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雪重 1.第一章

    故城雪重之荊棘滿途

    1.

    林鴻文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迅速向後退去的皚皚白雪,腦海中的往事也跟著一幕幕閃過。他想起自己當初是跟著一群人來到這個城市,如今離開,卻只剩他孤身一人。他想起很多人,活著的,死了的。他想起很多事,一樁樁,一件件。這些事讓他遇到了那些人,最終也讓那些人離開了他。他回想當年那個赤著腳站在雪地里的少年,卻怎麼努力都看不清他的臉。列車飛馳,所有的人和事都混著呼嘯的風雪,連同那座城一起模糊在視線里,最終變成了一抹化不開的冰留在了心尖上……

    所有的事情要從十年前1898年的早春說起,當林鴻文把那個人推進水裡的時候,一切似乎就開始走向那個註定了的結局……

    推人入水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癱坐在地上,下意識地想縮成一團。手不自覺地抓著地,指甲里全是泥土,小河裡的水漸漸恢復了平靜,他忽的回過神來,瘋了似的往家跑去。

    林省身聽他磕磕巴巴的說完了整件事情,只用了不到半袋煙的工夫就做出了決定,跑。林鴻文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那個一向老實巴交的人不輕不重的扇了他一巴掌,「發什麼愣,趕快收拾東西。」

    &大哥呢?」林鴻文問道,「要不要去找他?」

    林省身看了看天色,「你大哥本來一會兒也收工了,你這時候去找他,反而惹人注意,快去收拾。」

    果不其然,過了沒一會兒,林鴻鳴就回來了,看見林省身在收拾行李不禁問,「爹,咱們要去哪兒?」

    &去煙臺」,林省身說著塞給他一個包袱,「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要帶的?」

    &麼這麼急?」林鴻鳴問,「租子不還了?」

    &不起了」,林省身說,「趕緊拾掇,天黑就走。」

    林鴻鳴看了眼林鴻文,見他眼神木訥便問,「鴻文怎麼了?」

    林省身看了眼說,「捨不得。」

    林鴻鳴走過去摟著林鴻文肩膀說,「不怕,以後有錢了,蓋個更好的大房子。」

    林鴻文哆嗦了一下,又點點頭,繼續往包袱里塞東西。

    夜幕降臨,三人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村子,林鴻文想回頭看看,林省身扣住他的脖子說,「別回頭。」

    &林鴻文求救一樣地看著林省身。

    &麼也別想,一直往前走」,林省身低聲說。

    林鴻文轉過臉看著前面,前面卻漆黑一片……

    2.

    ——兩個月後煙臺——

    正午,林省身父子在雜市兒里找了個陰涼地兒吃飯。這是他們來煙臺的第三天,找不到其他活兒干,就幫雜市兒里的商販搬貨物。好在爺仨兒有的是力氣,這活兒雖說一天賺不到幾個錢,但好歹能吃飽飯。

    最後一個饅頭還沒咽下,忽然見一群人一窩蜂地往告示欄那頭兒跑去。林省身站起來,仗著自己長得高往最前面看去,告示欄那兒全是人,一群黑腦袋瓜兒中間居然還夾著幾個黃腦袋瓜兒。林省身琢磨了一下,低頭跟兩個兒子說,「我過去看看,你們吃完了就在這兒等我。」

    說著就擠進了人群,費了半天力氣從後面擠到前面,林省身終於看見了那張告示。

    &兄弟,這上面說的什麼啊?」一個站在他旁邊的人問道。

    林省身認識的字也不多,這會兒只能慢慢的從頭看起,雖然有些字不認得,但好歹看出來這是份招工的告示,於是便轉頭跟那人說,「招工的。」

    &工的?招什麼工?」

    &鐵路」,林省身答道。

    &哪兒修?」

    &東。」

    &這人,問一句答一句,你就不能多說點?」

    林省身沒言語,告示前兩個黃頭髮的外國人和一個中國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最後那個中國人轉身清了清嗓子,「各位,各位,咱們貼這告示呢,是要招人去關東修鐵路。諸位只要身體健壯,都可以來試試。工錢呢,咱這是按天算,一天三十戈比1,不少啦,想來的,到我這兒登記。」

