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14
林雨桐將國書遞給戚威:「如此, 你對朝廷也有交代了。皇上對你, 也該放下點心了。」
戚威顫抖著雙手接過來, 「老臣謝殿下恩典。」
「談不上是什麼恩典。」林雨桐只道:「是牧仁……他比我想像的還要果決……」
牧仁坐在馬車上, 扶著阿媽坐起身:「……放下吧……您從哪裡來的還回哪裡去……兒子跟妹妹都跟著您,您不需要怕什麼……」
戚氏搖頭:「你阿爸何其狠心……我回涼州城倒是無所謂……那裡是我長大的地方,我爹我娘我的親人都在……可你……你是他的嫡長子……」
「阿媽!」牧仁笑著搖頭, 「北康可沒什麼嫡子庶子的分別……有的只有勢力……兒子的身後一日沒有權利, 呆在北康多一日, 則多受一日的罪。與其在北康一日一日的消磨下去,兒子寧肯來南靖。其實……父汗如今的日子過的……兒子也覺得挺噁心的。至少,南靖是一個講『禮』的地方。禮之所在,哪怕是我這個質子,想來也能過上不錯的日子。您在涼州好生的休養身體, 兒子帶著寶音,先去上京。等您身體好了, 叫外公舅舅送您進京團聚,可好?」
戚氏拽著牧仁的手:「你是主動要為質子的?」
牧仁點頭:「阿媽, 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將來會如何,現在說且還早呢。您一定要好好的……兒子希望下次再回這片草原的時候, 帶給您的是榮耀……」
可我並不在乎是否榮耀。
戚氏緩緩的閉上眼睛:「你阿爸還是沒有來嗎?」
牧仁緩緩的將馬車的帘子拉上了:「他不光是我阿爸了,他還是大汗。從今往後, 您得記住這一點。」
巴音坐在戚氏的另一邊, 那邊母親和哥哥說的話, 她一句也沒聽到耳朵里。
隔著窗戶朝外看, 一會兒是憤恨,一會兒是羞惱,直到王城遠遠的消失在視線里了,她才轉過頭來,問牧仁:「哥,阿爸真的叫我給他當側妃?」
牧仁抬眼看她:「那是咱們一廂情願,人家願意不願意,還不一定呢。你得想著,至少你跟我和阿媽還在一起。不走這條路,你的路又在哪裡呢?祖母只怕會把你嫁給哪個部落首領只為了結盟。走一步算一步,北康已經不是之前的北康了。」
「那阿爸做這個大汗對咱們有什麼好處呢?」巴音垂下眼瞼,「我倒是寧願,他是那個還疼我的阿爸。哪怕他不是什麼大汗,也沒有那麼大權勢。」
戚氏默默的扭臉,眼淚全都滴落在枕間。
十六年前,她是懷著怎麼一種心情從涼州嫁去北康的。如今,十六年過去的,此刻又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回到這片故土的。
說不清楚了。
北康的質子來了,那先得是國禮。
林雨桐和牧仁彼此見禮,互道了一聲:「別來無恙。」
那時,林雨桐是人家的囚徒,如今,反之。
真到了易地而處的時候,牧仁才苦笑:「原來是這麼一種滋味啊。」
林雨桐就笑:「放心,不會有人為難你,更不會有人鞭笞你。如果你願意,可以去國子監……這便是靖國的禮。」
牧仁拱手:「還得謝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林雨桐挑眉,他這是說他們母子被綁架的事。沒想到他知道是自己救了他。
她只淡笑,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完成一切禮儀之後,林雨桐允許戚威將這母子三人接回戚家。
戚氏被安排在後宅,巴音跟著她母親。今兒找了幾次機會,想要跟林雨桐說話,林雨桐都只做沒看見。
許婚這事在林雨桐看來十分荒誕,她也跟戚威說過,巴音可以留在涼州,不是非要跟去京城的。
