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12
這種感覺很神奇, 也很陌生。
就是那種見到一個人,然後莫名其妙的, 覺得特別有好感, 覺得忍不住想要親近的那種感覺, 很奇妙。
這在林雨桐的堪稱是豐富的經歷中, 是絕對沒有遇到過的。
這種東西玄妙的讓人無法去解釋。
她壓下心底的那種爆棚的好感,只用理智的去看眼前的少年,他確實是個看上去乾淨的如同暖陽一般的少年。
清澈的如同一汪泉水。
這會子被自己這麼看著,他有些手足無措, 只道:「叫蘇嬤嬤去做兩道菜,我從來沒有喝過酒,但今兒想跟你喝幾杯, 行嗎?」
這個要求, 他提的有些小心翼翼。
林雨桐點頭,應了一聲, 說好。
林玉梧過來拉林雨桐的手:「過來坐吧。京城這個時節已經有些燥熱了。可再涼州, 夜裡還是有些涼的。」
他拉著人到榻上, 隔著小桌子,兩人分兩邊,盤腿坐了。
蘇嬤嬤白天並沒有跟著去看林雨桐, 這會子見著了,她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當時……殿下才這麼大……」她比劃了一下胳膊肘的長短。然後又惶恐的跪下。
林雨桐伸手扶了, 「能在哥哥身邊, 想來是母親極為看重的人。不用這麼多禮了,起來吧。」
林玉梧就道:「母親出閣以前,蘇嬤嬤就在母親身邊伺候了。如今家裡的男人管著母親的陪嫁。」
猜也是這樣的。
這樣的秘密,非是以性命相托之人,是不敢託付的。
蘇嬤嬤出去了,去了廚房。
流雲過來見了禮,就慢慢的退到一邊了。林玉梧只說她叫流雲,多的一句也沒介紹。但並沒有叫她出去,反倒笑眯眯的吩咐,「泡好茶來。」
流雲的動作很輕,屋裡驟然間就靜了下來。
林玉梧嘆氣:「說起來,最沒臉見你的人就是我了。」
話不能這麼說,「如果你能選擇,一定也不會選擇如此的人生。」
林玉梧悵然的笑:「是!小時候每天都靠著鳳鳴苑的門蹲著,想邁出去一步,都是不允許的。哭過鬧過……後來長大了,就不會哭也不會鬧了,知道哭鬧也是無用。一道門,兩個世界。沒人知道門裡的日子有多寂寞無聊,我也不知道門外的世界有多熱鬧。這次……到涼州,我很高興,終於踏出了那道門。坐在馬車裡,在繁華的街道上他們不許我撩開帘子朝外看,可聽著滿大街的吆喝聲,我也高興。這個世界不止是小小的鳳鳴苑,也不止是東宮。以前,聽著東宮的熱鬧,就總想著,我去瞧瞧就好了。等走出來,光是聽聽外面,就覺得滿足的不得了。到了外面我才發現,真正的河流不是院子裡那一觴流水;真正的高山,也不是院子的那坐假山;樹林不是花叢;想來南邊的竹林,也不是書房窗外的幾叢竹子。這些年,除了伺候我的人,除了母親,我接觸最多的人,就是洛神醫。不管舒服不舒服,我都喜歡叫洛神醫去鳳鳴苑,不是瞧病,就是想聽他說一說外面的風景。整天喝雞湯吃雞肉,卻從來不知道雞長的什麼模樣。頓頓離不開的精米細面……之前卻不知道稻穀和小麥長什麼模樣。其實,我現在也還是不知道稻穀到底長什麼模樣,不過卻見了還是苗兒的麥子……一路上住客棧過驛館,到了涼州,我去過茶樓,去過飯館,也才知道,原來還有人是靠這些謀生。