    人群里有人不屑的嘁了一聲,林省身偷偷看了眼那人,黑瘦黑瘦的,套著一件破布衫,背著一袋子鼓鼓囊囊的東西,三十歲上下,相貌平平,唯獨眼睛透著精明。林省身擠到那人身邊,「這位兄弟,你知道他這三十戈比是多少錢嗎?」

    那人看了一眼林省身,壓低聲音說,「老毛子這是忽悠人呢,他們的錢叫盧布,一百戈比,才是一盧布,他一天才給咱們三十戈比。」

    &一盧布又是多少錢?」林省身還是不明白。

    &麼說吧」,那人想了想說,「在他們那兒干四五天,大概是一個銀元。」2

    林省身一聽嚇了一跳,「這也不算少了啊。」

    那人一笑,「他們雇咱們是這個價,如果是雇他們自己人,兩倍都不止。」

    &你說,這招工到底值不值得去?」林省身問。

    那人思量了一會兒說,「反正我去。」

    &麼說?」


    &錢多不多少不少且不說,至少沒聽說關東那邊有餓死人的。倒是關內這些年大災小災不斷,年年有逃荒的,就差沒吃人了」,那人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你和我也差不多,來了多長時間了?」

    &天了。」

    &里又遭災了?」

    &大水」,林省身嘆了口氣,「這幾年不是旱就是澇,收成就沒好過。」

    &你應該也是沒找到什麼稱心的活兒」,那人說,「老毛子的錢給的是不多,但你想,這總比咱們自己去闖關東要強得多。」

    &邊到底啥樣兒?」

    &樣兒,不就是冬天冷點兒」,那人笑笑,「但是只要到了那兒,活路肯定比這邊多。」

    林省身低頭想了一會兒,再抬頭,那人已經往登記的地方去了。外國人似乎嫌他太瘦了,誰知他嘰里咕嚕的說了兩句誰也聽不懂的話,那些外國人居然就讓他登記了。

    林省身回頭找到兩個兒子,父子三人背著包袱又擠回登記的地方,按了手印兒,領了幾張他們從來沒見過的紙幣。

    &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大兒子林鴻鳴問。

    &關東。」

    &那兒幹啥?我聽說那邊冷得都能凍死人。」

    &聽別人瞎說」,林省身說,「凍死也比餓死強。」

    小兒子林鴻文倒是沒說話,只是盯著告示看了好一會兒。林省身朝四周望了望,最終又找到了那個黑瘦黑瘦的身影,便跟了過去,「還不知道你怎麼稱呼?」

    &順,你呢?」那人說著打量了一下林省身的兩個兒子。

    &叫林省身,這是我大兒子,叫林鴻鳴,這是小兒子,叫林鴻文。」

    &會幸會」,趙順看了看三人背上的包袱,心說這爺仨兒名起的不俗,可看這打扮,又不像是有學問的,相貌堂堂卻一身破爛,也真是奇怪。

    招工持續了幾日,這段時間裡林省身父子依然在雜市兒里搬運貨物。雜市兒的人越來越多,都是奔著招工來的。也真讓趙順說著了,這幫人好多也不圖別的,就是在關內過不下去了想去闖關東。

    趙順在雜市兒也混得風生水起,他本就會說幾句俄語,這兩天又跟招工的兩個俄羅斯人混了個臉熟,幫著忙裡忙外,來找活兒乾的都知道有他這麼一號人的存在。這人也確實有點能耐,一張嘴能把死人說活了,甭管是哪兒來的,以前幹嘛的,他都能跟人侃上半天。