但顯然,戚威並不這麼想。他跟牧仁這個外孫說話,直接多了:「為了你們,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我也只能做到這一點了。剩下的路,得你們自己往前走了。戚家的外孫這個身份,對你們是利是弊,不好說。你母親,我暫且留下了。只是你跟巴音,卻不宜在我這裡多呆。太孫回朝之時,你們便跟著去吧。至於巴音的婚事……這件事你們不用太往心上放。你們願意把巴音與太孫為側妃,是你們的誠意。但會不會接受這份誠意……以我現在來看,只怕難。所以,我要提醒你的事……不要過分苛求。太孫是個重情之人。如果拒絕了巴音,必是有拒絕的理由。但出於補償,他會給巴音找個能叫她一輩子平安康泰的親事。如果沒有其他的非分之想的話……」
「戚將軍。」牧仁很客套,「我還是這麼稱呼您吧。我的母親雖然是您的女兒,但她畢竟是嫁給了父汗,如今她這樣的身份,我們這樣的身份……其實有許多不便之處。若是母親在戚家,我們跟母親聯絡的多了,看在有心人眼裡,只當是我們跟您聯繫的頻繁。這不管是對我們,還是對您,都不是什麼好事。因此,我臨時決定……明兒就送母親去長寧公主府。想來,長寧公主看在您的面子上,定是會照顧好母親的。而且我知道,公主身邊的一位公公,醫術很好……母親交給她,我放心。」
戚威就不由的多看了這個外孫兩眼,最後還是吐出兩個字:「也好!」
話題到了這裡,就真沒有說下去的必要了。
哪怕是血脈親人,但還是那句話,各人有各人的立場。
第二天,戚威就將這母子三個給送來了。長寧就冷哼:「戚氏這個女人……真叫人看不上。」
到了如今這個份上了,還是只靠著孩子為她謀劃。
林雨桐不甚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對著長寧有些沉默,好半晌才道:「姑姑,只怕我在涼州呆不久了。這一走,咱們再想見面,還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長寧眼圈一紅,口氣卻依然硬的很,「不要一副小兒女之態。你利索的回京城去。京城裡沒有一個為我說話的人,你以為我在這涼州能呆著安穩嗎?」
林雨桐就笑:「我真走了,您得多寂寞?」
「我?」長寧撇嘴,「我才不會寂寞。想要把這偌大的涼州經營成我的地盤,我且有的忙呢。」說著,就悵然一笑,「京城……我想……我也恨……偶爾想回去……但是更怕回去……所以這一生,只怕我都不會踏足……」
「不要說的這麼絕對……」林雨桐揚眉一笑,「等將來……我接您回去……」
長寧搖頭:「回去怕見故人。可等將來,這要是故人都沒了,我又回去做什麼呢?涼州……這地方就挺好的。」
林雨桐幾次欲言又止,想問一問故人的事,但到底是沒有問出口。
陰成之說,那些對長寧來說,並不是什麼叫人愉快的回憶,那麼她就不問。
可到了京城招太孫速速回京的旨意到來,當天晚上,林厚志來了林雨桐的院子,「老奴是奉了公主的命令,過來問問,殿下有什麼想要問的嗎?有什麼疑惑,儘管問老奴,老奴……這把年紀了,很多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還真是裝了一肚子呢。」
林雨桐搖頭:「我不問。如果有些事叫我知道了,會叫姑姑覺得,在我面前不舒服,不自在,那我寧肯什麼也不問。」
說著,就攙扶林厚志坐下:「師傅,您也要保重身體。等將來,我接您回京享福去。」
林厚志搖搖頭:「坐下吧。坐下咱們說點閒話。」
可這一坐下,林雨桐就知道,林厚志要說的話,絕對不是閒話。
「殿下回京,別的老奴倒是不擔心。只是殿下這鋒芒畢露的性格,唯恐不得聖上喜歡。」林厚志的眼神很悠遠,「說起來,老奴也是聖上的近侍。打小就伺候聖上了。也不是不得聖上喜歡,恰恰相反,老奴是為數不多的讓聖上費心請了大儒教導過的近侍之一。如今還活著的,一個是老奴,另一個就是馮千恩。」
馮千恩?