第一次知道,出門是怎麼花錢的。也才知道,大部分百姓,一輩子都是沒見過銀子的。……我甚至還找吳叔想辦法,專門從城門出去了一起,看見了屬於北康的一望無際的草原……和草原上悠閒的吃著草的羊群,奔騰如鼓聲的馬群……還有遠處的帳篷……我這才對你生活的地方,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哦!原來,你替我過的是這樣一種日子。」說著,就有些哽咽難言,「見過了來往的牧民,看他們穿的衣服,吃他們的飯菜……才知道,我的這十幾年所謂的痛苦也不過是無病呻吟。自由這東西,在艱難苦痛面前,算的了什麼呢?你……過的很辛苦吧。」
林雨桐點頭又搖頭:「……八歲以前,跟你沒什麼差別。就是在帳篷里,每天學說話,說寫字。不能叫人知道我學那些,於是,就用沙盤,師傅教了,我背了,然後默……書本這種東西,是不能出現在我的帳篷里的。八歲之後,就不能老這麼圈著了。有一些場合,也需要我出現……北康跟靖國不一樣,北康的男孩子,會走路就會騎馬……所以,八歲還上不了馬的我很是受了一翻奚落和艱難……不過現在好了,我把馬騎的很好……以後要是有機會,我教你騎馬。我的馬是我降服的一個野馬群的頭馬,渾身烏黑,四蹄兒卻雪白,我給它取名飛舟。這次能回來,它也是功臣。」
蘇嬤嬤端著酒菜進來了,放在小桌上。
兄妹倆說的話題卻沒有停下來。
林玉梧說他在鳳鳴苑的生活,林雨桐撿一些聽著叫人愉悅的話題來說,比如,說說怎麼跟北康的少年們摔跤,怎麼收拾阿爾斯楞,給他臉上刻了大大的『x』。
酒是淡淡的米兒酒,你一杯我一杯,一個說的高興,另一個聽的興致昂揚。
等蘇嬤嬤第三次添酒的時候,就有些欲言又止。
林玉梧揮手叫蘇嬤嬤下去,兩人這才收攏了話題。
他問:「衣服你試過了嗎?合身嗎?」
林雨桐搖頭:「還沒試,得來看看這送我衣服的人到底是誰,怎麼會想著把衣服給我呢。」
「我一直就做夢,夢裡呢,總是夢見你,卻總是又看不清楚你。」林玉梧搖頭,「但一個聲音總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既然我們互為彼此,你穿我的……衣服,有什麼不可以。」
一邊的蘇嬤嬤臉色都變了。
太子妃可不是這麼交代的。
務必要讓兄妹倆換過來。如今這事是不好辦,但關鍵是自家小主子這態度,不對!
主動送出去的哪裡是衣服?分明就是贊同這位殿下繼續以皇孫的身份回京。
在蘇嬤嬤要說話的時候,林玉梧搶先了一步:「……東宮的情況,並不好。哪怕是在小小的鳳鳴苑,這兩年,我也能聽到一些消息。父親的身體……孱弱,母親又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我的身上。跟父親之間……似乎是越走越遠了。母親把事情想的簡單了。一個強有力的太孫,能穩固東宮的地位。但一個看起來溫和的太孫,卻會加重東宮的危機。太孫的身份,是在東宮穩固的基礎上的。若是東宮不穩,太孫又是誰呢?」
林雨桐意外的看了林玉梧一眼。這麼想也對!