    招工結束的第二天,林省身他們就動身上路了。走的時候林省身不動聲色的跟在了趙順的身後,他想這人能靠一張嘴把這麼多人擺平,也是有些本事的,況且在雜市兒這幾天也只見他幫人,倒沒見他坑誰,可知這人的心腸不壞。關東那地方人生地不熟,跟著這樣一個人,總不至於太吃虧。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出發了,剛開始精神頭還都挺足,有的還扯開嗓子唱上兩句,荒腔走板的給林鴻鳴聽得直樂。隊伍里有人問趙順,「關東那麼大,咱到底是要去哪兒啊?」

    趙順壓低聲音說,「老毛子說了,咱們要去的地方是哈爾濱。」

    &爾濱?」那人想了半天,「在哪兒啊,聽都沒聽過啊?」

    &松花江邊上」,趙順說,「我也沒去過,只聽說是個小地方,都是些村子屯子。」

    &老毛子怎麼想的」,那人撓了撓頭髮,「修鐵路找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修。」

    &管他怎麼想」,趙順說,「他們又不傻,還能讓自己賠了?」

    &的也是哈」,那人看了看隊伍前面那幾個俄羅斯人,「這老毛子一個個都精著呢。」

    趙順瞄了眼身後的林省身,腳步慢了下來,和他們爺仨兒並排走著。林省身轉頭看他,「有事兒?」

    趙順思量了一下開口說,「我聽你們爺仨兒這名起得像讀書人,怎麼就……」

    &上有人做過官」,林省身說,「不過到了我這兒,也就能識得幾個字了,這倆小子倒是念過幾年私塾,讓你見笑了。」

    &有什麼見笑的」,趙順說,「這年頭,能吃飽不餓死就不錯了。」

    &那天聽見你會說老毛子的話?」林省身說,「難不成以前家裡也有做官的?」

    趙順笑笑擺擺手,「沒有,老毛子在西伯利亞修鐵路,人不夠招工,我爹帶著我就去了。那邊天寒地凍,沒幾年,我爹就病死了,再後來我和幾個人偷偷跑了回來。」

    林省身皺著眉頭,他們爺仨兒去東北是沒有辦法,而這趙順明知道這一趟兇險非常,怎麼還要往火坑裡跳?

    &想問我為什麼去找死?」趙順笑笑,「這趟不是找死,是找活。」

    &叔,關東那邊真的能凍死人嗎?」林鴻鳴湊過來問。

    &啊」,趙順笑著說,「一到三九天,街上都是凍掉的胳膊腿兒。」

    林鴻鳴嚇得目瞪口呆,林省身拍了拍他腦袋,「傻小子,逗你玩呢。」

    &說呢」,林鴻鳴往林省身那邊靠了靠,「哪能那麼冷呢?」

    趙順微微眯著眼睛端詳著林省身的兩個兒子,大兒子跟林省身一樣,濃眉大眼,又高又壯,不過和他爹比起來,他的話實在是太多了。倒是那小兒子,也不知道隨誰,眼睛也不小,可眼尾卻細而略彎,身子骨有些單薄,跟林省身一樣沉默寡言。

    &不冷的,得看和哪兒比,和老毛子的西伯利亞比,關東倒也不算冷了」,趙順緊了緊身上的破布衫,雖然從那兒逃回來好幾年了,但一想起來,即便是在夏天,也忍不住地打冷顫。

    ————————————————————————————————————

    &東鐵路工人工資狀況參考《俄國對華政策的演變與中東鐵路的修築》,作者馬蔚雲,《俄羅斯學刊》,2013年>

    &處所說銀元為光緒年間鑄造的「光緒元寶」,每枚含銀七錢二分。而當時流入中國的盧布(其中一種稱為羌帖),根據《哈爾濱市志.金融篇》所述,當時一盧布可兌換銀幣五錢八分。因此粗略推算當時中國鐵路工人工資約為每日銀一錢七分,五日工資約為八錢七分,也就是一個銀元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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