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二九四章 禮賢下士

    「對對對!國公言簡意賅,正是這個意思。我之前也派了戰艦前往松江,荷蘭人在那有商館,也曾見過本朝已有海軍。」

    將自己之前做的一些準備一說,齊國公贊道:「除了關稅,你的船越多,我這外交部對外說話的腰板兒,便越硬。這件事做的漂亮,反正都以為法國人來我朝,是商量一起對付羅剎的,又派船去了瑞典,你派軍艦去松江,他們也不會想到要對南洋動手。」

    本來以為劉鈺給自己找了個燙手山芋,一聽只需要三年軍艦就能壓制南洋的荷蘭人,這意味著除了靠嘴去扯淡、亦或是斷絕貿易之外,又有了另一種選擇,自是把心放的大寬。

    想著皇帝既有經略南洋之心,這一次把荷蘭的事辦的漂亮一些,也是自己出任外交部的功勞。

    若考慮皇帝的態度,皇帝當然是既不希望荷蘭人屠殺,又不希望荷蘭人把那些人驅逐回福建的。若能儘可能朝著第二種可能去做,皇帝自是高興,也算可以交差,又能彰顯外交部的作用。

    有些話,皇帝肯定是不能直接說的,更是不可能想背鍋的。

    這件事還就得外交部去辦,就像是荷蘭人若說把海外遺民都遣送回來,皇帝若說不允許,那就有些失德了,真要是荷蘭人學西班牙人在呂宋的作為,皇帝臉上也掛不住。

    心裡琢磨著外交部要辦的幾件事,又想著要在南洋平定之前把外交部的架子搭起來,給皇帝一個滿意的交代,齊國公心裡也有數了。

    任何部門,站在大順是一個整體的角度去看,這個部門存在的意義,理論上,便是讓大順越來越好。

    而若是單獨這個部門,部門存在的意義,用「以功彰義」的角度去看,那就是這個部門的官階越高、官員越多、掌握的資金越多,也就越有意義,越成功。

    沒有足夠高的官階、沒有足夠多的官員、沒有足夠大的權力、沒有足夠多的的資金,怎麼能證明你的部門很重要呢?

    至於到底辦成了什麼事,那倒不重要。

    大順雖然把六部改成了六政府,可就是換湯不換藥。想到六部之下,還有各司,譬如兵政府下職方司、車駕司、武庫司等等,這外交部的框架也要依次為模板。

    若能把關稅權抓到手,這關稅司是要有的。

    而能和大順談論外交的,思來想去也就那麼幾個。

    是故還要有英圭黎司、法蘭西司、西班牙司、葡萄牙司、荷蘭司、瑞典司、羅剎司等等。

    新部門的建立,要麼從無到有管新出現的事物,要麼就是從舊部門中奪權。

    不算新出現的事物,若是只考慮在舊有部門奪權,這倒也不難。

    關稅司,吏政府本來也只能管一半,另一半在皇帝內帑那,這個只要皇帝答應,問題不大。

    澳門,最多也就是從廣東節度使那奪走,此事亦不難。

    荷蘭人也就當年走了個形式,來京城「朝貢」了一次,之後他們不來,朝廷也沒要求他們再來,就是正常貿易罷了。

    至於各國使節團的接待,禮政府本來也不想管這些事。當初羅剎使節團和法國使團來,禮政府的人可都不願意處理,一則感覺屈辱,二則不想背鍋指不定哪天就有人參一本,說他們墮了天朝尊嚴,於禮不合。

    當時禮政府不想背鍋,把接待發國使團的活推出去了,現如今接待非朝貢國的這個權,也好奪。

    順帶借著這一次勘界,還能把那些負責勘界的人搶到手裡,這個可以和新成立的樞密院配合,把勘界的這些人瓜分掉,把兵政府手裡職方司的一部分權力分走。

    現在這外交部還是個空殼,但等到日後交到皇帝手裡時候,已經是五臟俱全。

    要確保皇帝提問,自己能答,亦或者自己手下的職司部門能回答,這事倒也不難。

    「守常,這外交部要與西洋各國交流,又要掌控關稅,便需人才。」

    「科舉人才,自是不行的。他們又不懂西洋語言,更不懂關稅問題,所以要麼從武德宮裡選人,要麼從靖海宮裡選。」

    「武德宮學的都是些道法,靖海宮學的都是些技術。我看,這事需得回稟陛下,靖海宮就培養這些人,將來考核堪用。」

    「你那關於西洋諸國的翻譯和簡史介紹,也需儘快成書,便做教材。」

    「正好,這一次跟我去歐羅巴的這群人,陛下也正愁如何安置,這外交部便是個好去處。沒有本事,就去學嘛。」更新最快 手機端::