一個好的太孫,能加重東宮的砝碼。只要皇位上的那個人換了,那這真太孫也好,假太孫也罷,又有什麼關係。誰會因為這個找麻煩那就是自己找死。
蘇嬤嬤的嘴唇動了動,到底是默默的退到一邊了。
林玉梧才笑道:「母親主要是怕……怕父親更看重臨安郡王。這個……你能明白吧。」
林雨桐點頭,「明白。」她把桌上的一盤無骨鳳爪往前推了推,「只有父親先把盤子端到手裡了,咱們考慮怎麼分也不晚。如今盤子在別人的手裡端著,對咱們而言,就跟鏡中花水中月無異。不一心想著怎麼把盤子劃拉到父親手裡卻自己人先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還不定落在誰手裡的東西大打出手,是愚蠢的。」
林玉梧點頭:「就是這個道理。來之前,我就想跟母親說。可是母親這人呢,又一向是固執。我那時候就想著,見到你之後,看看你的情況,咱們再商量著,怎麼做才最合適。可你……以誰也沒想到的姿態出現了……我覺得維持現狀,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他又絮絮叨叨的說起了東宮的人和事,叫林雨桐有了一個更詳細的認識。
雞叫頭遍的時候,兩人才驚覺,就這麼說了一晚上了。
林玉梧就笑:「你看我……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對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回京城……我得在你之前離開……」
林雨桐沒瞞著他:「如今北康被這麼一攪和,徹底的亂了。慶格繼承了汗位,三五年甚至是十數年內,北康只怕都難以太平下來。我還得等等……一是等北康那邊的具體情況,當年公主和親,太孫為質,這是靖國的恥辱。如今受了一番波折,也算是收復了涼州。但是想要洗刷這個恥辱,我覺得這些還遠遠不夠。都說窮寇莫追,但這麼好的機會,放過了也確實是可惜。我在等一個時機,等一個能榮耀的回京城的時機。大概需要一段時間。許是三五個月,許是兩三個月。都不好說。二呢,也是等朝廷的消息。使團上摺子,我以太孫的名義上摺子,姑姑又給皇上和皇祖母去了信。甚至於涼州的軍政要務,都要朝廷的批覆……而朝上的那些老大人們,會吵出個什麼結果,尚且是未知之數。父親那裡,我沒有去信。此次使臣中有兩位是東宮的屬官。父親能派他們來,想來他們也都是明白人。消息這麼一來一回的……所以,大概還得在涼州待上一段時間。咱們這身份,一旦回了京城,再想出來……就難了。其實,你可以出去轉轉的。涼州乃是靖國北康和西海三國的交匯處,等整頓好了之後,就恢復之前的秩序,開市了。另外,姑姑最近要搬去行宮。要是嫌棄這裡住著寂寞,搬去行宮住也行。」
林玉梧的眼睛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我這身份……」他搖搖頭,「真叫人看出來,就麻煩了。」
林雨桐打量林玉梧的臉,就叫流云:「把你梳妝的那些東西都拿來,我教你個東西。」
流雲不知何意,抱了她自己的妝奩匣子就過來了。
林雨桐又叫蘇嬤嬤找倆味藥材出來:「該是常備著的吧。」
「是!」蘇嬤嬤自然對藥材熟悉,見是家常用的,做菜熬湯偶爾也會用一些,不是有害的東西。就取了來,都是粉末的。
林雨桐一邊勾兌,一邊跟流雲講解。調配了粉出來,然後撲在林玉梧的臉上,用眉筆將眉畫粗,原本的入鬢長眉被修修剪剪,被畫成刀眉。比較薄的嘴唇,被畫的飽滿了很多。很快的,一個膚色有點黑,有些粗糙,濃眉大眼厚嘴唇的憨厚少年就出現了。
