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7月27日是周日。愛字閣 m.aizige.com昨天,石原莞爾與北一輝見了面,上午就乘坐汽車前往三井康木家。汽車路過帝國東京大學校門口的時候就見假日的校門外,大量穿著比較體面的人正在外面排著隊伍等待進入。其中還有些記者模樣的人。
因為人數著實比較多,不僅學校的門衛都上班,幾名警察參也在校門外參與到秩序維護工作之中。石原莞爾不禁莞爾,今天是東京大學副校長兼法學院院長平豐盛教授進行公開課的日子,這麼多人都是為了聽課而來。即便課程是在東京大學的大禮堂進行,依舊無法滿足前來聽課的人數。想聽課,得事先申請,只有得到『邀請函』的人才被允許進入東京大學。
拿著邀請函等待檢查入內的人群已經排起了長隊,石原在其中看到了北一輝的身影,這讓石原有些訝異。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奇怪,北一輝也算是知識界的一員,而且是頗有名聲的一員。石原還是很期待北一輝能夠從平豐盛教授的課上學到真正的知識。
汽車在三井康木的家門外停下,三井康木親自從裡面迎了出來,他欣喜的說道:「我早就在等著石原閣下了。」
兩人往裡面走,石原笑道:「我剛從東大門口經過,今天有平教授的公開課。」
三井康木點點頭,「平教授的每次公開課,我都會去聽。不過平教授每年的公開課只剩下10節。我平日裡只能期待平教授最新的著作,以及報紙上的文章。」
兩人進入客廳,已經有好幾位穿著得體的人等候在裡面。三井康木一一介紹,三菱,住友、安田,都是當下日本工商界中有名的人物。還有兩位年輕的晚輩,其中一人叫松下幸之助,30歲左右。容貌清秀文雅,很讓人有好感。
這些人面對石原並沒有顯得拘束,都十分熱情的上前問候。三井知道石原十分西化,就請他到西式布置的客廳。眾人在沙發上落座,三井向眾人介紹道:「石原閣下與何君素來交好,平豐盛教授也向我推薦,在日本國內,真正懂得『何學』的人中,石原閣下當是第一人。此次石原閣下前來,請諸君暢所欲言。」
石原到不覺得這話有什麼問題。何銳、平豐盛、石原莞爾,三個人都有同一個共同特點,他們都是各國地位非常高的精英權貴。任何文明國家都會有一種觀點,地位越高的人越聰明能幹。如果地位高到一定程度,甚至會被認為與超自然力量有著微妙的關係。在日本尤其是如此。
此時,平豐盛教授已經在東大大禮堂內登上講台。台下150名聽眾,50名是東大優秀的年輕教師以及學生。30名是工商業主,40名日本政府內的官員,剩下的30名是上層人士、記者,以及東大之外的學者。
北一輝就是東大之外的學者,就見平豐盛教授穿著十分簡單,一身西裝毫無裝飾品,黑髮中已經有頗為明顯的銀絲,黑邊眼鏡也是常見的樣式。如此樸素的裝束與他的身份相比,令北一輝很是欽佩。
平豐盛教授在學界的身份是東大副校長,東大法學院院長。作為何銳長期的學術夥伴,在日本創建了『地緣政治學』,『政治經濟學』兩門學科,是鼎鼎大名的學者。
因為平教授的學術實力,長年是大藏省特邀顧問,最近三年中還受聘成為天皇的特邀講師。之前高橋是清組閣,曾經邀請平豐盛教授出任大藏大臣,被平豐盛教授婉拒。
能夠親自聆聽平豐盛教授的課程,北一輝感到幸運的同時,也為自己能夠被如此主流的社會精英認同有資格聽課而感到欣喜。
平豐盛教授這期授課分三節,題目是《資本與信用——信心對於現代工業社會投資的影響》,今天是最後一節課。
課程前兩節用日本在歐洲大戰期間,以及歐洲大戰後的日本工業社會投資為案例。今天這堂課,平豐盛教授直接從日本關東大地震後的投資入手。
關東大地震對日本當下經濟中心,關東平原造成了沉重的打擊,財富損失在50-55億日元之間。而日本1922年的國民收入也不過155億日元。
日本作為一個地震頻發的國度,規模不亞於此的大地震在歷史上也出現過,在歷史記載中,富士山都爆發過好幾次,關東平原覆蓋在10厘米厚的火山灰之下。這樣的自然災害並不足以讓日本覆滅,日本人民能夠從這樣的災害下重建家園。
