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說話也並不迴避文光耀,文光耀慢慢挑著麵條,細細嚼著,靜靜聽著大家議論,並不說話。
「一中那邊寫了《致全市教師的公開信》,總結了十大問題,工資低於周邊縣市、扣發13月工資、職稱晉升太難,拖欠中小學教師工資……」
「哪裡能看到?」
「罷課qq群,都去看看。」
「福安那邊有消息了,他們提的要求教育局基本都答應了。」一個教師充滿希望地說道,這麼快?文光耀不由地看了他一眼。
大家都挺激動,仿佛看到了前景,「劉老師老父親病了,都不敢到人民醫院去看,孩子哭著要葡萄吃,只敢買別人撿剩的筐底,我們教師哪還有什麼尊嚴?」
「《教師法》規定,『教師的平均工資水平應當不低於或者高於國家公務員的平均工資水平,並逐步提高,我們工資提了嗎?」
「一個小工一天都三十塊錢,城裡的售貨員一個月都六、七百,我們還是大學畢業,投入與產出不成正比……」
對教師工資太低,文光耀感同身受,但福安那邊這麼快有了消息,他確是不相信,聽著大家的議論,他慢慢發現,一中好象才是這次罷課的源頭,高中教師是這次罷課的主力,而提出的十大問題,主要矛盾就是工資太低。
青年教師身上的荷爾蒙熱烈激發,大家折騰到很晚才睡。
第二天早上起來,文光耀仍然醒得很早,父親文德順常說,「早晨早起兩個小時,能頂半個上午,每天比別人多半個上午,什麼事幹不成?」
當班主任後,更是要早早陪著學生到操場跑操,校長、副校長、級部主任都去,班主任更是沒有不去的道理。
可是早上,宿舍里卻仍然不見有人起床,梁國濤倒是起來了,可是馬上表白道,「我自己去鍛煉一會兒,不是去訓練。」
文光耀見眾人都盯著自己,他笑道,「我也不是鍛煉,錯了,我也是鍛煉,我跟梁子一起去。」
他的口誤並沒有把大家逗笑,高一數學組的韓國鋒長嘆一聲,「當教師如果工資能漲上來,還不錯。」
化學組的劉曉冬接過話去,「當教師?笨蛋學生氣死你,野蠻家長打死你,不漲工資窮死你,競聘上崗玩死你,職稱評定熬死你,考試排名壓死你,假期培訓忙死你……」
文光耀穿戴整齊,笑道,「曉冬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才了?」
梁國濤笑道,「一中不知哪個老師編的,形象!」他依然活力十足。
兩人來到操場上,映入文光耀眼帘的卻是操場上站好隊列卻議論紛紛的學生,他們臉上各種表情都有,氣憤、同情、興奮、放鬆、漠然……
文光耀扭頭對梁國濤說道,「你們罷課,學生怎麼辦?」
梁國濤不滿道,「什麼你們?你的編制還是教師,」他也看到了操場上不知所措的學生,「高三老師仍然上課,高一、高二自習。」
他邊說邊圍著操場跑起來,文光耀一邊跑一邊注意著操場,不知什麼時候,校長許仕林,副校長戴得生、邱廣智等人都來到操場上,各個級部主任也都聚攏在校領導周圍,可就是不見有班主任到場。
文光耀見他們圍在一起,許仕林臉上一臉陰霾,正在給大家講著什麼。各個班級的學生在各年級級部主任帶領下,紛紛往教室走去。
文光耀感覺自己這樣跑步不合適,他跑了幾圈就停了下來,梁國濤早不見了蹤影,文光耀理解他,怕被領導叫去談話。跑完回到宿舍洗漱後,他想想還是來到學校食堂。
副校長戴得生和高二級部主任趙吉福也在食堂里,正分頭在做教師的工作,趙吉福見大家都不動,聲音逐漸高了起來,梁國濤見文光耀進來,站起來朝他走過來,老李已不在傳達室,兩人都沒有往傳達室走。
來到宿舍里,梁國濤的手機又響起來,他拿出來一看,笑道,「學校給發的簡訊,讓大家複課。」
文光耀接過來來看了看,囑咐道,「這種事,你可別沖前頭啊,打死的都是沖在最前頭的士兵。」
梁國濤不以為然地笑笑,埋頭喝起疙瘩湯來。
早早來到辦公室,收拾完衛生後,他用「熱得快」燒了一暖瓶水,又拿出茶葉來泡上,然後他拿出電話本看了起來。
這是裝在塑料夾里的一摞紙,首頁就是鎮領導的姓名電話,文光耀從楊永基、程振國、譚雲先開始,慢慢往下翻。
翻完鎮領導則是普通機關幹部的電話,黨政辦、組織辦、宣傳辦、信訪辦……,裡面有中層幹部的姓名和電話,也有普通幹部的信息。
再往下則是以片區劃分的村莊,包村村裡的書記村長,文光耀在魏振禧的名字上停留片刻,接著翻到駐鎮單位一頁,上面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派出所,接下來公路站、供電站、交通所、國土所……,他在裡面也發現了二中許仕林的名字。