「宮裡的總管太監?」這兩個人放在一起比較:「那您這也混的太慘了一些。」
林厚志對這調侃也不以為意:「說實話啊,他當年那書念的可真不如老奴……」
林雨桐就笑:「那是!那是!肯定是師傅厲害!」
林厚志也笑:「知道你在笑什麼……現在想想,也著實是可笑……是!很長一段時間,老奴都認為比人家厲害。直到後來,才慢慢有點琢磨明白了。你說念書念的比主子都刻苦,背書背的比主子都快都好,主子怎麼會喜歡呢?人家是真念的不好,還是假念的不好,等殿下回京之後,找機會問問馮千恩。這老小子啊……固然老奴蠢笨……但要不是這小子刨坑……老奴當年又怎麼會跳進去……」
林雨桐遞了一杯涼茶遞過去:「行,等有機會我一定問問。」
林厚志就從荷包里取出一塊雞血石來,「那就麻煩殿下把這個給他……這個人啊,心眼是真不好……你要是對他十分的好,他能記住你五分就不錯了。但你要是對他一分的不好,他能記住你十分。」
這是說,此人睚眥必報。要麼拍死,要麼交好。在不能保證肯定能拍死的時候,還是選擇交好更好。
林雨桐點頭,表示明白了林厚志要說的意思。
林厚志這才接著道:「……老奴是皇上和皇后大婚的那一年……那時候皇上還不是皇上,是陳王。皇后也不是皇后,就是陳王妃。那一年,老奴被還是陳王的皇上,賜給王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之後,老奴就是皇后的奴才。那時候當差也容易。兩位主子關係融洽,府里並無二色,男主外女主內,琴瑟和鳴。咱們做奴才的,日子也就好過多了。成親一年之後,添了長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老奴又被王妃給安排給了這位世子爺……到哪奴才都敢說,太子是在老奴的背上長大的……後來添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的脾氣是真不好,奴婢們只敢縱容不敢違逆勸解。老奴這又被王妃安排到了公主身邊。這一呆,就是這麼多年了。」
「老奴是看著皇上和皇后琴瑟和鳴恩愛有加,到後來恩斷情絕的。」林厚志說著就悵然起來,「皇上登基那一年,皇后懷上了如今的武安王……武安王兩歲的時候,皇上出宮,偶遇了陳家女……也就是陳老大人的妹妹……一時之間驚為天人……這就是如今宮裡的陳妃……陳妃其實是寡居之人,但被皇上接進宮之後……恩寵……無出其右。很快,陳妃就有了身孕……到了懷胎六個月的時候,卻莫名其妙的小產了,是個成了型的男胎……」
林雨桐就皺眉:「皇后?皇后已經有二子一女了,而且要是沒錯的話,我父親已經被立為太子了。何必對一個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算是生下來也不知道能不能養活的孩子動手。」
林厚志攤手:「是啊!有些人說是陳妃故意的,有些人說皇后手段毒辣。查來查去,什麼也沒查出來。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林雨桐不解:「皇上跟皇后之間……」總不能好好的,說不合就不合了。一點徵兆都沒有。
林厚志點頭:「只怕根子在上官家。上官家出了一位陳王妃,但上官家暗地裡卻支持鄭王……這也是皇上登基兩年後才知道的事。」
林雨桐秒懂,皇上覺得被愚弄了。
林厚志輕笑:「不管是真是假,自從陳妃進宮之後,皇上就沒去過長秋宮。打從那時候開始,皇上對幾位小主子就有些不一樣了。對太子沒有了絲毫寬和之色,動輒被罰。不是徹夜描紅,就是熬夜抄書。罰跪抄祖宗家法,也都是家常便飯。對公主殿下……也不能說就不疼愛,只是沒那麼細緻了而已。公主殿下十歲那年,陳妃誕下一女,便是如今的安慶公主。」
林雨桐點頭,族譜她是背過的。
陳妃只有一女,出生就被封為公主,封號為『安慶』。這位公主如今已經二十歲,依舊待字閨中。
「那一年……」林厚志笑道,「那一年……皇上將寄養在陰家的孤女華映雪和陳老大人的嫡女陳惠梅指派給長寧公主為伴讀……」
林雨桐抬起眼睛:「華映雪和我母親是姑姑的伴讀?」
華映雪是個什麼情況暫時先放在一邊。只自己這母親,是陳老大人的女兒,也就是說是宮裡陳妃的親侄女。把寵妃的侄女賜給嫡女做伴讀,這是什麼操作?