蘇嬤嬤驚嘆:「這叫娘娘認,只怕也輕易不敢認。」
林雨桐就笑:「明兒我叫人多給補辦一張身份文牒來。晚上叫人給你送過來。以後就以這個面目在外面行走。別說是涼州可以暢通無阻,就是到了京城,想出去轉了,也不是不行。從東宮出來,先到別院裡住……別院裡嘛,想如何都隨自己。進進出出的想來也沒人管。只要帶足了人手,保證安全就好。」
林玉梧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喜的不能自抑。
林雨桐就起身,「雞叫三遍了,我該走了。等有空了,晚上我會再來。」
林玉梧先是悵然,然後才笑:「好!以後見面的機會多,不在於一時。」
林雨桐從屋裡出來,林諒就站在門口等著。這回走的是大門,出了門迅速的就離開了。
林玉梧一直送到大門口,看不見人了才返身回來。
蘇嬤嬤就說:「主子,歇了吧。」
林玉梧對著鏡子照:「嬤嬤先去吧。給母親寫信封。別瞞著,我跟妹妹怎麼說的,你就怎麼寫。母親還是更相信你說的話。」
蘇嬤嬤沉默半晌,才欠身退了出去。
等屋裡只剩下林玉梧和流雲的時候,流雲才問:「主子,您剛才說的話……真是因為對東宮有利才這麼做的嗎?叫郡主……繼續做太孫……」
林玉梧對著鏡子笑:「那是說給蘇嬤嬤聽的。叫她勸勸母親。省的跟妹妹生了嫌隙。」
「那您?」流雲都不知道這話該怎麼往下問了。
「我為什麼要這麼選擇?」林玉梧將鏡子放下,「你想問,要是不是為了東宮,我為什麼要選擇那麼做,對吧?」他嘆了一聲,「告訴你也無妨。這麼選擇,是因為——她高興。太孫這個身份,對於她來說,那是一雙飛翔的翅膀。我要了她的翅膀,不一定能變的跟她一樣會飛翔。但她失去翅膀,肯定會變的跟以前的我一樣。這麼些年了,她努力的成了『我』,我也被迫成了『她』。如今,硬生生的又要再換一次……顛來倒去,有多痛苦,別人不能體會,但我們倆都知道,那會疼的……刻骨銘心的疼啊……」
林雨桐回去的時候天都快亮了,補覺補到日上三竿。
長寧帶著人去行宮了,陰成之卻在外間一直等著,「……摺子都擬好了,上官淳那一份怎麼辦?還有……以使團名義的摺子是要有所有的官員署名的……」
上官淳還被關著呢。咋叫人家署名?
林雨桐就說:「不用管他。就那麼關著吧。省些麻煩。沒有他就沒有他,沒關係!」
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了?
陰成之看了林雨桐兩眼,隨即有些恍然:「你這是還沒進京城呢,就要立威。」連立威的對象都找好了。找了個硬茬子上手!
林雨桐就笑:「也試試京城裡水的深淺。」
她倒是直言不諱了。
陰成之轉移話題:「要不要給你父親去封信。」
「您覺得我應該去封信嗎?柴同他們的信,很快就會到東宮。」言下之意,不想寫。
陰成之搖頭:「彼一時此一時。當時那個情況,你父親的決定不能算是錯的。而如今,事情已經被你辦成這樣了,你父親不改主意都不行。不要有什麼顧慮。回京後,我會跟你父親談談的。」
不管有沒有什麼顧慮,她都不打算寫隻言片語。
這個時候,千言不如一默。
她直接跳過這個話題,說陰成之:「您家的那個……是兒子,但我發現您一直把兒子當姑娘養。關在屋裡是幾個意思?」
「我家的孩子單純……」陰成之黑了臉,蹭的起身,抬腳就要走。
「單純怎麼了?」林雨桐就說:「怕被人欺負嗎?有我呢怕什麼?我還能叫人欺負他?」
我就怕你欺負他!