    「有本事的,陛下還是希望他們去學軍陣之法,將來做軍官的。次一點的,就可以扔到外交部嘛。」

    一提起像是黨炫明那批跟著一起去歐洲的人,齊國公也是一陣頭大。

    本想著見識到了西洋人的軍陣技法,回來之後上疏軍改,哪曾想還沒到家,大順已經軍改了。

    至於技術,齊國公又不是彼得,也沒有去造船廠真學本事,那些跟著去的勛貴子弟更沒有學什麼技術。

    而且天朝自古以來輕賤技術工匠,讓他們去學,在他們看來也是一種侮辱。

    派了一群勛貴子弟出去轉了一圈,實際上毛也沒學到。留了幾個好學的在法、俄的科學院,或者軍校之中,剩下那些回來的都是只看了數年的熱鬧。

    可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帝也頭疼這些人回來後的安置。

    齊國公覺得,正好,這些人去歐洲轉了一圈,多少也會幾句西洋人的語言。

    不妨扔到靖海宮,找一些西洋教師,學幾年西洋語,到時候直接全塞進外交部便是。


    反正等著南洋一定,這外交部也就是個擺設了。

    正好可以安排這些人有個事做,領點薪水,都是勛貴家裡的自己人,也算是為自己人謀了福利。

    你好我好大家好,除了皇帝內帑或者國庫。

    劉鈺心說你這話說的,這是把外交部當成了殘次品垃圾場了?

    這外交部本來就需要涉外語言,所謂家族淵源,到最後豈不是全都是近親小圈子?

    「行吧。聘用教師的事,我去做。翻譯的事,我也儘快。至於人選……只怕還得陛下欽定?」

    齊國公道:「那是自然。沿途表現的優劣,是否可用,是否學到了什麼,這都是要奏報的。陛下是要先挑選出一些人的,軍改正可用以填充為軍官。剩下的,才能扔到你那。」

    劉鈺想著只要別往海軍裡面扔就行,至於外交,那倒不是太有所謂。

    弱國無外交,海軍不強出不得南洋,也就不存在外交。

    若是海軍強了,外交自然也就簡單了。

    反正至少今後十幾年內,大順的外交總路線已經定下來了:聯法、打荷、遏英、和俄。

    總路線已經鋪就,大順不需要蘇秦、張儀那樣的外交天才,需要的只是按部就班的人才。

    細枝末節就沒有那種重要了。弄一群勛貴的庶子們當外交官,湊合著倒也行。

    「國公,主要還有件事。日後可能要外派他們去往歐洲各國。你可得想好了,這時候去歐洲,與流放三千里無甚區別,他們內心怕不情願。到時候,定是要得罪一些人的。」

    齊國公哼笑道:「這有什麼得罪的?此番之前,可能會覺得像是流刑三千里。去過一次,只能算是外放到京城之外,沒有那麼蠻荒。衣食住行,雖與本朝大不同,但也不至於若如張騫困於匈奴、蘇武牧於北海。」

    「將來若真立了外交部,有本事的做個各司郎中,沒本事的也混個員外郎。一個個又都不能襲爵,如今戰功也輪不到他們,給條出路,哪裡會記恨?」

    這外交部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只是有個空架子,齊國公倒是已經想到了將來的各司郎中、員外郎等職務。

    「這事就這麼定了。我上奏陛下,先定下人選和職司,剩下的再說。瑞典人若能來,這事就我去和他們談;荷蘭人若是真有意圖,也是我去管。你就不要插手了。那個叫連懷觀的,過幾日你叫他來我府中。」

