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語新編 第38章 公卿倒戈迎,乞活居關守

    郗鑒剛剛到了倉垣,就被回來取糧的陳午劫到了他自己駐守的蓬關,郗鑒還沒有適應一路的顛簸,同邑的張寔,就又一次跑來要和他結拜。

    「之前,君是官員,我是野民。君子不下交,這我能理解。如今道徽兄是流民,我也是流民,你我一般平齊,道徽兄為何還是不願結交一個能保你溫飽的貴人。」

    張寔很是奇怪,要說郗鑒原先有架子,那也正常,畢竟人家以前是朝廷的紅人,那圈子裡都是名士,自己一個單純的仰慕者,得不到也很正常。

    可如今哪,聽說郗鑒自己帶著兄子邁,外甥周翼到處找人家蹭飯,都被人趕出來,嫌棄他帶著兩個半大小子。

    都窮困潦倒成了這個樣子,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看不起自己。

    自己請他去給自己當參謀,這是多給他面子一件事情。

    不是,他憑什麼?

    「張兄,你我本是同鄉人,我不和你相交,從來也不是因為你的身份地位,而是因為你的人品。難道你現在要趁著這亂世逼我就範嗎?」

    郗鑒那是一點面子也沒有給對方留,張寔不甘心,頓時心生一計,向陳午大力的保舉他這個老鄉郗鑒,把他說的天上沒有,地上無雙,只把陳午也說動了心。

    陳午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來光顧郗鑒的茅廬了,每一次都是郗鑒那個小外甥周翼跑出來說兩個字——不見。

    這個架子怕是比當年的臥龍先生還要大,陳午可沒有昭烈帝那個好耐心,喊了幾個人來,把郗鑒的屋子圍了起來。

    拿著一個火把對著裡面喊話,「道徽兄,我倒要看看,你是真名士,還是假風流。我自并州而來,那邊流傳著一個介子推被活活燒死的故事,不知道道徽兄能不能效仿古聖先賢,也做一個抱柱而死的賢士?」

    郗鑒立刻就從屋子裡出來,「我出來,不是因為怕了你的威風,而是要告訴你,我還有大事未做,不能這麼輕易的去死。」

    「那好啊,我便是那個要做大事的人,你且看看,如今的中原,有幾個比我的兵鋒要盛,人馬要多。道徽兄如果不棄,也不用到處走了,就留在蓬關,大家都佩服你的人品,共推你為帥,你領導著咱們去闖一番事業。」

    陳午雖說沒什麼耐心,但也不是尋常人,要不然那麼多乞活帥都先後被殺,恰恰只有他,隊伍越來越壯大。

    郗鑒看了看陳午,他承認自己心動了,不但是自己有一腔抱負,也確實如陳午所講,由於他對待下屬是出了名的好,不但附近的流民慕名而來,甚至連原先苟曦、王彌的一些將領都來投奔他。

    郗鑒決定考驗一下對方,

    「陳將軍,如果真的想讓我效力,那麼我的第一個建議就是從蓬關撤軍,收縮兵力,退向泰山、魯國一帶,依託山勢,構建塢堡。」

    「道徽兄是說讓我放棄西進洛陽,收復兩京的大計,跑到魯國去做個流寇?國家不棄我流民乞活,委我以重任,如今二京陷落,我軍勢浩大,人心歸附,且敵劉曜、王彌、石勒各懷鬼胎,不正是英雄用武之時嗎?如果現在撤走了,中原的百姓還能依靠誰?」

    郗鑒心中暗笑,惦記洛陽的財富就直接說,沒必要在我面前演什麼忠良,真要是忠良,這裡離洛陽也不過四百里,涼州的張軌都能派人來。

    洛川都圍了大半年了,別說是陳午,就是陳牛、蝸牛,他半年也該挪到地方了吧?