隨後的幾天,四爺倒是出門了。應該是他跟陰成之說了什麼,他被解禁了。並且允許在自己出門的時候,跟著。
不過,跟著是能跟著了,侍衛卻跟了好幾個。想說點啥私密的話,那是一點機會也沒有的。
兩人老夫老妻了,也不著急。
就在涼州的集市上,三國的互市上,隨便的轉一轉看一看。才三五天的工夫,內外城中間那一圈三里寬的巷子,當日被鮮血都鋪滿的街道,如今被沖洗的一塵不染。早看不出當日酣戰的情形了。集市恢復了貿易。北康的商人,在涼州重新審核了經商的資質,另外發了牌之後,才有資格在涼州經商。西海也是如此。
這個地方,也因此成了消息集散地。
除了物品,出沒最多的,只怕也是探子。
有些商人本身就是最大的探子。比如石萬斗。
戚威對這事一直都很有分寸,他的話是:「探子得查,得知道誰是探子……只要對涼州的安全不構成威脅的,就隨他去……」
有時候,這些探子或許也是可以一用的。
誤導別人的消息,從這些人嘴裡傳過去,才是最可信的。
正在集市上轉悠著呢,前面突然就嘈雜起來。緊跟著,是一匹瘋馬竄了過來。林雨桐拽著四爺靠邊站了,幾個侍衛都追過去,這瘋馬不能這麼亂竄。
四爺低聲道:「小心人家調虎離山……」
話沒說完,一個頭髮亂糟糟的一身北康人打扮的漢子就沖了過來。動作快的林雨桐嚇了一跳。她帶著四爺朝後一躲,抓起邊上攤位上的麻繩當鞭子似的甩出去。林諒從邊上斜刺而出,直取對方的咽喉。
看三五個回合之後,這才要了對方的性命。
圍觀的人早躲到一邊去了,有的抱怨剛才推搡的過程中摔傷了,有人抱怨貨物被弄的滿地都是。還有看熱鬧的這會子冒出頭來,對屍體指指點點。
街上巡邏的都去追瘋馬了,這會子來的晚了。又有人通知了戚還,他急著過來請罪。
怎麼也沒想到,會有北康人刺殺太孫。
這都是戚家的失職。
林雨桐上前,叫林諒把這人的頭髮扒拉開,果然,露出來的臉是一張標準的中原人的臉。
她交代戚還:「不要聲張。抬下去處理了吧。」
戚還回去就問戚威:「殿下這……是不予追究的意思?對咱們家是否太寬和了一些。」
戚威就嘆氣,遠離政治中心的弊端就凸顯出來了。家裡的孩子就連最得他的意的老小,看事看物目光都是短淺的。
這哪裡是寬和,這事分明知道,這刺殺之事的根源不在涼州。
真正的危機是來自京城的。
到底是誰?
這就不好說了!
不外乎是那些不希望太子好過的。
「也不盡然……」林玉梧是在集市的一處戲樓的二樓目睹了整個刺殺的過程。當時就氣的掀翻了桌子。刺殺的人只是不希望東宮好過的人嗎?只怕不是!
還有陳家!
林玉梧回去後直接就叫流云:「拿紙筆來。我要問問母親,她陳家想幹什麼!」
她陳家?
這叫什麼話!
蘇嬤嬤噗通一下跪下了:「主子何出此言?娘娘一心謀劃,為的都是您啊。可娘娘就算是再如何為您考慮,何也不會忍心對郡主下手的。陳家……陳家是兩位殿下的外家,骨肉至親。主子何以就如此揣度陳家?」
林玉梧氣道:「我不止一次的跟母親說過。至親至密夫妻!她跟父親的利益才是一體的!父親好,她才會好。父親不好,陳家第一個捨棄的就是母親。她怎麼就不懂這個道理呢?陳家有兒孫,陳家不會為了一個太子妃,把一家老小都搭進去的!陳家……別人不知道,嬤嬤難道還不知道……為了一個郡主的名分……為了所謂的秘密……我那二舅媽是怎麼死的?你跟母親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
蘇嬤嬤無言以對,半晌才道:「所以,娘娘一直覺得虧欠了陳家……」
