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們需要一面旗幟,一面能夠讓所有受壓迫者都能看到的旗幟。」
少女咽下一口味同嚼蠟的糊糊,腦海里又回想起了那個人對自己說的話……旗幟,他說的旗幟,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把一切能夠的團結的人團結到旗幟底下來……」
九指團是一面旗幟嗎?少女在內心向自己問道。
九指團剛創立的時候,成員基本都是深受大企業剝削壓迫的勞苦工人,他們靠著簡陋的黑客手段,在虛擬世界裡不斷地製造混亂……但很快,這些半道出家的「攻擊者」們的坐標就被暴露了,全副武裝的警衛抓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有的人試圖拒捕,但面對全身都被包裹在軍用外骨骼之內的武裝警衛和鈦合金骨架的機械獵犬,反抗者們手中的武器簡直就像是一個笑話。
很多人被抓走了,很多人被打死了……在少女的記憶里,幼年時期自己就是跟著父母不斷地在一處又一處避難所之間輾轉,從來吃不飽飯,也從來沒有新衣服穿。
商業區高樓大廈上全息幕牆的廣告大半座風城都能看到,但廣告裡的一切事物都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她甚至想像不出,生活在那些建築里的同齡人,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
九指團算是旗幟嗎?
少女再一次問道。
組織首領的話語就是命令,所有人都必須按照計劃行事……他們不斷地完成一個又一個的任務……有的是在虛擬世界裡進行破壞活動,有的則是在現實世界裡刺殺一些關鍵人物,還有的人,則是……
則是……
少女的思維出現了片刻的遲滯,晶片裡的程序在運行的時候似乎遇到一個bug,她口中的麵糊變得又咸又苦,難以下咽……她不確定這是程序模擬出來的味道數據,還是這些麵糊真正的味道。
上個月,就在上個月,一名才剛剛成年的男孩,攜帶著四公斤壓縮炸藥溜進了輝金大廈,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炸毀了諾亞科技的總服務器。
這個消息剛傳回來,組織里的每個人都在為了任務的成功彈冠相慶……但卻很少有人注意,諾亞科技的競爭對手,費希爾公司的市值在短短四個小時內上漲了九個百分點。
她曾經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路過輝金大廈,那裡的安保措施極為嚴密,所有進入大廈的人都必須接受全身的掃描,那個男孩根本不可能將藏在義肢里的炸藥帶進去。
但他就是成功了,那些價值高昂的安檢設備在那一天就像是集體失靈了一樣,那些訓練有素的安保人員和男孩擦肩而過,卻沒有一個人留意到男孩臉上緊張的神色以及他那條因為塞滿了液體炸藥而根本沒法動彈的胳膊。
九指團是一面旗幟嗎?它算是一面為反抗者而豎起來的旗幟嗎?
少女將苦澀的麵糊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甜得令人作嘔的飲料。
她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這一切,真的是在反抗嗎?
一個又一個的組織成員為了他們的崇高理想而死去,但這該死的世界似乎沒有因為他們的犧牲而發生任何變化。
諾亞科技沒能在一周之內修好他們的總服務器,所有的市場份額被費希爾公司盡數吞下,一周後,諾亞科技被迫宣布破產,隨後被費希爾公司收購、合併。一夜之間,所有諾亞科技的產品都換上了費希爾的商標……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變化嗎?
給諾亞科技工作的那些人們現在轉而供職於費希爾公司,薪資待遇不僅沒有增加,反而還被減少了許多——諾亞科技沒有破產之前,還會和費希爾公司爭搶熟練的技術人員和工人,兩家企業還會給職員們發放一些象徵性的福利,但現在,這些人除了費希爾公司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選擇離職,等待他們的就是被上司拉入職場聯盟的黑名單,被所有企業拒之門外。
失去收入來源的人賣掉一切可以賣的東西,包括他們的器官和腦機算力……有的人餓死街頭,有的人因為透支腦機算力暴斃家中,還有的人被迫離開城市,出走荒野,再也沒有回來……
少女舉起勺子,有些茫然地盯著那坨麵糊從勺子的邊緣垂落、拉長,然後再落回碗裡。
她一直想要改變這一切,可她卻什麼都沒能改變。
那個人說得沒錯,九指團只是一件工具,一件被資本玩弄於鼓掌之中的工具。
一個餐盤跌落的聲音打斷了少女的思緒,她轉頭向聲音來源看去,只見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男人正在座位上抽搐,他的腦袋大幅度地後仰,四肢瘋狂地顫抖,殷紅的血液從他的鼻孔裡面泊泊地流淌了出來。
負責打掃衛生的老式自律機器人默默地從他面前停下,撿起了掉落的餐盤,扔進了身後的籮筐裡面,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少女注意到,一枚裝載著食物信息數據的晶片掉在那個人的腳邊——他沒有使用這枚晶片,那大概率是自行下載了一些非法的數據包,所以才導致了現在的情況。
少女很想替他呼救,但話到了喉嚨口,卻怎麼都喊不出來了。
食堂里有無死角的監控攝像頭,她能看到的攝像頭同樣也能看到,但並沒有任何警報響起,也沒有任何一名救護人員走進食堂。
男人的抽搐持續大約三十秒才停下,他的四肢軟軟地垂落下來,腦袋歪向一側,殷紅的血液斜著淌過半張臉,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
自律機器人又挪了開來,桶裝的身體下探出一條夾著髒抹布的機械臂,胡亂地擦了幾下地板。
它沒能把血滴擦掉,反而是將其抹成了大片的血污,和食堂地板永遠擦洗不乾淨的油煙和灰色混在一起,嵌進了地板的縫隙里。
直到這個男人的呼吸停止後的十五分鐘,兩個穿著工服、睡眼朦朧的人才走了食堂。
「媽的,真是晦氣。」他們一前一後抬起了屍體,「大半夜的,還要被叫起來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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