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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穆一早到店裡就見周時英在大聲訓斥夥計,聽了幾句,似乎是點貨點錯了。周時英脾氣一貫不錯,甚少發火,何穆不咸不淡地跟著說了兩句,就把周時英拽進了屋裡,說有事問他。周時英知他是幫著夥計說話,有些不悅地問,「什麼事兒?」
何穆遞給他一袋蜜餞,「怎麼一大早上火氣就這麼大?你昨天不是去找紅姐了嗎,怎麼,吵架了?」
周時英往嘴裡塞著甜棗說,「她現在哪還有心思跟我吵架,忙著嫁人呢。」
&人?嫁誰?」何穆好奇地問道。
&個晉商,姓劉」,周時英說道。
&那可真不錯」,何穆由衷地說。
&什麼不錯的,給人家做妾。」
&話說得,好像你能娶她當正妻似的」,何穆白了周時英一眼,「再說做妾怎麼了?那也是明媒正娶的,紅姐能有這麼個歸宿就算不錯了。」
周時英又往嘴裡塞了兩個甜棗,腮幫子鼓鼓的不吱聲。何穆打量了他一番道,「你也是奇怪,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紅姐來往這麼多年,她對你也算是盡心。怎麼如今她有了好去處,你非但不替她高興,還要說這些風涼話?」
周時英說,「我只是怕她跟錯了人。」
&什麼人是對的?」何穆問道,「那人至少肯真金白銀的贖她出來。」
&說一聲,我也可以給她贖身!」周時英激動地說道。
&後呢?」何穆走上前去,伸手用力地彈了一下周時英的腦門,「時英,我怎麼覺得你越活越回去了呢?你讓紅姐開口跟你說,『你給我贖身吧,你娶我吧』,你是不是腦袋讓門擠了?」
&怎麼知道她不是更中意那個姓劉的晉商,才沒有跟我說贖身的事情?」周時英捂著額頭問道。
&不說你這腦袋讓門擠了呢」,何穆犯愁地說道,「那姓劉的何時來傅家店的?」
&鴇說是十五那天。」
&都過去七八天了,紅姐要是中意他,這時候人都跟他回山西了,還在這兒耗什麼?」何穆審視地看著他,「時英,你這一大早上急頭白臉的,到底是因為擔心紅姐跟錯了人呢,還是因為紅姐沒有跟你呢?反正現在你沒娶,她沒嫁,你若是喜歡她,就去找她,別等人家嫁到山西了再唧唧歪歪的。要是去年這個時候,那沒辦法,窮得都要當褲子了,你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嫁人,但現在咱又不是出不起錢,你糾結個什麼勁兒?」
&怕她不願意」,周時英小聲地說道,「她從沒提過這些事。」
&喲喂」,何穆受不了的咂了咂嘴,「你說了,她不同意,那就算了。你這猜來猜去的,划拳吶?行了行了,你這心神不定的,該上哪兒上哪兒去,我一個人在這兒就行了。」
周時英想了想,好像要豁出去了似的出了門。何穆心說知道的是他去提親,不知道還以為去劫法場呢。
周時英到蒔花樓的時候,秦紅剛起來沒多久,妝還沒上,眼睛有點腫。然而見到他,還是笑了,周時英看著她眼睛裡那一瞬間的神采,忽然間就明白了。那與平日裡她笑臉迎人的笑是不同的,此刻她是真的打心底的喜悅。
&姐」,周時英從懷裡拿出一個紙袋,秦紅瞬間笑意全無,有些無措地看著他,「你是給我送禮金來了麼?」
周時英回身把門閂插上,拉著秦紅的手,讓她坐下。秦紅不知他什麼意圖,忐忑地看著他,誰知周時英居然單膝跪下了。
秦紅驚得忙伸手去扶他,「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周時英笑著吻了吻她的手,抬起頭眼睛亮亮地看著她,「聽卿之說,洋人求婚時,要單膝跪地,還要送戒指給對方。我不明其中就裡,但想著除了天地和父母之外,對結髮之妻也應如此尊重。紅姐,時英雖然年輕,不如別人那麼成熟穩重,但對你心意並不比別人少一分一毫。如果你願意,我今天就給你贖身,六禮娶你過門。」
秦紅愣愣地看著他,想笑,眼淚卻先一步掉了下來,一滴一滴地砸在周時英的手上。周時英抬手輕輕地擦掉她臉上的淚水,「紅姐,是時英不懂事,這番話早就應該說,就不會惹你傷心了。」
秦紅笑著搖搖頭,眼裡噙著淚說,「我還以為我等不到你了。」