「虧欠了陳家?」林玉梧閉了閉眼睛,手都有些顫抖:「二舅父病逝,留下二舅母。她的娘家又要接她大歸的,對吧?只是不幸懷上了遺腹子。那時候那種狀況,母親提前說,如果是女孩,把這個孩子接過來,放二舅母回娘家改嫁,是最合適的。哪裡有對不起陳家的地方。是大舅母從大舅舅那裡知道了抱去是要做郡主的,所以,才提前把她家的閨女給塞給了母親。二舅母知道了,找大舅母理論,她想嫁人,但得給孩子找個好的歸宿。能有個正經身份比留在陳家當孤女的好。她們妯娌爭吵起來,二舅母說要找母親來評理……可這裡面的事是有多少不能宣之於口的?知道了秘密,偏嘴還不嚴實。母親偏信陳家,可陳家呢?最後,二舅母死了,那個孩子死了……其實呢?」
說著,他就一嘆,「其實還是封口呢!二舅母的死,在她知道了這樣的秘密之後還想著改嫁,就已經註定了。只可惜那個孩子……陳家人,心狠啊!對陳家的骨肉,都能狠下心來,何況是對威脅到陳家的……」他冷哼一聲,「陳家的姑娘,在東宮錦衣玉食。母親對她不甚親熱,父親也總是淡淡的。可那畢竟是東宮的嫡出郡主,誰委屈她了?可陳家呢?到底是誰允許他們這麼做的!是!母親是沒允許!可母親縱容了!這樣的人家,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說著,他的聲音就冷下來,「我不寫信,你直接寫信飛鴿傳書給母親。問她,能不能制約陳家的人。如果不能……不要怪我不顧念情分。有些秘密……死人守著比活人守著要好……」
蘇嬤嬤打了一個激靈:「主子……您這是……」
林玉梧又笑了:「嬤嬤,你就這麼告訴母親。就說,打在妹妹身上,我疼。要是要了妹妹的命,估計我也活不長了。叫她問問陳家那位陳老大人,他這次到底是想要誰的命呢?再問問他,是想將來做國丈,還是他已經另投他人,準備爭取一份從龍之功了。」
這話可太誅心了!
蘇嬤嬤將頭磕的咚咚咚直響:「這話問出來,可要疼死娘娘,要了娘娘的命了。」
「可那刀劍扎在人身上,不光是會疼,還是會疼死人的。」林玉梧說著就長舒一口氣,面色也平和下來了,「母親就是被我的話刺的疼那麼一下,那也不要緊。這種疼……死不了人……」
太孫遇刺了,回客棧的時候,所有的人基本都在大廳里等著呢。
長寧的心都嚇飛了:「出門叫你多帶幾個人,總是不聽。明兒就選人,多選幾個……」
陰成之則對著四爺似笑非笑,滿臉都是那種:你知道了吧?不聽大人的話吃虧了吧?我就知道跟著她不得好,怎麼樣?領教了吧。
就是這種的表情。
陳雲鶴一直安安靜靜的,直到林雨桐進了房間,他才敲門進去,進去就跪下:「臣……罪該萬死。」
林雨桐叫他起來:「這件事啊,到底如何……我沒往下再查。至於什麼意思呢?你也不需要明白。去吧!我說了,這件事,與你無關。」
因著這刺殺的事,長寧加快了搬家的速度。跟客棧比起來,還是有自己的地盤更安全一些。
為了跟四爺見面,林雨桐說服了長寧,叫人把客院都收拾出來,將使團中眾人也從客棧里叫搬過來。
這些人也都不客氣。誰知道這次的刺客都到底是什麼人呢。
真要是有北康的刺客,那是後悔也晚了。
總之,本來有些放鬆的心態,因為刺客事件重新又緊繃了起來。
在林雨桐等人忙著搬家安頓的時候,涼州的消息,才通過各個渠道,傳回了京城。
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還是太子林平章。
手裡攥著陰成之的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早知道這個女兒不是等閒之人,可也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的。
以為寄人籬下,必然養成卑怯的性子。去年的那一封信,證明她不是那樣的人。
好吧!