還不夠噁心的呢。
天然就不是一個陣營里的人。
林厚志露出幾分笑意來:「公主是不喜歡陳氏。可後來,安慶公主不足一歲的時候,宮裡又多了一個小家碧玉一般的李妃。從此,皇上又不去陳氏的寢宮了,只跟李妃擺出過日子的架勢。李妃的宮裡,開出幾畝地來。兩人男耕女織,生兒育女……」
知道!又生了三皇子林平康和靜樂公主林平福。
「這幾年裡,因著陳妃的失寵,公主跟陳氏相處的也還罷了……」林厚志說著就笑,「老奴也是看著你的母親長大的,從小姑娘看著她長成大姑娘,再嫁為人婦的。她慣常是愛多思多慮。其實啊,她要是放在大戶人家,做個宗婦倒是合適的。這太子妃之位,誰也沒想到會輪到她身上。」
林雨桐聽的稀里糊塗的:「您一直在迴避一個人……怎麼?不方便說嗎?」
「他不方便說,我說。」長寧從門外走了進來,朝林厚志擺擺手,「去歇著吧。」
林厚志慢慢的退下,擔憂的看了一眼長寧,林雨桐似乎都能聽到他的嘆息之聲。
她就說:「算了姑姑,不說了……」
「沒事!」長寧深吸一口子,「沒關係。過去很多年了。我也已經老了,沒什麼不能說的了。你回京城,避不開兩個人,一個是皇上,一個是華映雪。至於皇上……我不好說什麼,想來林厚志都跟你說了。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慢慢就會知道了。至於這個華映雪……這麼跟你說吧,我這一輩子,你母親這也一輩子,都得從她說起。」
「她是個孤女,哪裡來的,父母是誰,什麼樣的出身,我至今也不知道。如果想知道,除非你撬開陰伯方父子的嘴。我知道的,最初就是她是陰伯方故交家的孤女,陰家代為撫養。其實我認識她和你母親,是在她們進宮之前。在寺里見過,一起玩過。後來,她們就被送到我身邊了。或許,寺廟裡的所謂的偶遇也不是偶遇吧。誰知道呢?最開始,我不喜歡你母親。為什麼呢?就是因為陳妃。陳妃不光是從母后那裡奪走了丈夫,還從我們兄妹三人這裡,奪走了父親。可你母親是個乖覺的,知道不能惹我,她就不惹我。一天到頭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能不出現在我面前,就絕對不會出現我面前。後來陳妃失寵了,又輪到李妃了。那時候,我傻傻的覺得平衡了。這才跟你母親的關係緩和了起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小姑娘們情竇初開。你母親每次跟我在宮裡轉,見到一侍衛就臉紅。後來我叫林厚志查了才知道,那是你外婆為你母親相中的人。侯府的次子,長的一表人才,人也上進。兩邊的夫人都有了默契,只等著過了十五歲,我這邊的學業完成了,放她出宮之後,就把親事給定下來。我這才知道,我老留著人家在宮裡,其實是耽擱了人家的終身大事了。於是,就想著放一個是放,放兩個也是放。又叫林厚志去查,看華映雪是不是也等著嫁人呢。我還叫添福給準備了兩副嫁妝……結果林厚志在緊挨著陰家後花園的地方,意外的碰到個人……就是之前林厚志跟你說的那個馮千恩。」
「那時候……皇上和華映雪已經……」林雨桐挑眉,「那這事,陰家知道不知道?」
