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當考林·卡姆比爾再度約見這幾個自由貿易號上的頭目時,心裡不由地嘀咕了一句諺語。
「u女ieuxhataimelesjeunessou日s……」
老到的貓,總是喜歡抓稚嫩的老鼠。
換成人話,便是欺軟怕硬。
卡姆比爾心想,你們倒是去和英國的東印度公司談啊,和荷蘭的東印度公司談啊?他們才是做大買賣的,卻不敢和他們談,反倒盯著最弱的瑞典公司談條件,這不是老貓專挑小耗子是什麼?
來到斯德哥爾摩的這些人,要麼懂拉丁文,要麼會一些簡單法語,亦或是懂一些俄語,最優秀的幾個人都能用拉丁語溝通。
之前的幾次接觸,大順這邊已經提出了希望在瑞典東印度公司入股的想法,這引起了瑞典東印度公司股東們的極大反對。
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麼愚蠢。尤其是當今天饅頭等人說出了如果不同意,大順可能會在關稅和供貨方面做出調整的時候,卡姆比爾不得不朝著他們訴苦。
「來自中國的艦長先生,31年,我第一次以瑞典東印度公司負責人的身份去過廣東。在那之前,我也曾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員工,去過福建也去過松江。」
「必須承認,即便有官員索賄,中國的港口仍然是最適合貿易的,我們願意和中國做生意。為什麼現在要改變這種政策呢?」
「你們的商品,只要賣出去就好,為什麼一定要由你們裝船貨運呢?如果瑞典可以坐在家裡就有人來貿易,送來銀幣,我們不會選擇冒險的。」
「就算是您準備的很充足,這一次遠航,您的船上還是死了兩個人,這樣的風險,我們歐洲人承擔就好了,你們沒有必要承擔這樣的風險。」
「你們,就在廣東和江蘇的海岸線上,收錢就好。」
饅頭輕輕一笑,轉述了劉鈺常說的一句話。
「資本懼怕沒有利潤或利潤過於微小的情況。一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會非常膽壯起來。只要有百分之十的利潤,它就會到處被人使用;有百分之二十,就會活潑起來;有百分之五十,就會引起積極的冒險;有百分之百,就會使人不顧一切法律……如果動亂和紛爭會帶來利潤,它就會鼓勵它們。走私和奴隸貿易就是證據。」
「無他,坐在家裡收白銀,利潤還是不夠罷了。每年死在瘧疾、熱病、壞血病和海難中的歐洲人很多。」
說到這,他輕輕一笑:「我們,也想有死於追逐利潤的機會。」 :(/
「這不是我個人的要求,而是松江、福建、廣東的資本希望打開這條貿易路線。這不是個人的意志,而是資本的意志。而且,天子陛下也不希望這些熱錢流入到購買土地的貿易中。」
「過去的大順,只有真正的自由貿易。但從現在開始,不再是了。我無權決定這樣的政策,我只是轉達一下政策的轉變,希望貴公司和瑞典國會派出足夠級別的人前去商談。」
「您既然31年就去過廣東,而且也被授予過對華全權大使,這一次前往中國,您是很合適的人選。我只是在您去之前,告訴一下政策的換轉變,希望卡姆比爾先生能和董事會、國會說清楚。」
饅頭很清楚自己的職責,首要任務是找到做木焦油的工匠,這件事已經做成。
至於談判,他是不負責的,只是負責把有資格談判的人帶上船。
如果從某種所謂的「道德」來看,這還真就是在助長走私。
不過用劉鈺的官方話術,這叫壟斷權下的走私,是高尚的自由貿易。
反正大順是一點都不怕被此時的洋貨傾銷,一百年後也是靠鴉片抹平的逆差,現在怕什麼?
卡姆比爾面對一臉最後通牒架勢的饅頭,只能耐心的去解釋,瑞典的東印度公司有多麼艱難。
「艦長先生,您應該知道,瑞典是個小國,很窮。在成立東印度公司之初,國會就極端反對,認為這樣會衝垮瑞典剛剛起步的紡織業。如果印度或者中國的棉布進入瑞典,瑞典的織工都會失業。」
「本身就窮,又打了常年的大北方戰爭,人們不希望東方的奢侈品和棉布,換走瑞典少得可憐的銀幣。」
「國會認為,成立東印度公司是愚蠢的。用銀幣去換取毫無意義的瓷器絲綢和茶葉。」
「說我們這些人,努力遊說說服了國會。」
「即便最後允許了東印度公司成立,可是也不允許中國的貨物在瑞典銷售,只能賣給第三方。」
饅頭心道沒錯,先生也沒指望賣給你們瑞典國。瑞典國才幾個人?能買多少茶?
