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張華軒說起這個話頭,翁同書便是一陣氣鬱,當下只是擺手道:「此事不談也罷。//www、qb5、c0m//」
張華軒噗嗤一笑,樂道:「老太爺這一年又受了些苦楚,我這做女婿的,將來總歸要負荊請罪便是了。」
說的就是他帶著淮軍不聽朝命開始,然後廬州之變,翁心存老爺子一世清名便毀在他身上。時人最忠便是忠義,張華軒未受什麼國恩也還罷了,翁心存可是在清朝一直做到大學士,算是受恩深厚,讓他造反,絕無可能。而因兩子一婿造反一事,也使翁心存臉上無光,雖然屢次表明態度,與兩子一婿恩義斷絕,不過封建社會,親族關係豈有說斷就斷的道理?所以清廷雖知這老臣心意不是作偽,並不為難於他,不過翁心存還是閉門謝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己先把自己給軟禁了,如此一來,日子確實難過的很。
談話到這個時候,算是可以隨意一些,翁同和氣狠狠看張華軒一眼,怒道:「翁家一門的清譽,總歸是毀在你身上。」
張華軒擺手道:「這算得什麼,我總歸要做皇帝,不做也是不成。若學美國,現在不到時候。所以說,翁家將來就是後族,何等尊榮。以我的意思,咱們的宗室外戚不要學任何一朝,學學宋朝就不錯,所以將來,你們總有尊榮日子可過。」
翁同和卻並不領情,只道:「這算得什麼,並不稀罕。」
他所說也是事實,並不是矯情。以這些官至極品的官紳世士大夫之家來看,自漢朝開始外戚就臭了名聲,然後歷朝各代都不算什麼。與皇家結親,唐時有公主難嫁之說,宋時皇家不論親王國公或是公主,士大夫之家都不願與之結親。所以常有宗室娶商人之女或嫁給商人,以圖實利。至明朝時,外戚除了封伯之外別無好處,一樣全無地位,也做不得事。而本朝。額附後族之家。也只能在內務府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雖得實利,在士大夫眼裡,誰瞧的起?
以翁家的地位就算是轉做皇帝至親後族。也當真是不大情願。所以翁心存對張華軒的反感與憤恨委實當真,並不是做假。便是翁氏兄弟。問起實際情形。怕是寧願做官做事,也不願因成為後族外戚而封侯封伯。
翁同和這話算是說的極實誠了,論理論親,張華軒也不必有所保留了,於是他也決意實話實說,當即接口道:「老三,我看你們都太小瞧了我。」
這話說的聲色俱厲,翁同和也是愕然:「這話如何說起?」
張華軒正顏厲色道:「你看我算是特別獨斷攬權的人嗎?」
翁同和搖頭道:「不算。這陣子政務改革地事傳的極凶。我看。以後內閣出來,凡政務都算內閣斷了就能施行。新朝比明朝還要更進一步,連批紅也不必了,所以宦官以代帝批紅的權力之爭也算化解。只是這樣,算是虛君了,皇帝其實可做的事情很少,算是只做點面子活和總掌全局,而臣下們平時都各有專職,也有專門的衙門來管,只要制度不亂,也出不了曹操和王莽之流。況且,軍權也操於上,再是有心地人,也徒呼奈何?」
「這話說地極是。」張華軒也不能不贊自己的小舅子很有遠見,他神采飛揚的接道:「我曾經自己寫過一本,現在又令人翻過不少泰西的政治制度,想來你都看了?中國,也會走虛君憲政地這條路,這條路雖不保是最好的,而西方人也不能說就是一點錯漏沒有,不過以現在地情形來看,我只要抓住軍權一條,然後主力教育這一條,促民智,我來抓,對外征戰,我來抓,這兩條抓好了,國內地大人先生們,卻是要使國富民強,這樣一來,幾十年後中國富強可待,並不能說是水中月,鏡中花。」
翁同和到底年輕,而且張華軒也是誠心正意,這兩年來原本的一點芥蒂也算不得什麼,當下也是興奮,只看著張華軒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小舅子如此開竅,張華軒著實欣慰。虛君立憲一說,早就書傳天下,就是北京也有人私下議論,現在不比當年,英夷早就進來,其餘法國普魯士美國俄國義大利諸國早就不是什麼天方夜談,而諸國情形,大概也流傳於世,不再如同新山海經鏡花緣那般是無稽之談的神話。所以各國制度軍制,也總會有聰明人關心,而淮軍大帥所倡內閣制度與往虛君上走的想法,也得到不少人的贊同。