「那個時候只怕是真不知道。」長寧就笑,「陰成之跟你父親的關係及其親密,我了解他那人。要是知道,不會不告知一聲的。」
那這就很奇怪了。
「就算是這事不|倫……可那也是她對不起您……」林雨桐就不明白這關係了,「她對不您在先,之後……還給您下絆子了?」
「何止是下絆子?」長寧慘然一笑,「沒幾個人知道……在和親之前,母后曾經給我相中了好幾戶人家……當然了,在當時我是一點也不知道的。直到南安侯家的世子在我出宮的時候擋住我,跪下求我說,他有了心上人了,求我不要選他的時候,我才知道的。還沒等我明白過來,母后看中的人,都奇蹟的出事了。不是開始流連花叢,便是開始賭博走馬。一個個的青年才俊,全都對我避如蛇蠍。我連個為什麼都不知道。母后震怒,叫人查了。原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京城裡一些勛貴人家中就有了流言,說我……在宮外養著面首……」
十三四歲的姑娘,對男女之事還不通曉。
這流言何其惡毒。
長寧看向屋外,眼神很悠遠:「我在宮外為了方便出去玩買的小宅子裡,確實有裝扮成女子的戲子……還有漂亮的小和尚小道士……而我,竟然一無所知……想要再往下查的時候,父皇阻止了。把那些傳流言的,打殺了好幾個。流言倒是無人再提了。好似一切都風平浪靜了。但我心裡能放下嗎?後來你父親查了,查出什麼結果就是不告訴我,只說,這事到此為止,不要再問了。我以死相逼,你父親才說了,我那個一年也去去不了幾次的小院,早就被父皇徵用了。裡面養著的,全是父皇的人。父皇再如何,都不會把這個黑鍋主動的扣在我的腦袋上的。那能這麼誣陷我的人,會是誰呢?」
除了同樣可能知道皇帝這個秘密的華映雪,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後來……華映雪在我面前承認了。」長寧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就是這麼一個人,不管做了什麼,都有她的大道理,而且永遠的那麼『識大體』。她給我跪下,跟我說……她並沒有說過養面首的話。只是有人撞見了皇上,她是為了皇上的名聲,才說那宅子是公主的。皇上過來逮跑出宮玩的公主,恰好遇到了幫公主照看院子的她……只是那些好事者,故意把事情想的那麼腌臢……父皇說,華映雪說的都是真的,並沒有騙我,事實就是那樣的。然後,為了不叫華映雪的名聲因為此時受損,父皇納她為妃……那個時候,這背後的貓膩,我都沒有任何精力和心思去查證了。我病了,跟得了失魂症一樣……不敢深想,越想越頭疼……」
是!誰遇到這事都得失魂,都得頭疼。
林雨桐嘆了一聲,沒有往下問。明顯,一說起這些事,長寧的精神頭就不對。
其實今兒長寧說的很亂,很多地方她都沒太聽明白的。
長寧公主說的……很模糊。比如,華貴妃跟陰家的關係,就是一個撫養與被撫養的關係?那這有什麼不能說的,為什麼陰成之之前明顯對這個話題刻意的迴避了。
這裡面肯定有事,但長寧當年或許是年紀小,或許是受了刺激,只關注跟她自己切身相關的事。反倒把要緊的東西給忽略了。
如果華映雪只是陰家代為撫養的孤女,她是怎麼做到瞞著陰家父子跟皇上眉來眼去的?