    當然郗鑒雖說耿介,不至於說是個傻子,剛才能那麼直接懟張寔,一個是確實看不起對方借亂劫掠的行為,二是這個張寔和陳午多少有些不和。

    人在矮檐下,郗鑒也只好違心的說,「陳將軍拳拳之心,天下共知,只是如今賊勢浩大,時不利我,將軍應避敵鋒芒,不宜速戰。」

    「避敵避敵,就是你們這些官老爺,害怕這害怕那的,才先丟了并州,又丟了冀州,現在連洛陽和長安也丟了,道徽兄還要退,退到哪裡去哪?我若是退了,這裡的百姓、流民又該投奔誰?」

    陳午顯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番話了,單是他的心腹李頭就不止和他說了一次了。

    但每次都被他罵了回去,他實在是受夠了這個「退」字。

    中丘戰敗,田禋戰死的時候,他退了,

    黎陽戰敗,冉隆戰死,他十二歲的兒子冉瞻被俘虜的時候,他退了,

    浚儀戰敗的時候,他又退了,

    甚至這次石勒從兗州進洛川時,他都放開道路,退在一邊看戲。

    雖說這一路都是東海王或者苟大將軍的軍令,他可以推辭說是軍令難違,但真的是軍令難違?

    還是自己膽小怯懦,真就是被人稱作「乞活」,便只想著苟活了嗎?

    「陳將軍如果執意不退,那麼也應該收攏兵力,到陽夏、蒙城一帶駐防,現在苟大將軍那邊兵力越來越少,胡奴石勒是不會放過這個時機的。」

    郗鑒只能退一步勸說,事實就是這樣,中原大地上能戰之軍還不少,但就是各自為戰,毫無配合,甚至互有嫌隙,相互攻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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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啊,道徽兄,我也不是沒想過。我雖說不像道徽兄一樣熟讀兵法,但也知道兵貴以專,敗以分的道理。但是,咱們的苟大將軍,他瘋了。」

    「瘋了?」

    「啊,可不是。閻亨去勸他不要沉迷女色,他拉出去就砍了。前一天讓一個將軍給他宿衛,早餐起來就忘了這事,說人家行刺,把那個將軍全家都砍了。這不是嘛,我這手下好多的將軍都是從他那裡跑來的。」

    「我和苟大將軍交情頗深,實在不是我不去救他,就他現在這個瘋勁,我若是帶兵去助他,他只會說我密謀造反。不只是我,你問問這些將軍們,誰想去援助苟大將軍的,只要有,我立馬放行給兵糧。」


    陳午身後的那些將軍一個個把頭埋得比誰都低,那個態度已經說明了他們對苟曦的失望。

    「那,苟大將軍還有救嗎?」

    郗鑒畢竟被苟曦多次徵召,也算是他的貴人,而且他的從兄郗旭還是苟曦的別駕,他問這句話,其實也是問隨苟曦到了蒙城的郗旭和一大家子人能不能活。

    「救?怎麼救?誰救他,他砍誰!整天都幻想著面前出現個男子就要殺他,天天泡在美人堆里。」陳午也是無奈的說道。

    「難道就看著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朝廷,再次淪入胡奴手中?」

    「道徽兄,你若是實在不想來當這個頭領,還是儘快的離開吧,帶著這裡的鄉親,先到你說得泰山、魯國去避一避,若我這裡戰敗身死,必定派他們去尋你。」

    陳午接到李頭遞過來的快報,瞬間改變了主意,不再強求郗鑒,準備放他離開。

    「陳將軍,你剛才不是還有燒掉我的屋子嗎?怎麼現在……」

    「剛剛收到的戰報,石勒突襲了陽夏、蒙城。」

    「啊?苟大將軍也戰死了嗎?」

    「不,他被俘後,很快就成了石勒的左司馬,還有我的老上司王贊,也成了從事中郎。看來這人哪,真是富貴不得。當年和苟大將軍並肩作戰的時候,他也是身中數箭依然向前的猛士,現在,不如一灘狗屎。」

    郗鑒聞言,知道自己該走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而陳午還在為自己的信念堅持的,儘管後世的史書提到他時,還是會冠以一個「賊」字,

    可就是這個賊,還在堅守著那些王公貴族喪失的骨氣。

    幾天後,陳午在關前見到了他的兩個老上司苟曦、王贊。

    苟曦已經肥大的上不了戰馬,被八個人抬著步輦來到了關外。

    「陳將軍,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石大將軍百戰百勝,所向披靡,多少王公大臣都不是他的對手,你不如也早日棄暗投明,和我等一起共同輔佐大將軍成就霸業。」

