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三千里 第一章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淡

    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

    冉冉檀香透過窗心事我瞭然

    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圖韻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縷飄散

    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夕陽西下，眼光把偌大的原野暈染成淡淡的金色，一條田間的土路上，忙碌了一天的農夫荷鋤而歸，一個七八歲的牧童橫在一頭健碩水牛的身上引吭高唱。所唱之詞情意綿綿，聲音悠揚婉轉，出自一個鄉間童子之口，倒頗有幾分滑稽。周遭眾人似習以為常，並不為所動。

    路邊一長一幼兩位道士卻頗感興趣地住了腳步，只見那年長的道士一臉慈祥地朝著牧童打了個稽首道：「哥兒口中所唱是哪裡聽來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是中氣十足，聲聲入耳。

    牧童眼瞧著這兩個滿面風塵的外鄉人擾了自己的雅興，便有些不快，白了二人一眼，仍舊仰著脖子唱。

    那道人卻不耐煩了，揮手喝道：「你這孩好生沒有禮貌，我師父好生好氣問你，你卻這般憊怠，不怕道爺揭了你的皮？」

    那老道人卻連連擺手，道：「琴心休要鹵魯！」

    那叫做琴心的道士卻不肯罷休，望著老道士不滿道：「師父，迪人向來蒙昧野蠻自然不能拿島上的那些道理對待他們！」話間竟然擼胳膊挽袖子要將牛背上的孩子給揪下來。

    老道見徒兒並不聽自己的卻不惱火，只是搖了搖頭束手立在了路邊，看著那琴心氣咻咻地向那牧童沖了過去。

    牧童見他動了怒，便緊拍了幾下牛屁股，卻已然來不及了，琴心一把揪住了大水牛的尾巴，大水牛立刻便被釘在了原地，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就是踏不動半步。

    牧童見琴心一副清瘦的模樣，竟有如此神力，心下駭然，當下便慫了，帶著哭腔道：「我唱的歌兒都是從翠柳塢的葉百了那裡學來的！」

    「葉百了？」

    牧童見連個道士似乎都對這個葉百了感興趣，趕緊了頭道：「就是翠柳塢的那個活死人，可是上個月的他突然睜開了眼睛，能話，還會唱一些奇奇怪怪的歌，就是不能動彈，大家覺得稀奇都去看，學他唱歌。」

    兩個道士聞言，不由得相視一望，琴心不覺已經放開了攥在手中的牛尾巴，那牛立刻呼哧呼哧地狂奔而去。

    牧童一見得脫，便又來了精神，立在牛背上日娘搗老子地罵個不亦樂乎。

    二道並不理他。那琴心壓低了嗓門問道：「師父，這葉百了會不會和當日的異象有關係？」

    老道士捻須不言，諱莫如深。

    翠柳塢是個驕傲之地！他的主人葉世榮更加是個驕傲之人！他擁有翠柳塢這片另人艷羨的祖產，更令他驕傲的是他擁有一位美艷不可方物的**柳隨風。

    此時妻子正立在他的身邊，同他一樣面帶憂色看著遠處的兒子葉百了。

    如果葉世榮此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他的這個兒子葉百了了吧。

    葉百了倚在一張特製的椅子上，這使他能夠看到原處消融在夕陽深處的岱山。他的渾身除了一雙眼睛、除了喘息的口鼻幾乎再沒有一生機。

    幾個光著屁股、渾身黑不溜秋的孩子圍著他張大了嘴巴看著他正跟一隻土黃色的田園犬擠眉弄眼，那條狗的眼睛居然隨著他的眼睛轉動不已，最後隨著他吧地一聲撮了一下嘴巴，碩大的田園犬咚地一聲倒在地上睡著了！

    頑童們一起鼓掌。

    立在葉百了身後的一個丑得可愛的跟班忙不迭地跑上來，念叨著：「快快快，把你們的東西統統都拿出來孝敬少爺啊，不然不許看少爺表演哈！」

    頑童們乖乖地從屁股後面摸出準備好的瓜果梨桃來，轉眼間葉百了身前的草地上多了一堆新鮮的蔬果。

    葉百了眼睛骨碌碌轉了轉，又微微合上眼帘，道：「勇子，讓他們散了先，少爺我累了。」語氣里竟是無盡的低落與落寞。

    勇子雖然長得醜，人卻機靈，自然瞧出少爺的情緒不佳，一邊轟趕著那些孩子，一邊回頭安慰少爺道：「少爺、少爺，雨季馬上就到了，一起雷電我就把你抱到老柏樹下，讓雷電再劈你一次，不定你就能站起來了呢！」