    劉鈺忙道:「國公,此人自巴達維亞前來,日後我朝若經略南洋,此人尚且有用。雖不說讓其如沐春風,卻也不好寒了這些海外遷民的心。」

    雖然這些大順的勛貴們和自己說話的時候,一個個和顏悅色,但劉鈺太清楚這些人面對平民時候的態度了。

    那種不正眼瞧人的態度,幾乎是與生俱來的。

    禮制之下,封建等級制度很嚴重,這連懷觀連個秀才都不是,而且還是出海謀生的,就算在巴達維亞有些聲望,可入了京城,在這些勛貴眼裡,也就是個小螞蟻。

    雖然劉鈺也不想讓連懷觀自己幹大事,之前也曾稍微震懾過。

    然而凡事有個度,就怕連懷觀來京城一看,勛貴們看他如草芥,心裡一冷,心道反正都是當狗,老子還不如給荷蘭人當狗,那就完蛋了。

    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發生,劉鈺覺得還是提醒一句的好。

    「哈哈哈哈……守常啊守常,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最廉價的東西是什麼?」

    劉鈺搖頭,齊國公的嘴裡蹦出了四個字。

    「禮賢下士。一不花錢,二不讓利,他看了我門口的石獅子、大紅門、鎏金環,出入禮法森嚴,下人服從,廳堂開闊,自然會生出一種渺小的卑微。借這些東西,我只要稍微和顏悅色一點,那便讓他們覺得莫大榮光。這便叫禮賢下士。」

    「下,下,有上才有下。若無上下,人無有尊卑,你怎麼禮賢下士?若無尊卑,只能言利。你有利,別人才會聽;而上下尊卑嚴苛,禮法森嚴,這便大為不同。」

    「你啊你,你只知下,而不知上,更不知這上下之別的妙用。這些事,你當好好學學。」

    劉鈺心頭苦笑,微微嘆了口氣道:「只恐他在南洋散漫慣了,心向無拘無束。見國朝禮儀頗多,反倒生出不喜。」

    齊國公正色道:「經略南洋,朝廷花了錢,出動大軍、軍艦,你當朝廷是去做什麼的?雖陛下立了外交部,這也只是南洋之外的,南洋尚且還是天朝之內,難不成天朝出兵出錢,天朝的規矩卻在南洋不行?你心裡也清楚,若無朝廷在後,不管是天朝,亦或是英法荷,都難在外立足。不服管教的多了,西南土司,難不成就不改土歸流了?」

    「天朝就是如此,不知規矩,只想恩惠,你可知靜海軍節度使事?安南如今如何?宋時,南北尚且有別,各有仇恨,自明方才重整為天下,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南洋?」

    「他若真為了南洋數萬華人,豈能因自己不喜天朝禮法就背棄?若他既不想頭上有個荷蘭,又不想頭上有個天朝,那要之何用?」

    「若只是見了我,就覺得天朝禮儀繁瑣,試問將來若陛下召見,他難不成要天子呼來不上朝?我這是試試他,若他連這都覺得繁瑣,面露煩躁不悅之色,那最好也不要讓陛下召見了,到時候陛下不喜,南洋之事可就難說了。」

    「禮賢下士四個字,你只知賢、士二字,卻不知道這四個字的精髓,在於禮和下。」

    「天朝是天朝,中國是中國。天朝二字,歸於一個禮。他若有本事,在南洋趕走荷蘭人,是朝貢也好、貿易也罷,均無不可;若沒這等本事,必要天朝出兵,那就要守天朝的規矩。陛下……可不想經略南洋後,再去改土歸流。」

    這是兩人之間的私密談話,劉鈺也沒什麼要顧及的,仔細考慮了一下齊國公的話,點頭道:「是我想的少了。國公的話有道理,若是連見國公的禮儀都覺得受不住,真要是被陛下召見,難說會發生什麼事。規矩就是如此。」

    齊國公哎了一聲,看了劉鈺許久,幽幽道:「守常啊守常,當日金水橋問對,陛下能聽你說,不是因為你有本事,而是因為你爹是當朝翼國公。你本身就在這規矩之中得利,從你出生,你用跪的人就沒有幾個。可天下,不是這樣子的。」

    「南洋入天朝,規矩就得守。什麼人見官要拜、什麼人不用跪,這都是規矩。我還是那句話,他有本事自己成事,天朝不會過問,若不貿易便不朝貢也無所謂;他若沒本事自己成事,就得按照天朝的規矩來。」

    「無規矩不成方圓。規矩可以改,但要改也要天朝改,新規矩換舊規矩,而不是北方有北方的規矩、南方有南方的規矩,南洋有南洋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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