在平豐盛教授看來,作為已經工業化的日本,關東大地震造成的影響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關東平原的工業中心直接遭到損失,第二階段是工業企業遭受的損失導致經濟秩序混亂,尤其是金融業因為正常資金往來的混亂與中斷造成的金融停滯。
這兩個階段都是可以恢復的,以日本豐富的地震經驗,關東大地震之後,這個地區會有很長時間的地質穩定時期,反倒不用擔心再發生大地震。有很好的條件重建家園,恢復經濟。而且災區人民也正在重建家園,以日本人民的勤勞肯干與吃苦耐勞,其重建進度相當可觀。
然而日本的經濟並沒有因為這樣的重建而恢復,反倒形成了經濟停滯,無人投資的局面。對此,平豐盛教授的解釋非常明確,「日本已經進入工業化時代,工業化社會的經濟活動是圍繞著將產品銷售出去而展開。重建家園的目的則非常多樣,由於當下工商業對於商品銷售的信心空前低落,重建能夠拉動的投資完全針對於最簡單的生活,而不是為了再生產。這就體現在大量工廠並不急於復產復工,凡是有錢可以消費的人,都持幣觀望,希望留住錢,用以對抗更糟糕的未來。如此信心狀態,直接導致經濟的衰落」
包括北一輝在內的所有人都全神貫注的聽課,一字不漏的記錄筆記。北一輝努力跟隨著平豐盛教授的思路,對於當下日本經濟快速惡化的局面有了明晰的理解。
即便遭受了關東大地震的傷害,日本現在國家的財富保有量也遠超20年前。導致當下經濟困境的核心原因是關東大地震後日本經濟環境的惡化,生產無力,市場消失。日本人民失去的不是生存下來的信心,而是對未來發展的信心。
此時,在三井康木的宅邸,作為『何學』的另一位代表人物石原莞爾,只是稍微與面前的日本工商業者們交流,就知道了他們已經通過各種渠道,從大藏省弄到了平豐盛教授的報告。
這份報告正是平豐盛教授此時公開課的內容。對於三井康木、松下幸之助直等人來說,他們完全理解了當下日本的困境,並且完全贊同平豐盛教授的看法。
光是能看到問題並沒什麼用,關鍵是如何解決問題。當下的局勢之中,日本根本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有效辦法。
石原坦率的問道:「諸位都看過何君的《地緣政治初解》以及《日本之命運》。不知各位看過何君在今年3月份在報紙上刊登的《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方向》的文章?」
這些人只是微微點頭,卻沒直接說出。所謂『何學』,指的是何銳提出的包括歷史、地理、政治、經濟、軍事在內的一整套觀點的總體學說。即便和銳的勝利對日本是沉重的打擊,但日本上層對何銳學說的認同度伴隨著何銳的成功也在快速提升。
日本這些年效法歐洲,的確取得了長足進展,也獲得了巨大的收益。但是歐洲畢竟是歐洲,日本完全沒有辦法複製歐洲列強的成功。現在中國重新統一,意味著英法與美國的擴張主義路線踢到了鐵板。當下的日本已經無力解決民國政府,將遠東秩序恢復到滿清時代。
在日本工商業界以及學界看來,『何學』的成功很可能意味著古老的中華文明的真正復興。這個國家重新擁有了對抗西方壓力的能力,並且有可能戰而勝之。作為中華文明圈的一員,日本也有了學習中國的新選擇。
但是這個選擇正確麼?大家並沒有信心,畢竟何銳只是擊敗了日本,安撫住蘇聯。在日本人看來,中國每隔幾百年都會出現一位驚天動地的大英雄。這樣的大英雄即便只是利用傳統儒家思想也有可能完成這樣的功業。
日本人對何銳雖然有著因為戰敗而產生的憤恨,卻也因為何銳的勝利而非常尊敬何銳。但是這種尊敬並不足以改變日本數十年工業化形成的新認知,『孔孟之道已經不再是先進的文明思想』。
石原對此非常了解,因為他也是這麼看的。便繼續說道:「根據地緣政治學,日本當下的地緣政治環境,北方的蘇俄,西方的中國,東方扶桑洲的美國,南方的英法荷蘭殖民地區。都是日本直面的國家。」
聽到『東方扶桑洲』,這些日本人神色都有些波動。『何學』並非簡單的提出了某幾個理念,而是一整套理念。原本日本還是挺喜歡以『扶桑』自居,然而『何學』卻利用各種古書考證,強調扶桑洲是中國南北朝時期杜海的遠洋家們對美洲大陸的稱呼。
