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雪重 57.第五十七章

    &對了,你們那時候並沒有僱人」,文森扶額,「你說的這個可能我也想過,但我總是不願意相信。」

    &情已經這樣了,你不願意相信也得相信」,林鴻文安慰他道,「外面那夥計,你暫時也別辭掉。再換一個,還得被收買,沒準還不如這個。至於違約的事,我們可以不追究,但以後不能再這樣了。我想比起那些拿槍指著你腦袋的,你應該更願意和規規矩矩的商人合作,是不是?」

    &如果他們再來威脅我呢?」文森問道。

    林鴻文笑笑說,「你在中國待的時間還是太短了,他有張良計,你有過牆梯啊。」

    &麼意思?」文森摸不著頭腦地問。

    &像他們說的,其實布樣有重合是不容易發現的」,林鴻文說,「既然如此,你只要辛苦點,多做幾份假合同不就完了麼。」

    &好像明白了」,文森說道,「你的意思是,我做一些假合同,等他們來的時候,就把這些假合同給他們看。這樣他們就會讓我從這些假合同里選出一些供給他們,我聽他們的話照做,表面上,好像跟你們重合了一部分,實際上,是把你們兩方的供貨完全分開了,你們賣的是各不相同的,對嗎?」

    &是這個意思」,林鴻文答道,「你在花點心思,把到貨時間都錯開,他們怕我們發現,又會分到好幾個分號去賣,誰有工夫每樣都買回來挨個比對呢?」

    &什麼我沒早點想到呢?」文森氣得直樂,「林,說真的,哪天徐要是辭掉你,你一定要來幫我,對付惡人,必須得像你這樣。」

    &不願意規規矩矩的做生意」,林鴻文嘆氣道,「可是只要有一個人不守規矩,規矩就沒用了。」

    &是當然了」,文森贊同地說,「不遵守規則肯定更容易賺錢,賺得都是那些守規則的人的錢。」

    &了,不說這些了」,林鴻文起身道,「我也該回去了,事情就按咱們商量的來。」

    &問題」,文森應道。

    林鴻文揣著鋼筆回了合眾商行,徐卿之看了他一眼,又埋頭寫字。林鴻文輕輕地把筆放在桌面上,「修好了。」

    徐卿之有些疑惑地把筆拿過來,端詳了片刻說,「這不是我原來那支。」

    &喲,你可算肯跟我說話了」,林鴻文笑道,「就知道瞞不過你,托文森買的。」

    徐卿之冷著張臉說,「花了不少錢吧?」

    &是小事,合心意就行」,林鴻文說著,伸手把筆帽摘了下來,「試試看。」

    徐卿之在紙上隨意寫了幾個字,久違的沙沙聲讓人心情愉悅,林鴻文微笑著看著他,「別生氣了啊,再摔劈了我就不知道該上哪兒給你再弄來一支了。」

    徐卿之讓他說樂了,「再摔劈了,去找文森隨便買一支就行了,不用非得照原樣。」

    &種東西用久了順手」,林鴻文說,「對了,布的事兒也查清楚了。」

    &底怎麼回事兒?」徐卿之正色道。

    林鴻文把整件事說了一遍,但把何穆找人去查的事情一筆帶過,徐卿之聽完點頭稱讚說,「這樣很好,既不讓文森為難,咱們也不吃虧。」

    &啊,要是讓他賠錢,就算他肯賠,以後也還是照樣會這麼幹」,林鴻文說,「賀貴的手段咱們是學不來了,只能見招拆招了。」

    &啊」,徐卿之無奈地附和道。

    &

    外面難得的天朗氣清,姚順昌卻戰戰兢兢地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偷偷地瞄著賀貴。他隱約覺得賀貴叫他來應該是為了陳興來的事,看神色估計不是什麼好事。

