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貞儀心想,我早就想通啦。只是我想的,和父親想讓我想的,卻又不是一回事。
看著父親欣慰的神情,心道有時候撒謊真的是一件很有意義的舉動,可以讓別人高興,也能讓別人欣慰,何必非要說真話呢?
「也不知現在三哥哥在做什麼呢?是不是……是不是也在想著婚期的事?」
別過了父親,田貞儀心裡默默思念著,猜想劉鈺這時候在幹什麼。
事實上,此時劉鈺並沒有想著婚事。
倒不是不想,而是江蘇節度使對劉鈺的「背叛」深感不滿,跑到劉鈺的住處來討說法。
這事已經在朝堂上討論過了,私下裡再交流交流也沒什麼,譚甄坐在劉鈺旁邊,手指點著茶杯,語氣有些埋怨。
「都說鷹娑伯公忠體國,銳意無雙。想不到短短數年,鷹娑伯也學會『做官』了?」
劉鈺自知理虧,陪笑道:「譚大人這話,好似譚大人不會做官一般。便是岳武穆、海剛峰,那都是一等一會做官的人。譚大人今日來找我,無非就是因為海運的事嘛。」
譚甄哼了一聲道:「原來鷹娑伯也知道。海運一事,說話最有分量的便是鷹娑伯了。今日無言,明日無言,海運之事何時能成?」
劉鈺賠了個不是,戲謔道:「譚大人,朝堂上說誅心之言,譚大人也躲不過去。一則你譚大人是江蘇節度使,漕米海運,江蘇得利最多,按朝堂上的說法,這是不是出於私利?」
譚甄知是戲謔話,也笑道:「天朝自秦而後,便無封建。我是江蘇節度使,卻不是封於江蘇。便是改海,又豈是數年之內能成的?我這節度使今日在江蘇,誰知明日去哪裡?誅心之言,卻誅不到我身上。我明白了,鷹娑伯的意思是說,今日齊國公被攻訐誅心,鷹娑伯是怕站出來也遭這等誅心言?」
「畢竟,這官職變來變去,這財富股份卻是亘古不變。可鷹娑伯心裡也清楚,此事於國大利,豈能因這幾句誅心之謬,就棄了此事?」
按照譚甄的想法,自己打頭陣,把話引出來。劉鈺補一下做主力,直接就能把支持海運的人都勾出來站隊。
結果呢,劉鈺屁都不放一個。
只看著齊國公站出來,被諫議大夫們狂噴之後,劉鈺居然談起了什麼「義利之辯」,那還有好?
談義辯經,就劉鈺那兩把刷子,與朝中大臣相比,自是與龍王爺比寶,叫人噴的媽都不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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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準備站海運的,一看劉鈺都不出頭,就知道今天這仗沒法打,直接偃旗息鼓,聲也不發。
譚甄被人攻訐了一番,心裡倒也不是怨氣。都做到節度使了,又不是海剛峰那種人,怎麼可能因為這點怨氣就跑來和劉鈺要個說法?
只是借著這個事,來探探口風,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譚甄也不是那種只會鑽營的,在西南改土歸流中是做出了成績的。海運的事,他更多是出於對江山社稷的考慮,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也。
想著劉鈺畢竟是勛貴,在京城消息靈通,譚甄想問問是不是皇帝有什麼指示?亦或是有什麼態度?
江蘇節度使一般都做不長,尤其是松江開放之後,江蘇已然是天下財稅之重。基本上幾年就要換人,甚至有時候一年就可能輪換,時間一久皇帝就怕貪腐,而江蘇這等地方富庶無比,官員很難經得起誘惑。
那日雖聽治水的官員說了許多,也看出來了黃淮的危機,但他也是實在不想多說。
大順之前是大明,大明在哪起的家,誰都知道。
非要說黃淮將來可能會出事,聽起來就頗為不吉利。
如醍醐灌頂還好,就怕不是醍醐灌頂,而是真出事的時候,卻把怨氣都撒到提出問題的人身上。
可譚甄終究還有點良心,還想著做幾件真正有利社稷的事,偏偏這事上說話分量最重的劉鈺裝死。
他想知道劉鈺裝死的緣故。
要真是有什麼內情,自己也就開開眼;若只是劉鈺不想惹火燒身,那自己可能還要拼一拼,大不了忠言逆耳,用朱明在黃淮起家的事作為例子,最後爭取一下。
劉鈺心想有些事,沒法和你說,也講不明白。
反正有一條,皇帝在看不到海軍勢力足以將海上的威脅止在馬六甲之外前,絕無改海的可能。
但這事涉及到大順的大戰略,江蘇節度使級別還是不夠。今日譚甄來找,劉鈺也敬他,給足了面子。
可顯然,譚甄想要的不只是面子,也不是專程來和劉鈺吵架的。
「譚大人,古人云:天時、地利、人和。此三者,成敗之關鍵。你於西南改土歸流,應知人和之利。」
「既說人和,百萬漕工衣食所系,對應的是什麼?」
譚甄早就考慮到這個問題,回道:「對應的便是黃淮百姓。難不成運河黃淮,只有百萬漕工?」
「糧役、水災、纖役……哪一個不是懸在百姓頭上的苦難?要說人和,我看人和在海運。」
「至於地利,若不考慮運河,黃淮雖不說能治理成黃河清,可若有大澇,無運河漕運之先,治水救災也必勝過此時。」
劉鈺笑道:「然也。既有人和,又有地利。我是支持海運的。」
這一句話,讓譚甄微微有些暈。
天時地利人和,只說了人和與地利,還剩下個天時沒說。
天有不同的含義。
此時劉鈺說的天,是皇帝?還是老天爺?
