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已成廢墟。
梅錢此時正蹲在一處殘破的宮牆上,在夜幕里盯著戰場。
他這裡的位置極好,能看到魔蓮本體,也能看到雲缺與燕太子。
見齊鐮放出鬼物之後,梅錢無聲無息的抽出了刀。
正要躍進皇宮,耳畔出現蒼老的聲音。
「那是四品高手的戰場,你瘋了!活夠了是不是!」
梅錢冷靜的道:
「如果不想我死,你就出點力,保我一命。」
老者冷哼一聲,道:
「平常你們倆互相算計互相坑,多說算半個朋友,值得讓你賣命?」
梅錢道:
「遇到你之前,我差點被人殺掉,要不是雲缺來得及時,我活不到現在,算計歸算計,互坑歸互坑,我答應過他,只要他想殺人的時候,我會奉陪到底。」
蒼老的聲音沉默了一下,道:
「原來還有這段往事,你從未說起過,也罷,我盡力保你,不過此事之後你要常去司天監。」
梅錢皺眉道:
「我在司天監掛名領俸祿而已,去不去都一樣,為何要常去?」
蒼老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語氣森然的道:
「司天監里,好像有百玉城監牢地底的寶藏氣息,若有若無難以確定,你多去幾次,我來判斷真偽。」
梅錢神色複雜了起來,點了點頭,從宮牆上一躍而下,衝進妖花叢林,直奔齊鐮而去。
雲缺此時被一群厲鬼包圍著。
這些鬼物幾乎凝鍊出本體,高大的身軀猙獰恐怖,散發著堪比七品修士的氣息波動。
幽魂比較常見,一般存在不了多久便會消散,很難傷人。
厲鬼不同。
厲鬼是怨念極重的亡靈轉化而來,不僅傷人,還能吞噬活人的神魂,甚至占據活人的軀體,成為真正的行屍走肉。
厲鬼是修行者極為忌憚的邪祟,一旦被附身,修為幾乎沒用,只能以元神抗衡。
若元神不強,直接會被厲鬼抹殺。
齊鐮在司天監多年,專門管轄鬼物有關的案件,他私下裡積攢出如此大量的厲鬼,今天終於有用武之地。
這些厲鬼連成一片,好似一團黑霧,各種不同的面孔在霧氣中轉動不休。
有滿臉是血的女人,有青面獠牙的老者,有慘白大臉的男人,有紅臉白眼的孩童。
單單看著這些畫面都會讓人汗毛倒豎,加上不絕於耳的慘叫哀嚎,簡直如同身處鬼域!
雲缺的嘴角浮現冷笑。
他眼前早已是一片血色,這些恐怖的厲鬼在血色當中變得滑稽而可笑,猶如一個個醜陋的木偶。
鬼這種東西,雲缺經常打交道。
別人怕鬼,但到了雲缺這裡,則會相反!
「慘死之魂,本該消散於天地,逗留人間,你是嫌自己還不夠慘是嗎!」
低語中,雲缺身上的煞氣沖天而起!
宛若高山!
衝起的煞氣在半空凝鍊成一顆猙獰的龍首,一口下去,就有近半厲鬼被吞沒其中。
吞進大口的厲鬼先前還奮力掙扎咆哮,很快被煞氣融化成虛無。
厲鬼的確很強,很恐怖。
然而在雲缺那斬殺十萬妖邪所積累的煞氣面前,就徹徹底底的成為了笑話!
齊鐮的眼睛都要瞪出血絲,張著大嘴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積攢了多年的厲鬼,幾口就被雲缺所吞噬。
齊鐮現在生出一種錯覺,自己辛辛苦苦弄到手的百條厲鬼,根本不是厲鬼,而是百條蚯蚓,拿出來之後,被人家幾腳給踩死
燕無鷹也被雲缺身上的恐怖煞氣所震驚。
但很快他冷靜了下來,寒聲道:
「看來你這些年始終在獵妖,獵妖人的宿命註定不得好死,你這一生不會有妻兒,不會有家人,更不會有兄弟,你的確是個自由之人,不屬於大燕也不屬於大晉,但你是個孤獨之人!命犯天煞,早一天死去,早一天安息」
燕無鷹這番話說得充滿了蠱惑之意。
他看出雲缺處於暴躁狀態,很容易失去神智。
燕無鷹也是妖武者,對妖武者全力動用妖力的弊端心知肚明。
只要讓雲缺的心智崩塌,那雲缺整個人就算廢了,會被妖魂所控制,成為真正的凶獸,不分敵我,永遠沉寂在殺戮當中,直到戰死為止。
燕無鷹的心機,極其深沉,到了這種亡命關頭,他還能保持住絕對的冷靜,不計代價的搞垮對手。
既然雲缺已經成為不死不休的強敵,那麼燕無鷹就要無所不用其極!
在雲缺吞噬鬼物之際,燕無鷹繼續道:
「天下那麼多妖邪,你一個人殺不完,你早晚會被身上的妖魂同化,也成為一頭妖!大燕斬妖司已經徹底滅絕,你該隨著斬妖司埋入塵土!