鎮上的企業名單有幾頁,他正看得專注,溫榮走了進來。「早來了?」她心情不錯,笑呵呵地打著招呼。
「喝茶嗎?」文光耀拿出茶來。
「我不喝,」溫榮笑道,「太苦,我這有玫瑰花茶。」她放下包,拿了鑰匙,準備收拾李曉峰辦公室的衛生。
杜鵬程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滿意」地看看屋裡的衛生,「小文,把衛生收拾了?」
文光耀很不習慣他的語氣,淡淡答道,「來得早,我就擦擦桌子,拖了拖地。」
杜鵬程在辦公室前坐下,仿佛他就是這個辦公室的領導,打了幾個電話後他就開始說起昨晚上的酒場,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應酬是交際,並不需炫耀,討倫誰喝多誰喝少,也不是一種有益的樂趣,有時話傳話,味道就變了,還是不要講得為好。
他正說得不亦樂乎,桌上的內線響了起來,「李主任,噢,誰?好,好,好,我通知他。」放下電話,杜鵬程奇怪地打量了一下文光耀,「辦公室李主任通知你到楊書記辦公室開會。」他的笑容有些複雜。
「楊書記?開什麼會?」文光耀一邊拿筆記本,一邊站起來,他也感到好奇,但並不受寵若驚,剛畢業,身上還殘存著大學生糞土萬戶侯的心態,心理上並沒有太大波動。
「不知道,你去吧。」杜鵬程竟有些冷淡,話語間也有些小心。
文光耀想想,還是走到隔壁李委員辦公室跟他匯報了一下,李曉峰也不知道原因,他笑道,「讓你去你就去,去了不要多說話,多聽多記,楊書記辦公室在二樓東側,有防盜門的那個就是。」他又囑咐道。
文光耀趕緊答應一聲,快步下樓。他來到那扇防盜門前,定定神,敲了敲門。暗紅色的鐵門「吧嗒」一聲,開了。文光耀走了進去,順手把門關上。
屋子裡已坐了幾個人,他感覺自己好象開會來晚了一樣,這時才有些局促不安。
楊永基坐在老闆椅後面,目光灼灼,臉有怒氣,見文光耀進來並不說話,只是掃了他一眼。
王國堯見狀趕緊說低聲說道,「坐吧。」他坐在靠牆的沙發上,崔寶森往裡挪了挪屁股,文光耀趕緊挨著他坐了下來。
他這才有時間仔細觀察這個辦公室。這是一間兩間屋子打通的大辦公室,最西面是一排從南到北的書櫃,書櫃前是老闆桌與老闆椅,老闆桌北面放著一個柜子,幾株高大的盆景樹點綴周圍,再前面則是一圈沙發,東側牆上則懸掛著一個橫幅,「訥言敏行」四個大字倒也寫得遒勁有力,桌子、椅子、沙發質量考究,一看就是上等貨色。在沙發旁與防盜門之間,還有一扇門通向另一個房間,估計是休息的地方。
王國堯坐在單人沙發上,另一張單人沙上上坐著一個面色黑紅、顴骨高高的中年男人,頭髮又亮又黑,而與崔寶森一起坐在長沙發上的是一個戴著眼鏡又矮又胖的男人。
文光耀剛來沒有兩天,雖然一直在努力熟悉,但這兩人他還是不認識。
「教育助理這個位子,你以為是給你養老的?全鎮學校都罷課了,你還不知道?你還想不想干,不想干有人想干!」楊永基鼻音有些重,臉上怒氣不減,他的目光很銳利,在場的人包括王國堯都低著頭,有的在本子上記錄,有的在沉思,可就是沒有人去碰他的目光。
教育助理叫汪京輝,並不是這個名字好記,而是從教育系統出來,他對鎮裡管教育的就上了心,文光耀看了看坐在崔寶森旁邊面紅耳赤的男人,終於對上了號。
「二中情況你不熟悉,你就說說中小學的情況。」楊永基對坐在單人沙發上的那個中年男人說道。
文光耀翻開筆記本,他瞥了一眼崔寶森,見他在本子上寫下王鴻才三個字。這人講的又是中小學的情況,文光耀又把這人大致對上了號,他就是瑯琊嶺鎮主管中小學教育的教委主任王鴻才。
在龍城市的教育管理體制中,高中歸教育局直接管轄,教師的工資由市財政承擔;而鎮上的中、小學則成立教委,由教委作為教育局派出機構進行管理,中、小學的教師工資卻是鄉鎮財政來承擔。原來鄉鎮政府中教育助理負責管理中小學事務,教委主任設置後,雖然也接受鎮裡領導,但教育助理的職能就逐步弱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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