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隻燒得劈啪作響的松明火把將城門口子方園數丈的範圍照得透亮,再往外,就顯得影影綽綽了,而嚴聖帶著家族裡數名重要人物,更是站在城門洞子裡,那裡,一片陰暗。
畢竟今天要迎接的,是北元的重要人物鐵勒,即便沒有外人知曉,整個寶瓶城現在也處於宵禁狀態,可嚴聖還是覺得這事兒見不得光,再怎麼隱秘也不為過。
直到事情徹底暴光的那一刻。
可到了那個時候,也是大局抵定的時候,
成王敗寇,
誰會去指責一個勝利者呢?
嚴氏一族,是真正的關外土著,數百年傳承,家族根深葉茂,力量盤根錯節。
在關外,嚴氏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要不然,也輪不到他們握有寶瓶州這樣的形勝之地。
還沒有大秦和大元的時候,嚴氏就在這一片土地之上討生活了。
在這一點上,嚴氏可是自傲得很。
嚴氏能夠一路延續下來,得益於他們在每一個重要關口之上正確的選擇。
天下大勢,每隔個幾百年,總是會走到一個十字路口,
在這樣的關鍵時刻,選擇就顯得比努力要重要得多。
選對了,又是幾百年富貴,
選錯了,自然便得去和閻羅王飲宴了。
這一次,嚴聖選擇了北元。
其實這也是無奈之舉。
從內心深處,嚴聖並不想屈膝事元,雖然這些年來,北元大力改革,效仿中原,可在嚴聖看來,終究是東施效顰,錯漏百出。也就是虧得幾代皇帝一個個都是雄主,這才鎮住了場子。
但現在他沒有辦法。
令狐野想要揮兵關內,逐鹿天下的野心,一日勝似一日。
一旦令狐野起兵,像他這樣的關外豪強,必將被裹協著一起造反,要是不入伙,那在入關之前,令狐野是一定要先來了結他的。
到了那一刻,別說是自己這寶瓶州了,便是泰安城有先天高手壓陣又如何?如果不從,必然也是一個被毀滅的下場。
可嚴聖一點兒也不看好令狐野入關之後的下場。
雖然關外軍隊的確精銳。
可是放棄關外大片疆域,放棄數百萬百姓,揮兵入關去爭奪天下,在道義之上便已經是失了分,必將遭到天下口誅筆伐。
道義這東西,說起來似乎沒用,但等他有用的時候,便極其要命。
天下世家之中,令狐家還真算不上有多深厚的底蘊,也就是令狐野這幾十年的苦心經營,才有了一定的規模。
盤算一下關內的那些真正的門閥世家,嚴聖就覺得令狐野一旦揮兵入關,最後的下場,必然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搞不好就是一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嚴聖可不想陪葬。
當年李家成功了,從一方豪強世家,一躍而成為了天下之主。
可別人能成功的事情,令狐野不見得便能做好。
盤踞關外數十年,卻仍然做不到讓關外俯首貼耳,有泰安城這樣的經世之城,有自己這樣的地方豪雄,還有蕭長車這樣的桀驁之徒,令狐野的才能,也不過如此,還想去逐鹿天下大勢,嚴聖覺得他有些不自量力。
再三盤算之下,嚴聖覺得還是及早找到退路為好。
鐵勒的勾搭,與嚴聖正好一拍即合。
令狐野拍屁股走人了,那關外這大片疆域會歸屬於誰?
自然只有可能是大元。
這兩年來,北元皇帝英卓打得南下的東胡、北胡以及其它一些胡人丟盔棄甲,就嚴聖知道的消息來說,這些胡人基本上已經臣服於大元了,回到燕都的英卓,會將目光投諸到那裡呢?
