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康十一年
註定了是一個動盪之年,從廟堂到地方上的所有政策都被停了下來,廟堂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處置貪官污吏之上,動作迅速,光是在雒陽內,便抓捕了大大小小的十六位官吏,其中連諸葛瑾,劉懿這樣地位極高的都被抓進了繡衣大牢。
在地方上,更是在這幾個月內,抓捕了超過二十一位縣令,三位太守,沒有州牧受到牽連,也算是慶幸的罷,最為倒霉的就是孫權了,因為這些官吏都是從吏府進行選拔的,故而當他們出現問題的時候,孫權就必然會受到牽連,而人數越多,孫權的罪責也就越大。
孫堅為了此事是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親自前往厚德殿向天子求情,面對這位老將,劉熙也沒有太過狠辣,讓他去繡衣府邸見了孫權一面,孫權,諸葛瑾這些人,倒也還好,因沒有直接涉及到貪墨之事,沒有遭受皮肉之苦,在繡衣府邸里,過的不算太差,孫堅這才放下心來。
隨後,兵府前僕射曹丕也被抓了起來,因為兵府內竟然被挖出了貪墨軍械,進行販賣的情況,這事可不小,曹丕有沒有參與還不知道,就是沒有參與,光是沒有監督好屬下,也是重罪,一時間,群臣惶惶不安,所有人都是恨死了那些貪官污吏。
到了十月,諸葛瑾,孫權,曹丕,劉巴等眾人被釋放,不過,大多都是被罰了俸祿,領了棍刑,另外,他們也沒有就這麼容易的脫離干係,劉熙給了他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將官吏之中的害群之馬揪出來,配合袁尚,若是沒有辦到,繡衣府隨時歡迎他們的到來。
挨了棍刑的孫權被抬著回到了家,只是休歇了一日,就開始外出辦公,其中最為憤怒的就是劉懿,無緣無故就被這些人害成了這樣模樣,如今尻都是血淋淋的,不能下榻,這他如何能受得了,剛剛能夠走路了,他就帶著人去查了起來。
所有的這些事情,對於大漢最近的發展而言,都是一個打擊,經濟發展已經遭受到了破壞,很多州郡的動工,也被迫的停了下來,不少人向天子上奏,希望能早些結束這次打擊貪官污吏的行動,而劉熙並不買賬,國中碩鼠不除,遲早都是隱患,說不定什麼時候會鬧出比盜墓案更加嚴重的事情!
地方發展隨時都能進行,可是這些碩鼠,是絕對不能放過的。
如此一直到了延康十一年的末尾,浩浩蕩蕩的行動這才落寞,在這段時日內,群臣都是被嚇得不輕,就是諸葛亮也是如此,他自己倒是無礙,可是,他的兄長與弟弟都被繡衣使者所抓走,這就讓他有些害怕了,好在兩人都被放了出來,只可惜他的胞弟因為無意涉及到了地方的貪污之中,挨了棍,被罷免了官身。
地方上也是出現了不少的空缺,好在及時的得到了補充,而這一次,孫權卻再也不敢如原先那般的委派官吏了,他叫來吏府的眾人,認真的進行考核,考察這些人的道德平行,以往的風聞之類,這才小心翼翼的上奏廟堂,經過三令商議,最後方才有了正式的任免結果。
孫權也就鬆了口氣,原先的他,還沉浸在自己能夠隨意安排官吏的喜悅之中,沒有想到,這些貪官污吏,當頭一棒,就將他打醒了,隨意的選派官吏,這是禍事啊,無論哪個官吏出了問題,都是自己被抓過去挨棍子,若不是阿父求情,只怕自己也早已被罷免了官身。
故而,在他出來之後,他就將吏府重新做了調整,之後的吏府,只給與對於委派的建議,也不會固定的選擇一個人,而是給出兩三個人選,至於用誰,那是尚書令的事情,就是出了錯誤,吏府也能說此人並不是自己選的,這是尚書所挑選的。
雖不說能完全的擺脫嫌疑,起碼,不會有先前那般大的過錯啊,被抓走的那幾個大臣之中,就孫權的處罰最終,挨的棍子也最多!