「鷹娑伯,可知何謂天時?」
劉鈺伸出手指,裝模作樣地算了一會,笑道:「倒是忘了告訴譚大人,我雖學過天文曆法,卻不會占卜。何時天時,我卻算不出。可有一樣,若天時、地利、人和齊備,海運必成。」
「只是,屆時譚大人上不上奏摺,也無甚意義。況且到時候只怕譚大人未必還節度江蘇。譚大人之功,我看並不在請行海運。」
劉鈺不說人話,譚甄卻也是官場的老油子,都混成節度使了,自是聽懂了劉鈺的意思。
海運必成,可運河的事其實是兩件事。一件是海運,另一個是廢漕。這兩個看似是一件事,卻又不是。
既然劉鈺提醒他說功不再請行海運,難不成功勞在廢漕上?
譚甄嘿了一聲,無奈道:「若行海運,百萬漕工最少的,便是江蘇。廢漕運事,無論是漕工安置、亦或是治理黃淮,這可都非是我所能提及的。其上且有平章事,我無非一節度使而已。」
劉鈺笑道:「譚大人,這麼說吧。若此時天時地利人和齊備,朝廷改海運容易,朝廷隨時就能組織起運送漕米的船,不過幾百萬石而已,輕而易舉。」
「廢漕運後漕工、運丁的安置,無非是錢。那你說了諸多廢漕改海的好處,我且問你,如今就算天時地利人和皆備,你說的另一大好處,治理黃淮,可能直接實行?」
「朝中可有在不考慮運河前提下,治理黃淮的方案?可有完善的不考慮運河前提下,黃淮分水的計劃?」
「我不長於政事,亦不會治水河工,我是武將出身,又喜參謀提前預案。我看,譚大人的心思,多用在此處才是。」
點到這裡,劉鈺索性說的更清楚一點。
廢運河、改海運,看上去是一件事,實際上是三件事。
其中最容易被忽視的一件,就是廢棄運河之後的黃淮問題。
實際上這件事才是劉鈺最關注的的,因為黃淮離他規劃的紡織中心松江太近。大順不是一口通商,不用考慮外貿基地從廣州轉移到松江之後,自湖南到廣東廣西的各行各業的失業問題。
但問題不是不存在,只是從湖廣粵轉移到了黃淮。
海運本身很好解決,蒙元時代就能走黑水洋的海運,這時候技術根本不是問題、資本和運作方式也不是問題,松江已經有了樣板和雛形,照搬就是。
漕工問題,只在於朝廷想不想解決,而不在於能不能解決。無非就是錢,海運省出來的錢,怎麼也夠了。軍隊也不是白養的。
最容易被忽視的黃淮治水問題,這才是劉鈺想說的。
他是等著天時的,他等的這個天時,是黃淮水災,直接斷掉了運河。
朝廷順勢而為,直接改了海運。
但是,沒了運河優先的政治決策後的黃淮治理,朝廷並無計劃。
前朝祖陵在那,治水的時候就出過問題,祖陵優先,運河其後,最後才是黃淮百姓。
大順不用考慮祖陵被淹問題,如果廢掉運河,是否能拿出一個解決黃淮下游年年水患的計劃?
運河、洪澤湖、長江、淮河、黃河……幾大水系在那片本該是中國富庶之地的地方肆虐、交叉,可謂是帝國的癌症,尤其是周邊外患基本消亡的背景下,這個癌症發作起來,對劉鈺將來的計劃大為不利。
這個問題又要分成兩部分。
其一,不考慮運河,能不能治理?
其二,若能,如何治?若不能,如何規劃分洪?
此時朝廷全無計劃,整個朝廷就像頭毛驢,抽一鞭子往前走一步,就沒有一個預先的計劃。
既是這樣,不如讓譚甄上疏。
朝廷派一些有治水經驗的技術官僚,去完整地考察一下黃淮劉鈺,拿出一個適當的以備萬一的方案。
按照劉鈺的習慣,可以叫「黃淮治理委員會」,當然朝廷不可能這麼叫。
唯有如此,才能更加堅定將來廢運河之心,也可以做到一旦「天時」來臨,就可以放手解決這件事。
不然,到時候就要抓瞎,折騰一番,又不知猴年馬月了。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永遠治不好黃淮運河。
正好譚甄對自己朝堂的表現不滿,奏疏由他上,也當結個善緣,誰知將來用得上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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