    賀貴往壺裡添了次水,終於捨得說話了,「我派去上海的人回來了。」

    &聽到什麼了?」姚順昌緊張地問。

    &海確實有個叫陳興來,他也確實有家紡織廠,不過那人現在還好好的在上海待著呢」,賀貴說。

    &咱們見的那個是騙子?」姚順昌捏著拳頭站起來就想往外走。

    &什麼?」賀貴在他背後說道,「坐下!」

    姚順昌咬牙切齒地坐了下來,「這老小子敢騙到咱們頭上來,咱們還慣著他不成?」

    &是騙了,但咱們一個子兒都沒給他」,賀貴慢斯條理地說著,「我都沒急,你急什麼?」

    &這不是咽不下這口氣麼」,姚順昌說,「畢竟這人是我引薦給你的,好在老哥你心思縝密,不然他現在都拿著錢跑了。」

    &看這騙子也算老道,你看他對答如流,還懂得借個真的身份,估計之前已經騙過不少人了」,賀貴說著,忽然一笑,「辦廠這麼好的事兒,咱們沒談成,別耽誤別人啊。」

    &哥你的意思是?」

    &的意思是,別浪費了。」

    姚順昌琢磨了一下,「你別說,這事兒還真挺容易。」

    &麼說?」

    &花樓的秦紅,是合眾商行周時英的相好。當年我被他擺了一道,剛開始沒想明白到底是哪兒走漏了風聲。後來想起來了,那許茂才曾經和我一起去過蒔花樓,被秦紅撞了個正著,肯定是她把這件事兒告訴了周時英」,姚順昌拍著大腿說道,「這次啊,就還按上回的來,我還領著那個陳興來去蒔花樓,這回不怕她撞見,也不怕她通風報信,就怕她報的不及時!」

    &次你找的那個宋遲,沒說幾句話就讓人轟走了,好在他沒把你供出去」,賀貴不悅地說,「這次可別再搞砸了。」

    &哥,你放心吧,這次我不過就是搭個線」,姚順昌笑道,「我就不信,那三個後生也會派人去上海查他,正好這不快過年了麼,我保證他們三個連年都過不消停!」

    &

    小年那天早上,秦紅差人過來,讓周時英晚上務必要來一趟。周時英有些奇怪,因為之前已經說好,小年這天他會過去,平白無故的,又讓人跑一趟,想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周時英正琢磨著,何穆拿了些灶糖過來,「今天生意不會好的,吃點灶糖吧。」

    周時英拿了一塊咬了一口,掉得滿哪兒都是碎渣,那糖沾手不一會兒,也開始化得黏糊糊,嘴裡的更是粘到了牙上。

    &麼甜?」周時英費勁地嚼著,「還這麼黏。」

    &樣才能把灶王爺的嘴封住,讓他上天之後別瞎說」,何穆笑著說,「今兒都回家祭灶王爺去了,咱們也可以早點打烊。」

    &呀」,周時英含含糊糊地說著。

    天一黑,周時英就去了蒔花樓。秦紅見他來了,吩咐人去廚房把備好的菜送到房裡來。

    &便吃點就行了」,周時英說。

    &時倒也罷了,今天好歹是小年」,秦紅笑著說,「而且確實有值得高興的事兒。」

    &麼事兒?」

    &來再說」,秦紅伸手把周時英拉進屋裡,「你之前不是跟我說,你們想辦廠嘛。」

    &周時英點頭,「但是沒什麼門路。」

    &天姚順昌過來了」,秦紅說,「領著個人,說是從上海來的,姓陳,在那邊開紡織廠。聽他們說話的意思,姓陳的有意找人入伙,但不知道為什麼最後沒有談妥。」

    &談妥正好啊」,周時英笑道,「可以成全我們了。」

    &聽說他在街口的那家旅館住著呢」,秦紅說,「你不妨去打聽打聽,不過得抓緊,馬上就過年了,估計他也快走了。」

    &明天就去」,周時英說,「要是真能談成了,過年可就樂呵了。」

    兩人剛說完,菜就送進來了。周時英一看,好傢夥,蔥燒海參、糖醋鯉魚、京醬肉絲、香酥雞,外加一個奶湯蒲菜。菜雖然不多,但看家本領基本上都在桌上了。

    &趁熱吃」,秦紅給周時英加了塊海參,「我給了廚子些錢,讓他去買了點好的,他說了,這些都是看家菜。」

    周時英嘗了嘗,「確實不錯。」

    秦紅抿嘴笑,一臉的心滿意足。

    &

    周時英第二天一早就去旅店找了姓陳的,而林鴻文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何穆把事情說了一遍,林鴻文默默地聽著,半晌才說,「時英怎麼說?」