解釋不通嘛。
還有,皇上既然寵一個女人,就寵的特別的專注。這宮外那些戲子、和尚道士的,又是怎麼回事?
真是皇上的?
那就更奇怪了!這說的是一個人嗎?
要是真有那種x取向的毛病,那肯定是戒不了的。可隨後的這麼些年了,只聽說過皇上寵華貴妃,卻再沒聽說還有其他的類似於在宮裡養別的人的事。按說當年的事,太子肯定是知情者。要太子說的都是真的,這些年父子鬧成那副樣子,這事也不會到現在還被隱瞞。可要是太子說的並不是真話,那真相又該是什麼?他為什麼要對長寧,他自己的親妹妹撒謊?
本來就不想聽長寧說那些過往的,如今覺得,之前的決定是正確的。確實是不該聽。
越聽越覺得不明白。
林雨桐總結道:「……兩點……第一,華映雪不是個好東西。我得先防著她,有機會了,我給您出氣……第二,皇上……不好相處……對親生閨女都不過如此,何況是我……不要寄希望於那可憐的血緣關係……因為皇上的血是冷的……」
也許,對華映雪是熱的呢。
長寧嘲諷的一笑:「早點睡吧。其實過去的事沒那麼要緊了。等你回去,你也可以問問你母親……當年她被賜婚給你父親,這裡面有沒有什麼其他的貓膩……」
林雨桐『嗯』了一聲,送長寧離開。
回來的時候躺下,卻怎麼也睡不著。
過了子時,她起身,直接找四爺去了。
陰成之忙著北康質子的事,今兒沒陪四爺。
四爺見林雨桐來了,就把被子撩開:「上來!」涼州的夜裡,涼的很。
林雨桐跳上去,縮在被子裡跟四爺說從長寧那裡聽來的事,「……是我的腦子不好使,還是怎樣?我怎麼覺得我越聽越糊塗呢。」
「這本來就是一筆糊塗賬。」四爺連費那個心思的意思都沒有,「咱們去繁就簡。過去發生過什麼,對咱們一點意義都沒有。將所有的東西都撇開不談,只順著你自己的路走就行了。不管他林承運是個什麼樣的皇帝,他愛寵哪個女人就寵哪個女人去,管那女人是什麼出身圖謀什麼呢?你不入套不就完了!」說著又笑,「一力降十會,這辦法很適合你。」
說誰知會蠻力呢?
腹誹著,但在林玉梧要先一步離開涼州回京城之前,他來提醒林雨桐,「東宮也不是一團和氣。小心臨安郡王下絆子……」的時候,林雨桐就說:「他要是和氣,那他就是臨安郡王。他要是不和氣,我叫這世上沒有臨安郡王便是。」我管他下什麼絆子?