雖是如此,到底中國封建日久,君權到了清季已經積重難返,清朝皇帝,總以權操自上而自得,而臣下也不以為不對。其實宋朝之時,皇帝自己也承認不可以皇權侵相權,否則必生事端,只是到得現在,卻是沒有人敢於提起了。
所以張華軒的想法,在目前來說搞一個比前明權還重的內閣尚沒有太多問題,若以虛君立憲一說頒行天下,愚夫愚婦恐心不自安,便是士大夫官紳之流,能懂的也少。
他飽含欣慰又不無遺憾地道:「可惜懂得地人太少,所以將來如果能進北京,怕是助力很小,而阻力甚大。得天下靠軍隊可以,治天下就不成了。」
張華軒今晚又問起翁心存,又提起這些未來的政治藍圖,翁同和不是笨蛋,這時候已經想明白了,於是緊接著問道:「今天叫我進來,怕是有什麼吩咐吧?」
「不錯,有一件大事要你去辦。」張華軒說到這裡,未免有些揣摩不定,他看人見事都是極准地,有時候偶有阻力,稍加壓迫就好,比如左寶貴的事,就是如此處理。而眼前畢竟是郎舅至親,如果萬一翁同和不願意,也不便強迫,而時間緊迫,萬一先不著手,到時候就會格外的麻煩。
他這一層苦衷,導致他說話很客氣:「若是不願意,也不會勉強你的,而且,此行有些危險。」
翁同和到底年輕,受不得激,當時臉上就臉些激昂模樣,只道:「若果真需用,便是性命之危也說不得什麼。」
「好。」張華軒拍掌一贊,笑道:「現在是五月,估算起來,最多再過十天,北伐淮軍必定會有大仗打。這一仗打完,就我的猜想,咸豐非得借北狩的藉口逃走不可,而所逃地方,就必定會是熱河。他還想借著內蒙兵和東北的老八旗再東山再起,這一層咱們也不必理會他了。現在清廷也就一個京師重地,其餘地方,都在觀望,如果京師那邊沒有問題,天下就容易得了。而京師穩定,就非得有郡望大佬出來維持,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張華軒的話並不曾說的很直白,不過翁同和是何等出身,立刻就明白了。
北伐淮軍一戰能消滅清軍在京師附近最後的主力後,皇帝和王公貴族非得北逃不可,這當然是以後的軍事與政治手段雙下,而得到京師後,政治又比軍事還要重要了。得天下純粹用武力,非得打到累死不可。而且現在放眼天下,真正在軍事上能與淮軍為難的清軍幾乎沒有,不論是陝甘還是整個南方,除了湘軍殘部外,再無武力存在。所以如果能維持住一幫漢人官員中的佼佼者出來做事,或是最少在京師觀望,而不是跟著皇帝北逃或是觀望,到時候在政治上就得分很多,很多省份,根本不需要淮軍大兵壓境就會傳檄而定。
到時候,淮軍只需調集兵力,防備英法與俄國,一部與太平軍主力決戰,就可以了。
而此事,卻不是軍統可以辦得的。朝中大員,絕不會貿然接見什麼沒根底的外客,僥倖見了,也不會容他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便會將其趕走。所以這件事,非得有大根底的郡望世家中的人去做方才妥當。
清季時最講郡望,本鄉本土出來為官的當然就一定會抱成一團,一致對外。很多大案大事,都以郡望角力解決,而稱呼貴人最重的**,也是以郡望來稱為好。如翁家在江蘇就是大士紳,整個江南官紳,無不以翁家意見為重,凡事都會打招呼,聽意見。其餘京師官場中人,也多半如此行事。
比如許雋藻為軍機領班大學士,是山西壽山人,於是尊稱便是壽山相國,以為尊敬。而山西全省官場中人,無不以許為宗主一般,凡事都依附而行。
原本以淮軍力量,也無須顧忌如此,純以力也能得天下,並不需要討好各地官紳。內衛在各地行事,也剷除了不少官紳地主。而京師一地,卻與淮安等地不同。底下沒有大官紳,也不會牽一髮而動全身,現在與英國翻臉,太平未滅,如果淮軍奪了京師,內衛拿捕的惡名在前,京師里的大官紳一溜煙全跑了,或是辭官隱居,拒不為新朝效命,這就將會是很大的麻煩,最少,要花費淮軍多一半的精力,才能平定全國。
而對這些官紳拉攏則省事的多,左右把那些大佬籠絡幾個,便足以拉來一群。而且張華軒有計較,名聲壞的不要,正好與翁家交好的,總歸是在士林里有點根底名聲的,如果讓翁同和暗中潛入京師,借著大亂的當口先行籌措此事,等大軍一入城,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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