    &說明早就會過來找你,想領你一起去見見那個陳興來」,何穆說,「我看他回來的樣子,應該是談得不錯。」

    林鴻文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兒說,「那個陳興來住哪兒?」

    &和旅店,二樓第三間房」,何穆說。

    &怎麼這麼清楚?」林鴻文苦笑著問。

    &過年了,我怕出事」,何穆說,「所以就讓人跟著他。」

    &什麼事?」林鴻文問。

    &子也好,小偷也好,過年前都要撈一筆,不然怎麼過年啊」,何穆說,「生意上的事我是不懂,但小心點總是好的。」

    &對」,林鴻文想了想問道,「紅姐是怎麼知道陳興來這麼個人的?」

    &說是姚順昌帶人去了蒔花樓,兩人說話讓紅姐聽見了。姓陳的原本是想讓賀貴入伙來著,不過好像價錢沒有談妥」,何穆答道,「然後紅姐就告訴了時英。」

    &一會兒找人繼續盯著點那個陳興來,順便告訴那個人,如果明天我和時英離開後,陳興來要出城」,林鴻文停頓了一下,聲音一沉,「就打斷他的腿。」

    &萬一他不是騙子呢?」何穆問道。

    &有萬一」,林鴻文說,「明天我會讓時英拿著錢去,談妥就把錢給他,順便商量好讓時英隨他一起回上海看看紡織廠。如果他真的是商人,那就和時英一起離開傅家店。如果他是騙子,錢到手,馬上就跑。」

    林鴻文伸手撥了撥油燈的芯兒,燈光恍惚,何穆抬眼看他,只見他的臉一半藏在了陰影里。

    &麼,怕了?」林鴻文笑著問。

    &果他真的騙咱們的錢,打折一條腿夠麼?」何穆問。

    &錢而已,你還想要了人家性命不成?」林鴻文正色說,「如果真是騙子的話,應該不光一個人,你多挑幾個人過去,別吃了虧。還有就是……」

    &是什麼?」

    &件事,別告訴時英」,林鴻文低聲說。

    &道了」,何穆說。

    林鴻文見他一臉認真,忍不住笑了,「你如今連個為什麼都不問了是麼?」

    &意的事我懂得不多,但是你想什麼,我還能猜到幾分」,何穆說。

    &林鴻文半信半疑地看著他,「那你說說,我想什麼?」

    &遲來商行門口鬧事兒的時候,你說有些事還是晚來些好,也許晚些時候,人就變了」,何穆微微揚起嘴角,「現在,是時候讓他變了。」

    林鴻文拄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沒有言語。

    &

    果然轉天一早,周時英就來了。林鴻文備好錢,穿得體體面面的,一邊走一邊跟周時英說著打算。周時英聽聞如果談妥就要跟陳興來一起回去,有些異議,林鴻文忙說如果過年他不方便去,自己可以去,周時英這才同意。

    兩人走到元和旅店,房門完全拉開的一瞬間,林鴻文就可以斷定,周時英被騙了。不用開口說話,也不用費勁端詳,林鴻文記得這張臉。當年那伙騙子鬧到康濟堂要把袁婷帶走的時候,他是六個人當中的一個,他不是為首的那個,可林鴻文記得他,因為這個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時英與陳興來聊得暢快,不一會兒陳興來便拿出了合同。周時英看了眼林鴻文,林鴻文微點了一下頭,周時英便放心大膽地在合同上簽了字,之後又把定金交與陳興來,雙方約定明天一起啟程去上海。