石原很清楚何銳採取這樣稱呼的原因,何銳是用中國的地理描述對抗歐美的『地理大發現』的描述。遠在新興的西歐文明之前,古老的中華文明就已經對世界地理進行了一輪考察,其時間遠在西歐小弟弟之前。
但這不是今天需要提及的問題,石原就當沒看到這幫工商業界人士的神色,「新的地緣政治局面下,日本過去的國策已經失去了實際意義。日本想繼續推進工業化,就必須確定新日本的未來。新的日本必然是由日本勞動者,日本資本的營運與管理者,以及生產資料的應用者主導。」
三井康木聽到這裡,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日子與日本統制派的一次會面。那次會面中,日本統制派提出了他們眼中的『新日本』,天皇、華族、軍隊、知識界、工商業組成了這個日本,領導著這個新日本。國會是日本統治者們進行政治協商以及博弈的機構。『薩長藩閥體系』則要被徹底踢出統治者行列。
作為日本的財閥之一,三井康木給自己的定位自然是資本的營運與管理者,而三井財團並非是三井家一家組成,而是以三井銀行為中心聯絡起來的大量工業企業一起組成。這些工業企業自然是生產資料的應用者。
在軍隊統制派眼中的新日本,三井財團為代表的銀行工商業自然是重要的組成部分。而且一部分與會的資本家們很擁護這樣的政體,希望建立『軍資聯合』。這個用詞套用了幕末時代『公武聯合』,讓三井康木內心感覺十分可笑。用『何學』的政治經濟學來分析,這個『軍資聯合』與『公武聯合』幾乎是一回事。
倒幕都結束了幾十年,反倒又『倒』回去了。有比這更滑稽的事情麼?
當時三井康木沒有笑,此時三井康木也不笑,他推了推金邊細框眼鏡,「石原君,所謂民主,是消除特權,通過發展生產力,消除行業壁壘與認知壁壘的過程。在下對於如何在這個過程中實現效率與公平感到不解。」
三井康木說完,其他工商業者們的目光都明亮了許多。大家看向由帝國東京大學副校長平豐盛教授擔保的日本『何學』第一人,等著石原莞爾做出解釋。
石原莞爾覺得挺有趣,三井康木這麼講,明顯不是僅僅讀過《中國新民主義主義革命方向》,而是認真的研讀分析過。
既然對方如此,倒是省了許多不必要的講述,石原很輕鬆的答道:「生產力的發展使得日本崛起,建起了日本的工業,打贏了日清戰爭與日俄戰爭。但是,一旦中國與俄國推翻了舊制度,走上了努力推動生產力發展的道路,日本在國家方向上就落後了。因為日本當年能贏的原因僅僅是在工業發展以及戰爭準備上走在這兩個大國前面,但是通過革命,這兩個大國在政治制度上又走在了日本前面。」
作為戰爭英雄,石原說出這話,工商業者們倒是沒有反駁的意願。
石原則繼續解釋道:「當下日本的特權源自於明治維新之前的古老時代,讓日本贏得勝利的並非這些特權,而是全新的工業化。源自農業時代的特權消失,對日本未來發展只有促進。而行業壁壘與認知壁壘,是工業化時代中,個人所受的教育水平差異,與認知結構差異導致的結果。這是整個社會層面的全新問題。」
三井康木確定了石原莞爾構想中的新日本並非如同蘇聯搞的那種消滅民間資本的,也放下心。畢竟在日本當下高層的宣傳中,何銳是一個邪惡的共產主義者,一個摧毀中國傳統化的破壞者,一個消滅中國富人的激進派。
從1915年,三井康木就認識了何銳,自然不會被這樣拙劣的謊言所蒙蔽。但是當下日本的激進派中,有不少人把日本工商業階層視為敵人。三井康木了解何銳,卻不了解石原莞爾。
其他的工商業者們也都鬆了口氣,尤其是技工出身的松下幸之助甚至不自覺的微微點頭,目光更加明亮起來。
石原深知當下他要把日本參與到生產的各個階層從代表權貴主義的統合派以及代表民粹主義的皇道派手裡儘可能的爭取過來。便繼續解釋道:「何君的土地政策並非是他的目的,何君從來沒想過建成一個世界上最大的小農國,並且把這個小農國千秋萬代的維持下去。土改政策是手段,其目的在於解決中國農村破產問題,並且消滅土地食利階層。當土地食利的經濟模式被消滅後,地主階層才會被真正消滅。如果中國還在採取土地食利的經濟模式,那麼地主並沒有被消滅,只是換人了。這方面,我們可以繼續觀察。」
