到這一點,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河北的實力不受到太大的損失。」
聽到這裡,江映雪明白了過來:「二郎說得是官家與荊王這對父子之間的鬥法嗎?聽你這麼一說,荊王殿下要輸?」
蕭誠冷冷一笑:「先天不足,又不知退讓,豈有不輸之理!就看這一次會輸到什麼程度了。我明白了,像信安軍這些荊王殿下原本的嫡系部隊,根本就過不了大名府。到時候,他們只怕會被夏誡送到一線去,有心安排之下,這些部隊縱然不全軍覆滅,也會實力大損。」
「怎麼會如此?」江映雪震驚地看著蕭誠:「這,這不是拿皇宋軍隊,皇宋百姓開玩笑嗎?」
「對他們來說,根本就無所謂!」蕭誠臉色鐵青:「百姓只不過是他們棋盤上的棋子,你是,我也是,隨意撥弄,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二郎!」看著蕭誠臉色極其不好,喘著粗氣地狠聲狠語,江映雪趕緊低語安撫。
「我不想成為這樣被人隨意撥弄的棋子,這些年來,我一直就在努力,可時間太短,終於還是無法自己支配自己。」兩手叉在頭髮之中,蕭誠有些痛苦。
「一旦荊王殿下在這場爭鬥之中敗北,蕭家?」江映雪低聲問道。
「那還能有個好?」蕭誠冷笑起來,「而且,這還要看到時候這對父子,到底爭到一個什麼程度,我們要加快步伐了,南方的事情布置得如何呢?」
「一直都在進行著。」江映雪道。「如今我們在哪邊投入的廠坊、莊園、茶山等,已經有了近百萬貫的規模。當然,這些數據只有我們自己清楚,外面人,是根本不清楚這些產業之間的內部聯繫的。」
「繼續加大在哪邊的投入吧。」蕭誠低聲道。「西南比如夔州路、廣南西路這些地方都要布置。」
「哪些地方也要布置?」江映雪驚呼起來:「都是些荒蠻之地!」
「誰告訴你哪些地方是荒蠻之地來著!」蕭誠搖頭:「都是些好地方啊!」
「那種地方,官府的勢力極弱,地方豪強、部落酋長、土司才是真正當家作主的人,想要正兒八經做生意,只怕很難。」江映雪搖頭道。
蕭誠哈哈一笑:「映雪,你說得好像我們就一直是正經商人一般?」
「我們當然是正經商人,只不過偶爾做那麼一次兩次罷了!」江映雪強辯道。看著蕭誠終於樂了,江映雪也是開心起來:「二郎,這麼說來,接下來我們的重點,反而是要開媽這些荒蠻之地了。」
「如果荊王敗北,而且敗得很慘,也許只有那些地方才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了。」蕭誠道:「這個世道,光有錢,也是不行的,得還有大刀片子。但在秩序井然的地方,我們的大刀片子只能藏身於黑暗之中見不得光。但在雲貴之地,咱們的大刀片子換一個模樣,便可以公然存在了。」
江映雪點了點頭:「誰去負責這方面的事情?」
「昨天應當有兩個人拿著我的信,到了你這裡吧?」蕭誠道。
江映雪一驚:「你是說昨天來的那個楊萬福和范一飛?他們不是剛剛才投奔你的嗎?能將這麼關鍵的事情交給他們來辦?」
蕭誠坐直了身子,一口喝乾了醒酒湯:「你把楊萬福叫來,我與他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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