    葉世榮心中正煩躁，又聽勇子得不堪，便朗聲訓斥道：「少爺累了還不帶少爺回去休息，整天就知道領著少爺胡亂瞎混，心我送你到靈鷲寺做了和尚！」

    勇聞言大驚失色，慌忙推了葉百了一溜煙往回趕去。

    柳隨風望著二人的背影，搖頭嘆息道：「了兒倒是個倔強的脾氣！」

    葉世榮跟著嘆息道：「本以為碧落界憐憫我葉家，如當年的癩頭和尚所言會還給我們一個正常的孩子，誰知道他卻仍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看來只能是命該如此了！」

    柳隨風憐憫的望著丈夫柔聲道：「了兒好歹能言能看了，總算比先前要強上許多……都是隨風不好，不能為老爺再添子嗣……」話未完眼圈已經紅了。

    就在夫妻二人柔腸百結之際，遠處一高一矮兩道灰色人影飄然而至，卻是一老一少兩位道士。

    只見那年長的道士朝著葉、柳二人虛空一禮，輕聲道：「道龍湖島妙諦有禮了！」

    葉世榮雖然久居鄉里，卻也並非閉目塞聽之人，對「龍湖島」亦是早有耳聞，那可是天下聞名的玄修聖地，天下人對其趨之若鶩。龍湖島上弟子或是步入了修行的坦途，或是步入塵世為官做宰，是以它對世俗世界的影響不容覷。

    葉世榮慌忙回禮。

    妙諦的一雙眼睛卻追隨著漸行漸遠的葉一了、勇二人，光彩灼灼、空靈幽遠。

    葉世榮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得一個激靈！他拱手望著妙諦，不敢開言。

    妙諦神光一斂，轉而正視著葉世榮道：「碧落之下，萬物如流，沒落了近千年的迪國似已到了中興的前夜！」

    葉世榮不明就裡地望著妙諦。

    妙諦展顏一笑，繼續道：「這種時候總是少不了滄海橫流的英傲人物，碧落界早有安排……」話音未落，他下意識地朝著葉一了遠去的方向瞟了一眼。

    葉世榮訝異地望著道人，他開始懷疑這二人是坑蒙拐騙的遊方道人，眼中的警惕之色漸漸升起。

    柳隨風瞧見丈夫的疑惑，接口道：「我們的孩子先天不足，我夫妻奢望他繼承家業都不成，如何能夠擔起天下重任？」

    妙諦微笑道：「當今天下盟主黎國延慶王年少時被野狼養育成人，不通言語、不懂事故，不還是成就了不朽的事業？碧落界的決斷，又豈是我等凡俗能夠勘破的？」

    葉、柳二人均無語。

    過了許久，柳隨風方輕言問道：「道長何以斷定我們家少爺兒有可造之才？」

    妙諦長眉一軒，朗聲道：「此間霸氣沖霄，道身體周遭道氣奔涌莫名！」

    且葉百了由勇推著緩緩前行，突然覺得身體異樣，本來毫無知覺的身體，突然體味到絲絲的涼意，耳邊響起一串串的轟鳴聲。他連忙叫停了勇問他家中可有什麼異常。

    勇告訴他有一老一少兩個道士正在和老爺太太話。

    葉百了聞聽，忙命他調轉回去。越是靠近二道士的所在，葉百了越是感覺到原本麻木無覺的身體有種扭動的渴望與衝動。

    葉世榮看到二人到來，一臉恚怒地瞪視著勇，勇心中忐忑，立住了腳步躑躅不前。

    「父親，是我……」話間竟然衝著葉世榮緩緩地抬起了一隻手臂，瞬間便又掉落了下去。

    可是就是這一瞬間就足以讓在場的葉家人驚喜交加。

    柳隨風看在眼裡，驚訝地叫出了聲音，葉世榮也是詫異莫名。

    「閣下難道對貧道方才所言還抱有疑慮嗎？」妙諦之聲溫和平靜，卻如久旱之際的豪雨一般一字一句敲打在葉百了的心頭。

    葉世榮沉吟片刻問道：「道長意欲如何處置我這孩兒？」

    道長輕聲道：「我須帶他去他該去的地方，讓他卻經歷他該擁有的人生！」

    妙諦吐字清徐，卻如一記記重錘般擊打在葉世榮的心頭。畢竟是他生養了十三年的孩子，更何況又是一個沒有半行動之能的孩子，教他們如何忍心將他拋擲於茫茫人海，甚至永無聚首之期？

    柳隨風的眼也已經在黃昏中變得微紅，她偷眼瞧著丈夫。

    葉百了雖看不到雙親的情形，卻聽得見，二人氣息的滯重。他默默地看著一在山間變的夕陽，良久方緩緩道：「父親，讓我去吧，我不甘心就這般度過一生！」

    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成功、失敗、相愛、想殺都源於「不甘心」這三個字，也正是因為「不甘心」這三個字在父母的蔭庇之下蟄伏十三年的葉百了已然跟隨兩位萍水相逢的道人走上了一條前途未卜的逆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