這世間已經沒有你所留戀的東西,連我這個最後的親人你都不認,你還有什麼呢?我至少有一位忠心的部下,而你,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齊鐮在旁邊扯著尖細的嗓子道:「奴才甘願為殿下赴死!」
燕無鷹狂笑了起來,指著雲缺喝道:
「聽到了嗎!這才是兄弟之情!你永遠也不會懂,你只有身上的妖,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放在平常,燕無鷹如此嘲笑,雲缺只會呵呵一笑當放屁。
但現在雲缺的心神處於狂暴之際,尤其散發出全部煞氣,更引動了內心的暴戾,眼前開始模糊,耳畔迴蕩著燕無鷹的怪笑。
反噬提前出現!
齊鐮也跟著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吐血。
就在這時,一道刀光從側面斬向齊鐮的腦袋!
齊鐮大驚之下連忙以武器抵擋,稍微慢了點,被一刀砍進肩頭,半個膀子直接被卸掉!
「誰說雲缺沒朋友,你們眼瞎了嗎,看不見老子是不是!」
梅錢一腳踢飛齊鐮的斷臂,再次揮刀而上。
梅錢的聲音不大,雲缺聽得真切,模糊的視線重新恢復清晰,低吼一聲,攻向燕無鷹。
再次的交鋒,從二對一,變成了二對二。
齊鐮有著六品修為,但身受重傷,對上梅錢這種七品武者勉強應對,尤其梅錢出刀的速度與力道一次比一次強悍,漸漸的居然超過了七品範圍,接近六品程度!
沒用多久,齊鐮被一刀貫穿心窩。
咽氣之前,齊鐮盯著燕無鷹的方向,尖聲道:
「太子萬萬歲!」
齊鐮死了。
死得很痛快。
他帶著一份期待而亡,他想看到燕太子登上皇位的那一天。
但他沒機會了。
因為他即便不死,也永遠也看不到那一天。
齊鐮屍體倒地的同時,燕無鷹被雲缺的妖爪轟飛了出去,砸進一朵妖花當中,將妖花撞得稀爛。
燕無鷹強撐著站穩,噴出一口鮮血。
單獨交手,他遠非雲缺的對手。
燕無鷹環顧四周。
魔蓮本體被宋道理拖住,紅蓮教主與楊七古鬥法,血袍軍陸續匯聚,又被司天監與刑部的人馬陸續殺退。
只剩下滿地妖花,他之前還能利用一二,但魔蓮本體遭遇強敵,已經顧不得他這位燕太子。
舉目四顧,燕無鷹成了孤家寡人。
聽著法術的呼嘯與震天的廝殺聲,燕無鷹忽然發現,雲缺根本就不孤單。
雲缺有楊七古這位先生,有宋道理這位學正,有梅錢這個朋友,有靈芸郡主這位紅顏知己,還有刑部的一群部下。
「呵呵呵呵原來一無所有的人,是我啊」
燕無鷹慘笑一聲,多年來的鬥志,在此刻煙消雲散。
我做錯了麼?
燕無鷹捫心自問,這些年臥薪嘗膽,不惜動用所有手段,目的就是為了破壞大晉,將大晉王朝拖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我為了匡扶大燕,難道有錯嗎?
燕無鷹只覺得心神動盪,眼前模糊,他仿佛看到了坍塌的皇宮裡,站著威嚴的燕皇,正冷漠的望著他,臉上寫滿了遺憾。
妖之力的反噬,燕無鷹也無法抗衡。
他朝著空蕩蕩的廢墟大吼著:
「父皇!我沒錯!我是大燕太子!」
嘶吼中,燕無鷹眼前浮現出燕皇教授他治國之道的畫面。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對於君王來說,臣民百姓便是水,一滴兩滴看似渺小,若匯聚成海,便擁有無盡的力量。」
年僅十歲的燕太子無法理解,請教道:
「父皇,為何百姓是水呢,很多百姓矇昧無知,不堪大用。」
當時燕皇只是笑了笑,道:
「你現在還小,有些道理無法理解,等你長大幾歲,父皇再告訴你真相。」
這是一堂課。
是燕皇與燕太子之間的一份傳承。
可惜,這堂課沒有完成,燕皇北伐,戰死妖都。
燕太子成了孤魂野鬼,遊蕩在天祈皇城。
直至今日,燕無鷹也無法理解,為何父皇說百姓是水。
但此時此刻,燕無鷹有些明白了。
百姓中很多人的確矇昧無知,迂腐不化,可百姓中也有些天賦斐然之輩,能成為朝廷之棟樑!
那滿朝文武,乃至皇位上的皇帝,最初之際,不也是從百姓中來麼?
燕無鷹的眼角流下兩滴血淚。
他想到了另一條復國之路,當初遠離天祈城,找一處安穩之地發展自己的勢力,用皇室寶庫里的錢財,將自己偽裝成一位員外郎即可,不去朝堂,只在民間,培養一些真正的有識之士。
以他燕無鷹的能力,總有一天會將自己的力量打造成足以與殷子受抗衡的程度。
到時候掀起反旗,堂堂正正與晉國的大軍交鋒,在開闊的平原上衝殺作戰,不牽連任何無辜的百姓,那樣豈不更加痛快!
不!
燕無鷹的腦海中現出明悟。
不用與晉國交鋒,當擁有足夠多的百姓認可之際,我已經是皇帝!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復國竟如此簡單!我居然,再一次葬送了大燕!」
噗!
燕無鷹再次噴出一口鮮血,心神崩塌,緩緩癱倒。
在倒地之際,燕無鷹看到了刀光。
雲缺沒有因為燕太子的醒悟而遲疑片刻,妖刀帶著森森殺意迎面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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