    出了元和旅店,周時英緩緩地舒了口氣,「總算在過年之前,把這事兒定下來了。」

    &啊」,林鴻文附和道。

    林鴻文和周時英離開半個時辰後,陳興來就背著個包袱就出了旅店。穿街過巷,先後又進了兩家旅店,身旁陸續多了四人,一行人一路向北,本來打算奔著呼蘭城去,結果還沒出傅家店就被人截住了。陳興來一聲都沒來得及出,就被拖進了暗巷。

    &位好漢,我們只是混口飯吃,不知是哪裡得罪了幾位」,陳興來看著對方手裡的木棍,聲音發顫地說,「幾位如果不嫌棄,我們包袱里還有些錢。」

    &板說了,錢可以不要,但是要打折你一條腿」,站在陰影里的人聲音陰冷地說道。

    餘音未落,就聽巷子裡一聲慘叫撕心裂肺,驚得路人直冒虛汗。不一會兒,巷子裡出來十幾個人,分別鑽進了巷口的三輛馬車裡。

    下午,鋪子裡的落地鍾剛剛敲了兩下,何穆喝光了杯里的茶,抬頭對周時英說道,「嘴裡淡得沒味兒,我去買點五香花生回來吃。」

    &啊,好久沒吃了,多買點」,周時英囑咐道。

    何穆出了商鋪,走了兩趟街去買花生。往回走時,街角停了一輛馬車,車夫帶著厚厚的皮帽子,穿著深褐色的棉襖,手裡拿著菸袋。何穆撩開帘子,自己上了車,車夫輕輕抽了馬腿一下,馬車徐徐前進。

    車裡還坐著一個人,何穆在他對面坐下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已經打斷了,看你想什麼時候給他接上」,那人答道。

    &共幾個人?」

    &個,都在倉庫里捆著呢,老柴他們在看著。」

    &麼來頭知道嗎?」

    &是到處行騙,從南騙到北,裡面有個女的,專門設仙人跳的。還有個會說日本話的,騙了不少商人。」

    &有別的嗎?」

    &們說,來傅家店是想騙賀貴的,但賀貴似乎看出他們是騙子了,見了一面之後再也沒露面,都是姚順昌在傳話,最後沒談成,還帶那個假冒的陳興來去蒔花樓嫖妓。」

    &我都知道了,晚一點我會過去,你們把人看好了」,何穆說完,鑽出了馬車,那馬車不急不緩地剛好繞了一圈兒,又回到了原地。何穆揣著五香花生回到商行,周時英抓了幾粒放進嘴裡一嚼,「真脆生!」

    打烊後,何穆避開周時英,先去找了林鴻文。林鴻文面色凝重地聽他說完,抬頭看了看他,「你怎麼想?」

    &順昌搞的鬼」,何穆說。

    &實你之前說這人是姚順昌帶去蒔花樓的時候,我就想他十有**是個騙子」,林鴻文嘆了口氣,「之前許茂才的事兒,就是紅姐透露給咱們的,姚順昌後來肯定也猜到了這點,這次才如法炮製。不過我擔心,這是賀貴授意他的。」

    &也不好說」,何穆道,「他靠著賀貴這棵大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打賀貴來了傅家店之後,陸陸續續交給他好幾家店的買賣,他為賀貴辦事,在正常不過了。」

    &前幾次小打小鬧的,也就忍了。這回欺負到頭上來了,再不吭聲,就真讓人當軟柿子捏了」,林鴻文微微眯起眼睛,「他這個時候給咱們下套,是誠心不讓咱們過好年。他做初一,咱們就做十五。」

    &們再騙回去?」何穆試探著問,「就一個露過臉,還剩四個呢。」

    林鴻文搖搖頭,「那五個人留著,明天一早,找人把腿給他接上,疼一宿也夠他受的了。」

    &著?」何穆納悶地看著林鴻文,「你又不想騙回去,留他們做什麼?」

    &在用不著他們,以後呢?」林鴻文說,「那五個人就交給你了,腿折了的那個先養著,其餘四個,你把他們分散開,安排到不同的鋪子幹活。在把那一千盧布給他們五個人分了,跟他們說,好好幹活,年底會有花紅的。」