「卡姆比爾先生,你放心。這一點我們一樣可以保證,我們會遵守這個規定,絕對不會私自售賣。我們要的是合作,是入股,而不是希望直接在哥德堡貿易。」
說著,心裡又想,就算你們現在統一開放哥德堡作為口岸,我們也不會同意的。不掛你們的旗,將來打起來,荷蘭人非要劫我們不可。
不是不可以多花點錢,買你們這個中立國的船籍。這都是可以談的,但現在我是不會和你談的。
卡姆比爾又道:「我們的資本,比起荷蘭和英國,差得太遠。英國和荷蘭政府是有規定的,禁止私人從事東方貿易,只能由東印度公司從事此項壟斷。」
「這就導致本公司的經營,有很多的特殊之處。要對客戶的資料絕對保密,也要對股東的身份絕對保密。」
「雖然我們每次航行之後都銷毀賬本,但是,國會中很多沒有機會入股的,都心懷不滿。都希望也分一杯羹雖然在一開始,他們是反對的,但現在他們沒有賬本,也能估算出我們的利潤有多高。」
「如果開放給你們參股,國會裡一些沒有入股的人,一定會反對的。這真的很難辦。」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瑞典在四海之內,自然這句話在斯德哥爾摩也是有效的。
一旦允許中國股東參股,瑞典國會裡很多沒有入股的人,就會質問:為什麼寧可允許外國人入股,也不允許我們入股?為什麼東印度公司的賬目不公開?為什麼不給我們入股的機會?
大好的賺錢機會,寧與友邦,不給國人?這算什麼?
本來這種呼聲就有不少,入股的除了瑞典大商人和貴族,便是英國和荷蘭商人,賬本是無論如何不能公開的。
冒著本國國民禁止參加亞洲貿易禁令的荷蘭人和英國人,沒辦法在法律地位上撼動東印度公司的存在,都將希望放在了瑞典的東印度公司上。他們給了王室很大的支持,也賄賂了不少國會成員,雖然用掩耳盜鈴的方式銷毀每一次的賬本,可哪怕掩耳盜鈴也是有效的。
現在如果允許中國商人參股,連掩耳盜鈴這一步都不做了,必然會有大量的國會內的「便帽黨」,要求公開公司的股份名單,驅趕那些英國和荷蘭的股東,方便讓自己參股。
考林·卡姆比爾很清楚,國會裡的那些反對派,會找許多的理由。
除了股權風波,還有就是當初便有很多人反對成立東印度公司,他們很清楚瑞典那可憐的紡織業,不論中國,單單面對印度的手工業衝擊會是什麼模樣。
英國都頒布的禁令,嚴禁英國人穿棉布,瑞典何德何能,敢與英國比紡織業?英國紡織業打不過印度,印度的棉布又一丁點賣不進中國,這其中的巨大差距,哪怕相隔數萬里的大海和損耗,一樣會讓瑞典的紡織業崩潰。
這些人有一部分是從事紡織業的,在國會中是有席位的,他們認為應該保護民族工業,擴大出口而不是進口,應該提高進口關稅,寧可讓瑞典人穿昂貴而有質量低劣的國貨,也要杜絕廉價的好貨。
雖然……東印度公司在成立之初,就承諾不會在瑞典售賣,而是轉賣給第三方。可是……怎麼可能執行的那麼徹底?如果鬧大了,那些從事本土紡織業的國會議員借題發揮,公司也會很難辦:至少,又得花一大筆錢,在國會賄賂、遊說。
現在的局面來之不易,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當中。不管是掩耳盜鈴而是借題發揮,打破這種平衡,都可能帶來許多不確定的因素。
當然,這種不確定因素,靠錢和賄賂,還是能解決的。
卡姆比爾也知道,光靠講講道理、賣賣慘,是沒有用的。中國那邊一旦在關稅上動動手腳,瑞典的東印度公司就要崩潰。瑞典不是荷蘭不是英國,在印度、波斯、南洋乃至非洲,都沒有太強的勢力,公司的半數高利潤業務都是在和中國往來。
他只是希望講清楚這個道理,和大順這邊討價還價:走私販子的人脈,算不算股本?國會這邊的遊說和賄賂,算不算股本?