    「呸,豎子。朝廷待你不薄啊,你不過一孤子,朝廷將你一路把擢,官居太傅,位在上公,你不思報效國家也將就算了,還來這裡動搖軍心。來人哪,把這隻死肥豬給我射死。」

    可惜,陳午並沒有如願,石勒揮手讓盾士圍住了苟曦,不過因為苟曦吃得太過肥大,幾十個盾士都沒擋嚴實,屁股溝子上還是挨了一箭,當時就竄了稀,搞得前線一陣臭氣。

    石勒厭惡的擺了擺手,將苟曦抬了下去,他也不敢相信這就是當年追著他們滿冀州跑的英雄。

    竄了稀的苟曦,趴在步輦上被抬了下去,王贊又提馬上前。

    「陳午兄弟,我啊,王贊。你的老兄。當年你在浚儀戰敗,就是老兄我收留了你,人總有念些恩情吧?不如就給我個面子,把城門打開,這整個中原都淪陷了,你守著小小一個蓬關又能堅持的了幾天?又有什麼意義?陳午兄弟,老兄可是好言相勸,再不抓緊時機,這時機可就沒有了。那王彌可沒有石大將軍這麼寬宏大量。」

    「放你媽的屁。」陳午直接爆了粗口,此時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兩個王八蛋說話,

    「國家待你們不薄啊,高官厚祿,嬌妻美妾,你們就連一點自殺殉國的勇氣都沒有嗎?那也就算了,本來也沒指望你們殺身成仁,哪怕是你們遠遁山林哪?你們就這麼輕易的降了,那麼中原大地上這些還在堅守的人又算什麼?任人玩弄的伶人嗎?」

    王贊自慚形穢,臉被罵得通紅,但轉頭看到石勒吃人的目光,不要懷疑這裡不是形容詞,他真的吃人。王贊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勸。

    「陳賢弟,你看看你的周圍,還有誰?李矩,剛剛被石大將軍打回山里。劉瑞已經被王彌大將軍圍困數日。晉德已經衰敗了,大勢無可挽回了。」

    「呸,老匹夫,我當年怎麼沒看出來,你們是特麼一群軟骨頭的,將軍死戰場,死得其所,有什麼好說的。將軍不流血,讓誰流血?百姓嗎?」

    「陳午兄弟,你看,你一定是害怕投過來後,受到報復吧?你還不知道吧?石大將軍可不是一般人,他的胸懷比大海還寬廣。你看這位少年將軍,眼熟不眼熟?」

    「嗯,有些印象,但想不起來了。」

    「他就是魏郡冉隆的公子冉瞻,現在是石虎將軍的養子。當年在黎陽血戰,陳賢弟也是在的,冉隆殺了多少石將軍的部下,他不還是待他的兒子如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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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瞻?你還沒有死?」

    「我現在叫石良。陳叔,當年你在黎陽救過我的命,我也不忍看你就這麼死了。現在連苟大將軍都降了,晉廷沒有一點希望了。何況叔父本來在并州被抓到了乞活軍中,和石大將軍也是同樣的出身。」

    「這朝廷對叔父也沒有半分仁慈,有功不賞,無過便罰,多少叔父的功勞記到了別人的頭上,而那些王公大臣哪,非但不感激,還言必稱賊。這樣的晉廷,又有什麼是值得叔父留戀的哪?」

    「阿瞻,你記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現在之所以是這個樣子,還有些和善模樣,正是因為還有叔父這樣的人,沒有信了他們的鬼話。一旦連叔父也降了,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那我漢人就等著被胡人當兩腳羊來抓吧。」

    「叔父,你說得這些我都不明白,但我明白,你若是不降,斷然沒有活著的道理。」

    「阿瞻,或許該叫你石良,無所謂了,名字只是一個稱呼而已,他們說我是賊,我便是賊了嗎?做人做事哪,首先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忠誠從來不是對別人,那個叫諂媚,而是對著自己的心。你不必再勸我,再勸我,休怪我無情。」

    陳午彎弓搭箭,一箭射到了石良的馬前。

    石勒一提馬,湊上前來,

    「陳將軍,我也素來敬佩你的膽識,遠見。也知道你的骨氣,不會和苟曦王贊這兩個軟骨頭的傢伙為伍,不如這樣如何?你歸順在我的旗幟下,不聽他人差遣,也不用為我攻掠城池。作為報答哪?我將這兩個王八蛋送給陳將軍,任由陳將軍處置,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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