滿寵開始了對那些人的處置,只要是落在他的手裡的,基本都不會有活路,滿寵此人,極度的厭惡這些,手段又實在太狠辣,被他處死的官吏就已經是上百了,可儘管他如此的暴虐,也沒有人再敢上奏彈劾了,這都是自作自受的,尤其是貪墨了雒陽更卒遣散費的縣尉牛琡,是直接被誅了族。
延康十二年,元月
潁川陽翟,井出黃龍。
已經被切掉了雜枝的大樹,迎來了新春。
一輛馬車停在了侍中府的大門口,荀彧走下了馬車,侍中府門口的兩個士卒,連忙行禮拜見,荀彧朝著他們點了點頭,便走進了府邸之內,府邸內眾人忙碌著,來往不休,這些人里,包括了天子所派來的太醫,乃至不少的黃門之類,他們都是負責照顧郭嘉起居的。
哪怕冬日已經過去了,荀彧依舊能夠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他整個人都縮在厚厚的衣裳內,寒意透過衣裳,吹在了他的心口,這讓他渾身都在微微的顫抖著,結了霜,行動都有些不利索,每一次的呼吸,都會哆嗦起來,這寒氣讓他的血液都結成了冰。
府邸內瀰漫著難聞的味道,大多都是草藥所散發出來的,為了能夠救下這位侍中令,這些醫師們是想盡了辦法的,因為天子下令,郭嘉絕對不能死,醫師們也是擔心自己會遭到天子的處罰,可謂是無所不用,古方,偏方,就沒有他們沒有想過的治療方法了。
而很多偏方,荀彧都不願意聽那究竟是什麼東西,生怕會吃不下飯。
荀彧常常會來這裡,當然,不少的大臣都來看望過郭嘉,但荀彧是最常來的那一位,這些奴僕,醫師也都知道了他的身份,紛紛朝著他行禮拜見,荀彧點著頭,看著他們正在搗碎著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細細尾巴,他連忙別過頭去,一頭闖進了內屋。
內屋的味道,更是不好受,平常奴僕都不敢進來,站在門外。
郭嘉依舊是茫然的看著上方,嘴角偶爾溢出白沫來。
荀彧坐在一旁,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什麼都沒有說。
隨著一陣的喧譁,幾個奴僕走了進來,手裡提著碗,幾個人朝著荀彧行了禮,就連忙走了上去,荀彧站起身來,看著他們,他們走到了郭嘉的身邊,一人幫著將郭嘉扶起來,讓他不要摔下去,另外一人卻是用力的往兩邊拉著郭嘉的嘴巴,荀彧眼裡滿是不忍。
好友的嘴被強行的離開,眾人將那些湯一點點的餵給了他,剛剛餵了進去,郭嘉便是劇烈的喘了起來,脖頸那裡瘋狂的蠕動著,渾身劇顫,剛剛餵進去的湯水,再一次的被他吐了出來,溢出嘴角,流到了衣裳之上,而他的下裳,也濕潤了,散發著難聞的異味。
不知折騰了多久,奴僕們走了出去。
站在郭嘉的面前,荀彧靜靜的看著他。
忽然間,他看到了郭嘉緩緩別過頭來,眼裡少有的亮起了幾分光芒,荀彧瞪大了雙眼,連忙叫道:「來人啊!!他醒了!!他醒了!!」
聽到荀彧的大叫,幾個奴僕連忙沖了進來,看著床榻上的郭嘉,叫來了醫師,這些醫師看了幾眼,便有些無奈的走開了,荀彧急忙拉住了他們,說道:「他醒了,轉過頭來看我了,你們為何不接著救治?」
「每隔一段時日,郭公是能言語的,不過也就短短的一些時日,隨後便又回到原樣,這還是吾等救治的結果....」,醫師們無奈的說著。
不管怎麼說,荀彧的心情是好了很多的,他欣喜的坐在了郭嘉的身旁,緊緊握著他的手。
「奉孝啊,看到我了嗎?我是文若啊,奉孝啊,好些了麽?」
荀彧開心的說著,眼裡閃爍著淚光,嘴角滿是笑容。
「文若...」
郭嘉忽然笑了起來,笑得並不誇張,只是微微咧嘴,可是郭嘉卻能看出他的笑容來,荀彧點著頭,大笑著,也不去擦眼角邊滑落的淚水。
「奉孝啊,天子說了,不惜一切救治,你可不能出事啊,你要活著,一定要活著...侍中令不好找啊...」
「文若...」,郭嘉皺著眉頭,一隻手顫抖著,荀彧連忙靠近了一些,問道:「奉孝,你說,我聽著呢!你說!」
「救救我..」
「文若,救我...」
「救我...」
郭嘉低聲的求救,猶如活生生的撕開了荀彧的心,他堅定的說道:「奉孝啊,你別怕,沒事的,我一定會救你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放心吧,我們所有人都會救你的。」
郭嘉聽著他的言語,臉上滿是悲痛,他微微的搖著頭,說道:「救我,求你...殺了我,殺了我...」
荀彧一愣,「你在胡說什麼?你糊塗了?你....」
荀彧還沒有說完,一群醫師便走了進來,有人扶起了他,將草藥再一次的灌進他的口中,郭嘉劇烈的顫抖著,喉嚨發出古怪的乾咳聲,又不斷的溢出,而有醫師以細針扎在他的身上,他渾身上下,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郭嘉劇烈的顫抖著,臉上滿是痛苦,眼裡冒著淚水,卻發不出聲來。
他的眼神,哀求的看著遠處的荀彧。
文若,救救我。
好痛啊。
「荀公,接下來的事情,您看著恐怕會有些....不如你先在門外等著吧..」,醫師有些無奈的說著,荀彧呆愣了許久,看向了面前的老友,事情與他所想的,似乎有些不同,郭嘉眼裡滿是哀求,他搖著頭,緩緩搖著頭,文若,別走,求你了。
荀彧咬著牙,憤怒的叫道:「都給我滾出去!!!」
「可是..我們要救他..這是對他有利的,若不是這些,郭公也不能堅持到如今啊...」
「唰...」,荀彧拔出了長劍,指向了這些人,醫師們驚恐的逃出了內屋,走到了郭嘉的面前,郭嘉眼裡終於是有了一絲的欣喜,荀彧將長劍對準了他的心口,可是在這一刻,這長劍卻是劇烈的顫抖了起來,荀彧下不去手,淚水不斷的掉落,可他依舊是下不去手的。
「文若...殺了我,我不...想...太痛..活著...太痛...求...求...你...」
荀彧丟了手中的寶劍,將郭嘉扶起來,坐在床榻上,將他的頭放在了自己的懷裡,雙手抱住了他,手緩緩的放在了他的口鼻之上。
郭嘉渾身顫抖了起來,口中溢出的血液,染紅了荀彧的雙手。
荀彧將臉貼在了郭嘉的頭上,無聲的哭泣著,淚水不斷的湧出,他止不住淚水,也止不住這哭泣。
終於,郭嘉再也不掙扎了,他平靜的躺在了好友的懷裡,面帶微笑,那一絲絲的解脫。
在被褥上,有著一個歪曲的字。
那是用手抹著血來寫成的,一個未曾寫完的農字,少了一個撇。
荀彧看著那血字,終於是放聲哭了起來。
哭的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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