周時英鄭重地拿出戒指套在秦紅的無名指上,虔誠地吻著她的指尖,然後緊緊地攥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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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時英和秦紅成親定在半個月後,周時英想大辦,但秦紅卻不想聲張,只說請關係近的人來就好了。為了名分的事,兩人還吵了一架,秦紅怎麼也不肯不做正妻,說這樣會讓周時英丟臉。周時英說咱們情投意合,你情我願,光明正大,有什麼丟臉的?兩人爭執了一番,秦紅見周時英一臉委屈,便說知道周時英是真心待她就行了,名分不重要,畢竟娶個風塵女子做正妻不是什麼體面的事。若是因為娶了她,而讓周時英被人指指點點,那比戳她自己的脊梁骨還難受。周時英無法,只好隨她去。
雖然明知秦紅苦心,但周時英心中還是有些氣悶,便叫上林鴻文等人去喝兩杯。推杯換盞間,把秦紅非要作妾的事情學了一遍。
林鴻文問,「那你就真的隨她了?」
&還能如何?」周時英說,「她要作妾,那就作妾,我不娶正妻不就完了麼。」
林鴻文端著酒杯直樂,捅了捅旁邊的徐卿之,「你看見沒?還是何穆說得對,也就紅姐治得了他。」
徐卿之幾杯酒下肚,有些微醺,笑道「妻也好,妾也好,全看你心裡如何看她,你心裡要是愛她敬她,那她就是正妻。如若不然,不過也就是空有個名分罷了。」
周時英展眉一笑,「卿之最對我心思。」
徐卿之從兜里掏出個信封說,「最近好事兒還真是不少,昨天悅軒的回信也到了,他在信里推薦了幾家紡織廠,說如果咱們有意,他可以幫忙牽線。」
&可是太……」周時英忽然頓了一下,表情複雜地掃了一眼林鴻文、徐卿之還有何穆,才緩緩地說,「太好了。」
林鴻文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嘴角說,「是啊,有熟人牽線,省了不少麻煩。」
徐卿之把信塞到林鴻文手裡,「你回去看看,改天咱們四個再一起商量一下。」
林鴻文說好,轉頭又問周時英,成親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周時英面無異色地說,「紅姐不讓聲張,需要準備的事情很少。酒席我已經定好了,屋子也布置好了,本來想雇一幫吹嗩吶的,紅姐不讓。」
&姐也是為你著想」,何穆說,「一輩子就一次穿著正紅色衣裳坐花轎的機會,為了你,她都能不要,可見她看重你。」
&知道」,周時英笑笑說,「想來這世上也沒有人像她一樣為我了,你說是吧,鴻文?」
林鴻文看了他一眼說,「那是自然,你們是夫妻嘛。」
何穆在桌子下面用腳輕輕踢了踢林鴻文的小腿,林鴻文將右手放到桌面下,擺了擺手讓他安心。
成親那天,周時英來者不拒,喝了很多酒,徐卿之攔都沒攔住。喝到最後,賓客都散了,周時英臉色煞白地走到林鴻文跟前,直勾勾地看著他說,「鴻文,當年商隊被劫,我一個人身無分文的來到傅家店,你是唯一一個肯幫我的人,這件事我一直記在心裡,會記到我死的那天。就連我和紅姐,也是你介紹認識的。你信我,把生意交給我打理,從那天起直到現在,我一刻不敢怠慢,生怕辜負了你這份信任。我自問對你掏心掏肺,絕無隱瞞,你呢?」
周時英伸出手指,戳在林鴻文的肩膀上,許是太過用力,把自己弄得一個踉蹌。林鴻文伸手扶住他說,「你喝多了,別喝了。」
周時英抬頭看他,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人。那年冬天給他買熱包子的少年,已面目全非了。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是他教自己釜底抽薪的時候嗎,是機關算盡放火燒糧油鋪的時候嗎,還是從一開始,那個純良少年,就是不存在的。
周時英最後被林鴻文等人送了回去,秦紅哭笑不得地跟他們道謝,待外人都離去後,才在床邊坐了下來。周時英靠在床頭,臉色慘白,眼圈發紅,默默地看著秦紅。
&知道的,還以為鴻文他們把你怎麼著了呢」,秦紅本想說句玩笑話逗他開心,誰知周時英聽了眼圈紅得更厲害了。他摟住秦紅,有些哽咽地說道,「我只有你了。」
秦紅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別難過,什麼坎兒都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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