饅頭也懶得聽對方的弦外之音,他也不負責談判,只是笑道:「彼此制衡,才有合作的基礎。沒有中國的貨,你們公司要破產;沒有你們的銷路,我們的商人也不能得利。這樣的合作,難道不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嗎?」
「至於各種細則,我不談,您可以到了天朝後,和朝廷的人去談。只是現在,我想知道,國會能否修改東印度公司的條款?或者,您能否在去之前,確定國會是否同意?一來一回,至少兩年時間,朝廷不會等你們兩年的。」
「況且,你剛才不是說,資本募集困難嗎?多了不敢說,一二百萬兩白銀的股本,在大順還是頃刻間就能募集到的。只要有足夠的利潤。」
最後這句話可不是吹牛。大順一點都不缺銀子,只是銀子沒有一個集中和流通的手段,或者說缺銀子的是大順的朝廷。
戶政府不是央行,連度支都做不明白,可是皇帝帶著把大肥豬們都圈在松江養著的想法,這就使得資本很容易富集起來。
只要利潤足夠,憑著貿易公司的名頭和以往的積累,一二百萬兩銀子還是少說了。
現在瑞典人的資本還是不足,至少商船數量就不夠,歐洲的走私者們也還沒到吃不下貨的地步。瑞典人缺現金,大順這邊有錢,正是天作之合。
饅頭心想這談判就是混不吝,你不接受我就關貿易。
說條件也不是現在說。現在要做的首要之事,是確定國會能否修改東印度公司的條例?
瑞典的東印度公司現在有很多限制,比如船必須要用瑞典的船,以給瑞典造船廠提供訂單,增加就業;比如戰時,東印度公司的艦隊需要劃歸海軍指揮,所有商船船長都等同於海軍軍官。
比如……隨時要和俄國的波羅的海艦隊死磕。
這些條例,可不是卡姆比爾能決定的,還得通過國會。如果國會不鬆口,卡姆比爾就算去了大順,談的條件也無意義。
饅頭也知道,國會這東西,和大順雖然不同,但有個東西肯定能解決:錢。
只是,還需要一個渠道。行賄,也得有關係、有人引薦才行。
「卡姆比爾先生,我知道你是東印度公司的發起人。再去之前,請做好如下準備。」
「分割東印度公司,將對華貿易業務獨立出來。雙方的合作,是固定貨物比例。大順的商船不會在戰時受控於瑞典海軍,但作為回報,如果俄國和瑞典爆發了戰爭,大順可以調停。」
「主動權既在你們手裡,因為你們有市場;但也在我們手裡,因為我們貨源。合則兩利、分則兩傷。」
「至於國會,我想你們既然能夠促成東印度公司成立,也一定有辦法促成修改法令。錢……不是問題。如果允許我們的商人參股,公司的事就是他們的事,他們精通行賄。相信我,在大順的商人很清楚行賄的價值,他們在行賄上絕不吝嗇。」
此時能夠說出來的條件,必然不是最終的條件,而是可以就地還錢的。
前期的話,可能還需要給瑞典讓渡更多的利益,主要是考慮到瑞典在今後的歐洲戰爭中保持中立,英國荷蘭出於對瑞典銅礦鐵礦和木焦油的需求,不會劫瑞典的船。
真要是南洋那邊打起來,要是掛大順的旗幟,可能一出馬六甲,就被荷蘭人給劫了。
這一次既是要借瑞典的殼,也是要借瑞典的人脈和市場。只要能打開這個缺口,就算商人不出錢,劉鈺也願意出一筆行賄的錢的。
況且大順的商人怎麼可能不知道「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的道理?國會,不就是個衙門嗎?
卡姆比爾聽到這樣的條件,心裡也是微微一動,他明白這些條件必然不是最後的條件,這也不是不能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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