「至於日本,國內矛盾極為激烈。如果日本沒有工業化,人民從來沒經歷過更好的生活,那麼日本人民還能忍受下去。但是日本工業化幾十年,日本人民無法忍受下去了。現在的日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鍋爐,以前是靠對外戰爭,搶奪勢力範圍,控制當地市場的方式輸出壓力。現在的日本地緣政治結構已經不存在這樣的對外輸出的空間,鍋爐出氣口已經被堵死,內部壓力只會越來越大。日本各界或者清晰的理解到這個局面,或者切身感受到這樣的壓力。這就導致了日本國內信心的缺失。日本找不出自己的方向。諸位都能清晰看到這個局面,不知諸位對日本未來怎麼看?」
聽石原拋出這麼一個問題,三井康木知道石原是想聽聽三井康木到底想怎麼站隊。這也是三井康木最近幾個月來的痛苦根源。日本工商業歷史悠久,數百年間給自己的定位從來不是成為日本的國家的核心。在這樣的定位下,如何站隊就是關乎生死的的問題。
石原莞爾的確很優秀,但是石原莞爾還沒能優秀到讓三井康木非得選擇石原莞爾不可的程度。
見三井康木不吭聲,石原莞爾繼續說道:「三井君看過現在歐洲各國反思戰爭的書籍麼?」
「看過一些。」三井有些情緒低落的答道。
「在1915年底,協約國與同盟國就已經知道不能再打下去了。但是戰爭一旦開始,民意就在不停的推動。在民眾看來,既然我們已經付出了這麼巨大的代價,必須打贏才行。在德國參謀本部看來,既然所有軍事進攻手段都無法擊敗敵人,戰爭就已經沒有意義了,甚至可以說戰爭已經失敗了。但是在德國民眾看來,既然敵人並沒有打進德國本土,殺到他們身邊。那麼戰爭就沒有輸。」
說到這裡,口乾舌燥的石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三井等人眉頭微皺,這種純軍事與政治的事情對他們來說的確有些難以徹底理解。
潤了喉嚨,石原繼續解釋道:「我與其他人接觸過,永田君、小畑君(小畑敏四郎),他們並非不知道日本需要革新。但是他們還是被舊時代拘束住了,不肯與舊時代徹底分離。為了這個目的,他們只能做出虛無縹緲的假設。認為何君的新政府是一個傳統的中國以權術運營的政府,這種政府其興也勃也,其亡也忽焉。三井君與何君相識十年,您認為何君是這樣的人麼?」
三井苦笑一下。他最初與何銳相識完全是一場意外,如果那天他去見情婦的話,就不會見到何銳了。然而對獲得更多知識的期待讓三井調整了時間,把本該與情婦幽會一天的行程縮短到了晚上見面。那么小小的調整竟然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三井覺得命運這東西真的一言難盡。
而石原已經正色說道:「如果日本按照這些人期待的方向走下去,他們首先要努力恢復英日同盟。他們恢復英日同盟的目的不是為了簡單的獲得一點英國的支持,而是為了獲得與中國對抗的理由。對於這些人來說,對抗不是為了獲勝,而是對抗只要形成,他們就這些人就可以繼續掌權。贏了固然好,一定程度上小輸甚至更好。日本人民會很自然的產生一種想法,既然已經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只有繼續打下去才能贏回來,現在承認失敗的話豈不是失去了一切!那些人只要把他們推到檯面上的人犧牲掉,就可以再換一批人繼續掌權。對抗持續下去,他們的地位就會十分穩固。」
三井對此非常理解,不由得微微嘆息。他此時更傾向於支持石原,但是還差了那麼一口氣。
然而松下幸之助卻被石原的描述刺激的心情激動,他忍不住帶著憤怒的問道:「石原閣下,難道他們真的不在意日本受苦麼?」
石原冷笑道:「呵呵,只要他們讓日本人民相信,機會一定會到來。早就習慣吃苦的日本人民就能被他們騙了。對於三井君以及松下君這樣的明白人,他們也會很明白的告訴你們,現在的政策只要多苦一苦日本百姓就好。畢竟,幾十年前不就是這麼過來的麼?但是贏得了日清戰爭後,日本獲得了多麼巨大的利益!沒有足夠只是的人就會心存幻想,只要心存幻想,就會被人利用。」
看著憤怒的松下幸之助,石原笑容溫和起來,「我很欣賞何君的一句話,拋棄幻想,準備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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