    &我知道」,何穆說,「那……咱們要怎麼回敬他一下?」

    &事兒急不來,得好好打算」,林鴻文平靜地說道,「再說後天時英就會發現自己被騙了,又少不了一頓鬧騰。賬一定要算的,但是先好好過個年。」

    &卿之那邊你怎麼交代?他明明跟你說了給陳悅軒去信,你沒等人家回信就拍板買紡織廠?」何穆擔憂的問道。

    &跟他說,上海來了個老闆,想找人入伙紡織廠。時英與他搭上了話,但價錢很貴,沒談成,可我想跟著他去上海看看行情」,林鴻文說。

    &萬一哪天他們兩個一對,時英知道你算計他怎麼辦?」何穆問。

    &會把你上當的事兒到處說麼?長臉吶?」林鴻文訕笑道,「再說我算計他什麼了?騙子不是我找的,上當不是我逼他的。他自己毫無防範,我還要跟著他後面幫他收拾殘局。我既不用他賠那一千盧布,也不會因此而責怪他,說破天我也不過就是沒告訴他那些騙子被咱們抓到了而已。他覺得咱們的手段不光彩,那這回咱們就看看光彩的手段怎麼擺平這些下作的事兒。」

    &時英知道知道這些人有多缺德也好,他總以為不管別人怎麼樣,自己規規矩矩做生意就行,總以為一個巴掌拍不響。一個巴掌確實拍不響,但扇到臉上那就響了」,何穆站起來,撲了撲衣擺上的浮灰,「這事兒就先這樣,他們還在倉庫等著我呢,我先走了。」

    林鴻文點點頭,起身送他出去。何穆先把門拉開了個小縫兒,朝外看了看,林鴻文知道他怕撞見周時英,也沒說什麼。外面很黑,只有零星幾戶人家在門口掛了燈籠,林鴻文把手裡的小燈籠塞給何穆,「這麼晚了你怎麼過去?」

    &馬車在街口等我」,何穆說,「怕人看見,所以沒有進來。」

    &就好」,林鴻文說著,幫何穆把門拉開,站在門口看何穆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街口走去。

    送走了何穆,林鴻文回到屋裡,劃了火柴,點上一根煙。四下無聲,他用力地吸了幾口,心不再那麼焦躁了。借著油燈的光,林鴻文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裡有一道疤,雖然並不深,但依舊破了掌紋。說來也奇怪,不過一年前的事情,感覺卻像過了很久似的。林鴻文蜷縮著手指,靜靜地摸著那道疤,那年杜心竹死後,他昏厥過去三天。換成現在,只怕眼睛都不會多眨一下了。

    &

    臘月二十七清晨,林鴻文頂著小雪拎著皮箱進了元和旅店,想要找陳興來,卻被掌柜的告知那人前天就已經退房走了。林鴻文一路跑到合眾商行,箱子扔在地上,倚著門上重重喘了幾口氣,對周時英說,「陳興來跑了!」

    周時英被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一臉無助地看著林鴻文,「跑了?」

    林鴻文這時候氣已經喘勻了,把去找陳興來撲空的事跟周時英說了一遍,周時英臉色慘白地坐下,「這、這怎麼辦?要不,咱們去警察局報案?」

    林鴻文六神無主地說,「報案也好,但警察局根本不管傅家店啊,要不還是托人去找找吧。」

    &怕想找也找不到」,何穆說,「按那掌柜的說的,陳興來已經跑了將近兩天了。」

    &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麼辦?」周時英大聲問道。

    林鴻文想了一會兒說,「都別慌,這樣,我再去客棧門口打聽打聽,有沒有人見到他往哪兒跑了,時英要不你去公誼會看看能不能找人幫忙。」

    周時英直接搖頭,「這樣不妥,我一去,整個公誼會的人都知道咱們商行被騙了,這事兒不能讓人知道!」

    林鴻文又思量了片刻說,「既然怎麼都不好,那……這一千盧布就當咱們做生意賠掉了,我也不去打聽了,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周時英一臉頹唐地癱坐在椅子上,他當然不甘心就這樣沒了一千盧布,可不甘心又能怎樣,人已經跑了兩天,想追都不知道去哪兒追,更別提還不能讓人知道。