壓根不去費那心思。
然後林玉梧就愣了愣,隨即又不由的大笑:「可不就是這個道理。這世上總有許多的聰明人,給別人畫圈圈,自己也鑽別人的圈圈。完了鑽不出別人的圈圈,別人也鑽不出他的圈圈。兩人擱在對方的圈圈裡,猜著彼此的心思……明明可以用刀解決的事,為什麼要繞成一團亂麻線?」
他帶著悟了道的笑離開了,先一步回京城去了。
林雨桐回京的時間也進入了倒計時。不管東西怎麼收拾,也就那麼幾件。不管再怎麼捨不得告別,該走還是要走的。
臨走的時候,長寧沒去遠送,只送到行宮的宮門口:「走吧!別管什麼時候,遇到什麼……記著,姑姑永遠在這裡……涼州總能給咱娘倆一個安身之地的。」
林雨桐還是那句話:「等我!」
等我回來接您。
這次回去,她精挑細選了一百個侍衛,都是從北康帶回來的。忠心不成問題。
林雨桐又把添福和喜樂給她。
添福是大太監,喜樂能充作嬤嬤。如今,近身伺候的,就再沒不妥當的了。
一路上,林雨桐都沒有怎麼出馬車,沿路如果遇到拜謁的官員,都是陰成之出面處理的。
京城裡的氣氛,也因為太孫的回京,更加的灼熱起來。
東宮之中,太子妃帶著人,將雖在外院,卻只跟鳳鳴苑隔著一道牆的鸞祥居收拾出來,添置擺件。
柔嘉帶著丫頭笑著進來:「母親還忙著呢?」她笑的喜氣盈盈,「您看我帶什麼來了?」
太子妃的嘴角笑意微微斂起,隨即又綻放:「是什麼啊?」
「您瞧……」她指了指丫頭們手裡抱著的東西,「是皇祖母賞下來的琉璃魚缸。給哥哥放書房裡吧。」
「不用了!」太子妃下意識的就說了這麼一句。這魚缸再好,那也是用過的。用過的東西,不配桐兒用。說完了,又覺得語氣太硬,隨即又笑道:「你哥哥舞槍弄棒的……那東西到底是你皇祖母賜下來的,磕到碰到都是罪過。你好好收著吧……要是有心,給你哥哥做點針線,也是你的心意。」
柔嘉溫和的笑:「正想跟母親說這個呢。也不知道哥哥高矮胖瘦,因此,只做了些荷包掛件的小玩意,也準備說拿給母親瞧瞧,可有失禮的地方。另外,也想問問母親……鳳鳴苑那邊……要去別院接表姐嗎?表姐這一走,可得有小半年了,身體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太子妃笑意淺淺:「別院的日子散淡,他倒是喜歡。只怕不願意回來。」
柔嘉捂著嘴笑:「只怕不是不願意回來,是不好意思回來吧?」
太子妃『嗯?』了一聲:「怎的不好意思了?」
「母親還瞞我?」柔嘉過去攙扶太子妃,「哥哥都回來了……跟表姐的婚事只怕也要有眉目了……」
太子妃的笑意僵硬了一瞬:「可不要再說這個了……」
「可是因為北康的那個公主?」柔嘉急忙問了一句,「母親,要選嫂子,我自然還是喜歡表姐勝過那北康的公主。」她輕輕的皺皺鼻子,「雖然也覺得那個公主著實是可憐……但表姐自小就長在咱們家裡,這要是不成……外公舅舅舅母只怕不好做人……」
太子妃就看向柔嘉:「這兩天我也忙,你去進香的時候,是不是遇到你舅母了?她都跟你說什麼了?」
柔嘉眼裡的尷尬一閃而過:「也沒什麼……只不過,舅母說親上做親,好歹一家子是一股子勁兒……只怕舅母是誤會我,以為我不喜歡表姐呢。」
太子妃拉著柔嘉的手:「那你覺得你舅母這話可對?」
柔嘉低頭,猶豫了半晌才道:「母親,我……能說實話嗎?」
太子妃點頭:「再親不過母女,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母親……要是表姐覺得北康這公主叫她心裡不舒服了,那這婚事不如就算了吧。」柔嘉輕聲道:「……一是表姐的身體不好。哥哥為太孫,作為太孫妃,身體羸弱,如何繁衍子嗣?若是無嫡子,那便是亂家的根本。二是無需再跟陳家親上做親。朝局如何,女兒也半懂不懂的能聽幾句。東宮的情形不好,如今全憑著哥哥的這股子東風撐著呢。可以後呢?與其跟陳家親生做親,不如選一家新貴人家。如此,倒是更得便利。」她說著,就低下頭,「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母親只當是我胡言亂語吧……」
太子妃重新打量了柔嘉幾眼:「你表姐要是有你這麼幾分見識……這事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柔嘉頓時就紅了臉:「母親,哪有這麼夸女兒的?」
夸女兒嗎?
我的女兒倒真不需要我來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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