沒有養成那樣是祖宗保佑。
可這動輒在北康毆打權貴子弟,禁錮了使團,一個人把北康攪了天翻地覆不算,她還帶著長寧和使團,從北康順利脫身之後,竟然還能收復了涼州。
林平章把信里那些抱怨『好色』之類的詞自動的過濾甚至屏蔽了之後,信其實沒有多長。不長的信里,將事情說的就簡單了。大部分都是一筆帶過。
可這一筆帶過的東西背後,隱藏著的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權謀、人心之外,還得抓住機會,果斷出擊。
強健的體魄、過人的智慧、堅毅的性格、果敢的態度,缺少一樣,都完不成。
怪不得成之在信的結尾說:得此太孫,實乃君之幸,東宮之幸,社稷之幸,百姓之幸。
是啊!幸甚至哉!
陰成之的意思,他讀懂了!
之前,只是要把孩子帶回來。但現在,他自己放棄了這種想法,在他看來,這樣一個太孫回朝,是合適的。
林平章笑了,身子朝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將信紙蓋在臉上,眼淚卻順著眼角流下來了。是老天有眼,還是造化弄人,且說不好呢。
在書房坐了半晚上,誰也沒見。都快到子時了,他才起身。
李長治就趕緊過來攙扶:「殿下,您慢點。」
林平章擺擺手:「去正院吧。」
正院裡,太子妃跪在佛堂,一遍一遍數著佛豆。
案几上擺著兩封信,都是蘇嬤嬤傳回來的。前後只差了半天就送到了。
第一封是早上到的,把涼州的事說了。包括『太孫』是怎麼回的涼州。也包括『太孫』夜訪。包括了兄妹倆喝酒說話。吃了什麼,喝了什麼,說了什麼,都一一寫明白了。
她是欣慰又焦灼。
世上的事情哪裡像是他們想的那麼簡單。
假的終歸是假的,真不了。
這次不換,下次又在什麼時候換呢。皇上春秋鼎盛的,這事得要瞞多少年呢。
這裡面牽扯到嫁娶生孩子……一個個的年歲都不小了。
大人給規劃好的路,為什麼就不乖乖的走呢。總覺得自己長大了長大了。可真長大了,就不會把事情辦的這麼沒譜了。
更何況,這……聖心難測。太子是他們的父親,可將來也是君王。如今都這麼偏袒臨安郡王,這將來呢?就像是當今聖上,早年在潛邸的時候,也是身邊從無二色。孩子也只有嫡妻原配所生下的。可是登基之後呢……愛了一個又一個……後宮的女人不多,但這也就是最可怕的地方。每個女人,他好似都投入了感情。
從皇后,到陳妃到李妃,再到貴妃。
除了貴妃,其他人都是生育過子女的。
愛誰就往骨子裡愛,恨誰就往骨子裡恨。
當年跟皇后夫妻相得,對太子,對長寧,對武安王,那都是寵愛有加。
可現在呢?
皇上對太子又是個什麼態度!
他們兄妹倒是想著為父分憂,可他們的父親又會想著什麼呢?
焦灼了一天,相隔萬里,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些話傳給兩個孩子聽。沒想到到傍晚的時候,又收到一封信。比第一封還著急。
看了信的內容,她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哪怕是蘇嬤嬤寫的,她也能從這字裡行間,想像的出梧兒當時的震怒。
陳家,自己的父親,怎麼會做出如此的一個決定呢?
她不敢相信!
跪在佛前,一個佛豆一個佛豆的撿,可是心卻越發的煩亂起來。
佛堂的門被推開了,黑影投了進來。
太子妃頭也不抬:「陳嬤嬤,你出去吧。我還想在這裡多呆一會。」
人沒應聲,黑影也沒動。
她抬起頭來,就看到了杏黃色的靴子和袍角。
「殿下。」她蹭的一下站起來,「您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也不叫人通報一聲。」
強撐起笑臉,朝太子臉上看去。卻見太子的視線停留在供桌上那攤開的兩封信上,久久的沒有動。
太子妃臉上的血色瞬間就褪乾淨了,她急切的喊了一聲:「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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