    林鴻文走過去,一臉擔憂地說,「時英,你別太自責,這事兒本來也不能全怪你,你領我去的時候,我也沒看出來他是個騙子。一千盧布而已,咱們又不是賠不起,你千萬別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

    周時英垂著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林鴻文又寬慰了他幾句,見他還是不說話,就囑咐何穆好好勸勸他,自己先回中國大街了。何穆一邊應著,一邊送林鴻文出去。兩人一直走到街口,林鴻文停下腳步跟何穆說道,「你回去好好勸勸他,時英這個人,你越說別自責,他就越自責,你越說別放在心上,他就越放在心上。希望他這次得了教訓,以後別那麼好騙。」

    &知道了」,何穆說,「早上我已經叫了大夫,把那人的腿接上了,疼了一宿,臉都沒血色兒了。錢給他們分了,他們有了甜頭,自然也願意跟著咱們了。但是那假冒的陳興來你打算怎麼安置?他已經露過臉了。」

    &不能留在傅家店,等腿養好了,讓他先去秦家崗替咱們探探路」,林鴻文囑咐道,「對了,皮箱我先扔在店裡了,你先替我收著,晚上我過來拿。」

    &何穆伸手扶了林鴻文一下,把他送上馬車。看著車子走遠,自己也轉身回去了。

    小雪不停,商行櫃檯角落裡的黃曆上寫道,甲辰年臘月二十七,日值月破,大事不宜。

    &

    林鴻文沒有直接回中國大街,他在八雜市兒下了馬車,去那兒的賀記糧油鋪買了半斗米,又提著走到沒人的地方。他抓起一把米仔細看,果不其然,和傅家店那邊的一樣,同樣也摻了發霉的米。林鴻文用力地把手裡的米甩在地上,積雪和米混在一起,都是白色根本分不清,再蹭上幾腳,又都灰不溜秋的。

    外面下著小雪,徐卿之在店裡核對著賬目,夥計在前面擦拭著台面和擺件。門上日本商人送的風鈴響了兩聲,一個穿著洋裝的年輕女子推門進來。夥計放下抹布迎上去,殷勤地問,「姑娘想買點什麼?」

    &問,林鴻文在嗎?」那女子問。

    徐卿之原以為是賀瑤,可聽著聲音又不太像,於是邁步走出來。見那女子彎眉杏眼,皮膚白皙,嘴唇嫣紅。頸間圍著個狐狸圍脖,上著靛青色毛呢大衣,腳踩著黑色長靴。徐卿之見她一身都出自合眾商行,不緊有點訝異,但也一下明白了來人是誰,「你是……茹婷姑娘?」

    那女子笑著行了個禮,「見過徐老闆。」

    徐卿之更覺得驚訝,「你見過我?」

    &曾見過」,茹婷說,「但經常聽鴻文提起。」

    徐卿之向來不喜歡風月場所,留學在外時也遇過站在街邊招攬客人的□□,回來後不管是桃花巷還是薈芳里,風塵女子給他的印象均是濃妝艷抹,搔首弄姿。所以心裡雖然存著幾分同情,但也都敬而遠之。