北元不會在這個時候覬覦關內,但關外,卻是他們朝思暮想之地。
嚴家不想背井離鄉隨著令狐野去闖蕩,想要繼續在這片土地之上開花結果,自然就只能選擇他們。
鐵勒是一個很好的投靠對象。
一個才能非凡,夢想著主政大元,卻又因為母親的緣故,在北元受到北元貴族們的排擠的人,對於嚴聖這樣的地方實力派那真是求賢若渴的。
嚴氏的要求一向不高,只要能讓他們繼續主政寶瓶州即可。
十數匹駿馬從黑暗之中緩緩駛出,進入到了火光照耀的範圍之內,打頭的騎士揭開了頭上的兜帽,露出了面容。
不像一般的北元貴族有著黃色的捲曲的頭髮,藍色的眼睛,白晳的皮膚,這名騎士的容貌看起來與大秦一個普通的少年一般差不多。
嚴聖打頭,一群人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向著馬上騎士拱手。
而鐵勒,也終於第一次見著了嚴聖本人。
以前看過的畫像,雖然與本尊有著八九成相像,可那些畫師終究只是一些畫匠,畫皮畫肉難畫骨,那一份神韻卻總是差得太遠。
寶瓶州地理條件優越,土地肥沃,又是兩河交匯之地,是關外有名的富庶之地,人丁數十萬,而嚴氏便是這片土地之上的事實的王。
寶瓶州普通人,只知有嚴氏,而不知有元,更不知有秦。
鐵勒打量著從黑暗之中走向光明的嚴聖。
秦人身材比之元人一般都要矮小一些,可是嚴聖卻是身材高大,鐵勒目測之,只怕比起自己麾下的魯赫還要高出半個頭去,九尺那是足足有餘。一張國字臉,稜角分明,鼻翼挺拔,雖然年過六旬,卻保養得極好,看起來與魯赫就是差不多的年紀,可魯赫今年卻剛剛四十歲。
長年身居高位那自然而然形成的氣勢,鐵勒是再熟悉不過了,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可眉眼略動,那種頤指氣使的上位者的格調就浮現而出。
是個人物。
「寶瓶州嚴聖率族人見過殿下。」
鐵勒翻身下馬,雙手扶起嚴聖,笑道:「久聞嚴刺史大名,今日終於得見,幸甚,幸甚!」
鐵勒一口流利的長安官話,讓嚴聖頗為驚訝,不過想想其母親是長樂公主,心中便又釋然。
「殿下前來,本該張燈結彩大張旗鼓的,只是眼下局勢險惡,便只能一切從簡,還望殿下不要見怪!」嚴聖歉然道。
「嚴刺史可是小瞧我了!」鐵勒笑道:「我豈是那種虛榮浮誇之輩?腳踏實地,做好事情才是正經。」
嚴聖點頭道:「這也正是我佩服殿下的地方,這二年以降,令狐大帥虛擁十萬強軍,在殿下面前卻是踟躕難行,空耗時光,終究是失去了最佳時機,眼下,卻是再也難以回天了。」
鐵勒笑道:「令狐大帥如今勢窮矣!我大元鐵騎即將南下,令狐大帥不願與我等爭鋒,便只能退回關內,可關內豪強輩出,實力之強,也不是令狐大帥能夠輕易撼動的,嚴刺史對大局洞若觀火,果斷作出決擇,本王佩服!說句實話,要是等到我父皇返回了燕都,嚴刺史這一回的邀請,可就要大打折扣了,而眼下這個點兒,卻是正好,搔到了本王的癢處,讓我無法拒絕啊!」
嚴聖大笑,擺手相請,鐵勒卻是一把抓住嚴聖的手,笑道:「不若與刺史把臂同行!」兩個大男人,卻是在眾人的簇擁之下,攜手而行。
站在嚴氏大宅之前,鐵勒停步不前,心中卻是震憾不已,隱隱卻又有三分憤怒,三分嫉妒,三分羨慕。
華堂高聳於前。
與城門處昏暗的燈光不同,這裡卻是燈火通明,無數燈光點綴著定瓶州主人的豪宅,從下向上,層層疊疊,只怕不下數十米高,光是用打磨好的玉石築成的地基,便有十餘米高,看著那白玉台階步步向上,鐵勒眼中的神色也是明滅不定。
便是父皇的宮室,也不過如此。
而自己在燕都的居所,跟眼前的華堂相比,當真是寒酸之極。
可這嚴聖,只不過寶瓶州區區一地主而已。
「殿下,請!」嚴聖笑看鐵勒。
嚴冬酷寒,可是大門之內,卻有陣陣熱氣向外湧出,等到眾人踏進大堂,大門關閉,不過片刻之間,屋子裡便已是宛如春日。
「貴客光臨,蓬蓽生輝,略備薄酒,聊表心意!殿下,請上座!」嚴聖躬身相請。
鐵勒搖頭道:「你為主,我是客,那有客人占主位的道理,還是請嚴刺史上座!」
嚴聖笑道:「殿下身份尊貴,豈是我這山野之人能比的?自然是殿下上座!」
「如果這一次我們能相處融洽,愉快,能夠真正地走到一起,那我是君,你是臣,我上座倒也無妨,可如今名份未定,你我最多也只能算是友,既是友,自然是長者上座!」鐵勒笑著徑直走到右側第一張桌子後盤膝坐下,魯赫和格羅兩人則站到了鐵勒身後。
「既如此,那便僭越了!」嚴聖笑著坐了主位,而其他嚴氏族人亦是接著位份紛紛落座。
隨著嚴聖拿起玉如意,在一方玉壁上輕輕一敲,叮的一聲脆響,大堂兩側之門盡皆敞開,一個個身著綾羅的少女托著菜盤魚貫而入。
而琴蕭吟唱之音,不知從何處隱隱傳來,聲音不大不小,既能讓人心曠神怡,又不會掩蓋了眾人的說話之聲,這拿捏之准,讓人嘆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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