    眼前的茹婷卻並不像之前見過的那些,她謙和有禮,倒像是讀過些書的。徐卿之招呼她坐下,叫夥計泡茶,跟她說,「鴻文今天動身去上海了,要過完年才能回來。」

    &海?」茹婷想了想,試探著問,「是生意上的事?」

    &徐卿之給她倒了杯茶,「外面冷,喝點熱茶緩一緩。」

    茹婷一邊道謝一邊把茶接了過來,微蹙著眉毛說,「他已經走了嗎?」

    &會兒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徐卿之看她神情有些古怪便問,「有什麼不妥嗎?」

    茹婷說,「我問些事,徐老闆你別介意,我是怕你們被騙了。」

    &騙?」徐卿之有些詫異,「姑娘知道些什麼?」

    茹婷咬了咬嘴唇,面露難色,「實不相瞞,我小時候曾被人販子拐走,又賣給了一夥兒騙子。騙子裡有一個人,會說好幾種方言,尤其是上海話和四川話,說得特別好。前幾天,我在桃花巷看見他了。原本當時就想提醒鴻文,最近如果有個人給你們生意做,千萬要注意。可是這幾日他都沒來醉胭脂,我也出不去。求了老鴇好幾天,好容易今天讓我出來了,還是來晚了。」

    徐卿之心中一驚 ,心想要是真讓她說中可如何是好,於是又追問了一句,「那以姑娘的了解,他們是如何行事的?」

    &常錢一到手,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茹婷認真地說道,「但如果設的連環套就不一定了,把人騙到外地去,也是有可能的。」

    &沒聽鴻文說給過那人錢,難道是要把他騙去上海?」徐卿之立馬吩咐夥計,「你去趟元和旅店,打聽打聽,鴻文他們是朝什麼方向走的,看看能不能攔住。」

    夥計聽了立馬出去找了輛馬車,直奔傅家店去了。徐卿之嘆了口氣,「多謝姑娘跑這一趟,我們不過是想本本分分地做點生意,可是打開業到現在,就沒怎麼消停過。」

    &老闆別嘆氣,世道就這樣,你想安穩,它還不答應呢」,茹婷寬慰他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再多留一會兒,看看能不能等到消息,我也好心安。」

    徐卿之剛要說不介意,門上的風鈴又響了兩聲,林鴻文回來了。看見茹婷坐在店裡,不禁怔住了。

    &怎麼回來了?那人真是騙子?」,徐卿之說。

    &怎麼知道?」林鴻文納悶地問道。

    &婷姑娘說的」,徐卿之解釋道,「她怕咱們受騙,還特意來告訴咱們的。」

    林鴻文脫下棉衣,抖了抖上面的雪,回頭看了眼茹婷說,「還真讓你說著了,我今天一大早去找那個陳興來,元和旅店的掌柜的告訴我,他前天就退房走了。」

    &就跑了?圖什麼啊?」徐卿之問。

    &知道,可能哪兒露了馬腳,讓人拆穿了,所以趕快跑了吧」,林鴻文說,「我發現不對勁兒之後,就馬上去通知時英他們了。」

    &點錢沒什麼,就當破財免災了,人沒事就好」,徐卿之寬慰他說,「剛才茹婷姑娘還擔心那騙子設的是連環套,把你騙到外地去呢。」

    林鴻文伸手烤著火,「萬幸,他已經走了,不然我要真跟他一起去上海,還指不定什麼樣呢。」

    徐卿之給他倒了杯熱茶,「別想那麼多了,快暖和暖和吧,一上午光在外面跑了。」

    林鴻文給自己拽了張椅子,坐在炭火旁,捧著杯熱茶嘶嘶哈哈地喝著。茹婷不曾見過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林鴻文看她說,「還沒問你呢,怎麼出來的?」

    &求了老鴇好幾天,眼瞅著要過年了,有點正事兒的都回家忙活去了,她看人少 ,才准我出來的」,茹婷笑著說道。

    林鴻文烤了一會兒火,身上終於都緩和了過來。過了一會兒,夥計也回來了,看林鴻文也在,就知道自己這趟算是白跑了。簡單跟周時英交代了一下,就接著打掃衛生去了。徐卿之掏出懷表看了看,見馬上就要中午了,就跟林鴻文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領茹婷姑娘出去吃午飯吧。」

    茹婷推脫說不用,徐卿之說,「你大老遠跑一趟就為了告訴我們騙子的事兒,不好好謝謝你,我們心裡也過意不去。」

    林鴻文拿起棉衣穿上,跟茹婷說,「你別客氣啦,不然我們連年都過不安心了。」

    茹婷抿著嘴笑,跟著他出去了。



57.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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