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十章 綁定

    回到家中,便是走三書六禮之類的流程。

    此時劉鈺雖在京城,卻並不住在翼國公府中,黨氏也沒有立刻叫人去叫。

    這幾天正值大朝會,各地節度使入京,估計朝堂上又要吵得不可開交,還是等過些日子大朝會結束再說。

    夜裡睡覺的時候,翼國公也沒有宿在妾室那。

    散掉了丫鬟們,黨氏見翼國公神色有些古怪,問道:「老爺,今日朝堂上可是出了什麼事?」

    劉盛搖頭道:「事倒是沒出什麼。倒是咱們家那個最不省心的兒子,總算是知道進退了。今日朝堂上……嘿,別提了,都是些大事,哪一個拿出來都能吵一天的。」

    黨氏是讀過書的,兩口子過了大半輩子了,自小勛貴家裡也免不得接觸一些政事,翼國公也如平日習慣一般說了說今天朝堂上的幾件事。

    隨意提了幾個,黨氏便笑道:「是了,不管是漕運還是鑄幣廢兩,不吵上天才怪了。怎麼,今日鈺兒什麼都沒說?」

    劉盛嘿嘿一樂,回憶著朝堂上的情況,笑道:「江蘇節度使顯然是提前和鈺兒打過招呼。要不然他自己就能說不少,肯定是打過招呼後,他做先鋒,要鈺兒順勢繼續說。」

    「然而鈺兒跟睡著了一樣,一句話也不說。漕運的事,根本就是泥潭,不沾最好。」

    「市井間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這話用在鈺兒身上,我看倒是合適。如今學會進退了,當年玩熱氣球謀出身的時候,可是沒想著他背後還有這麼一大家子,幾百口人。現在想想,嘿……」

    說罷,忍不住搖搖頭,既不是高興,也不是無奈,最後一個嘿,醞了太多情緒,便是三十年的枕邊人也聽不出來。

    黨氏沉默片刻道:「這也是好事。管他是為了誰呢,總歸不會再由著性子胡來了。這幾年他升官太快,我這心裡也一直懸著。每年入京,都會搞出一些事。陛下許是喜歡,可伴君如伴虎啊。」

    「況且,孩子嘛,總要長大了。當年他還小,此時想的多了而已。老爺倒是不必想那麼多。再說當年也只是為了給他謀個出身,哪曾想走到這一步。」

    兩人說起這個,都是感慨莫名。當年覺得,就算是皇帝喜愛,封個勛衛,去黑龍江走一圈,將來西南改土歸流的時候去他舅舅那磨練磨練,不說封爵,最起碼混個好出身。

    可不過十年時間,事情完全超出了當初的計劃和掌控。不只是讓他們家裡有些茫然無措,便是齊國公當初也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齊國公當年想的,的確也想過促成劉鈺封爵,可沒想到會這麼快。齊國公那邊琢磨的,無非就是勛貴子弟一代比一代爛,自己人里得找出個能抗事的,將來護著自己人。

    但也就是想著讓劉鈺先簡在帝心,熬熬資歷,積累戰功,熬到四十歲,封個爵。

    一切都超出了控制。

    想到這,翼國公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現在啊,老田那邊也是騎虎難下。這回好了,原來鈺兒在朝中放炮,就咱們家提心弔膽的;以後啊,他也一樣跟著提心弔膽吧。」

    黨氏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老爺覺得田家騎虎難下,殊不知說不定正合其心。都是開國公爵,到了頂了,還能求什麼呢?」

    「還是齊國公想得通透。這勛貴之家,與國同休。大順國祚長久,勛貴富貴也更長久。若天下有變,秀才舉人進士依舊榮華,可勛貴就不一樣了。老爺不是說今日朝堂上,齊國公也說了不少?」

    與國同休四個字,可能朝中勛貴里,翼國公府上是想的最清楚的一個。

    因為占得是人家前朝定國公的宅院,當年權將軍入京,拷掠一番,可是不講情面的。前朝勛貴,活著幾個?江南家族,才倒下幾個?

    劉盛笑道:「老田今日確實說了不少。可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啊,咱們這些勛貴們,在運河上拿不到錢,吃拿卡要咱們是一分錢分不到。非是不想,實在是有心無力。」

    「可是這幾年鈺兒搞得貿易公司,可是拉進去了咱們不少人。」

    「有了利益糾葛,說話底氣就不大足啊。」

    「人家便問:海運對參股的人有好處,齊國公支持海運,到底是為公?還是為私?」

    「你是沒看到今日老田的那張臉,叫諫議大夫就差指著鼻子罵他『名為公、實為私』了。」

    「你也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指桑罵槐,如今松江搞的風生水起,朝中多少也能猜到陛下內帑怕也是入了股的。陛下臉色也不好看,若是允了海運,這不等於是陛下為內帑之私?」

    「鈺兒本來也沒摻和這事,只是齊國公被這麼攻訐,他也只好站出來,又扯了一番公私之別、功利仁義之類的廢話。」

    「他能說過人家那些自小讀聖賢書的?」

    「自取其辱。」


    翼國公並不太在意劉鈺「自取其辱」,哪個混跡朝堂的沒被人罵的還不過嘴?

    況且罵人要有文化,今天諫議大夫的一些話,翼國公嚴重懷疑劉鈺能不能懂裡面的典故。

    這一次翼國公和齊國公兩家聯姻,雖然說劉鈺封爵了,等同於分家分出去了,但畢竟還不一樣。

    至少在他死之前,爵位傳給嫡長子之前,很多事脫不了干係的。

    今天朝堂上當真如同皇家園林里的鳥獸園一般。

    從漕運海運,到廢兩改元除火耗,又談到了交子紙幣、沿海那幾個海關西班牙銀元的兌換,簡直是吵翻了天。福建和廣東的白銀,幾乎快成西班牙銀元為法定貨幣了,不少人心裡自有想法,或是忠國、或是謀私。

    明天可能還得接著吵,皇帝臉色也不好看,大臣們一個個也氣咻咻的。

    翼國公卻始終不說話,這幾年他也逐漸看透了,劉鈺的心思太大。倒不是野心,而是對大順的未來,似乎有種想法。

    不知道這種想法是否得到了皇帝的許可,但翼國公卻大約能感覺出來。

    劉鈺似乎想把勛貴們的財富來源,和土地剝離。

    要麼投資到海貿上,要麼投資到作坊里,形成一種前所未有的特殊局面:就像是今天齊國公被攻訐的一樣,只可惜這還沒到那種程度,比如勛貴們和大海的利益牢牢綁定。

    這樣的動作,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很顯然,這種政策,就和武德宮與科舉一樣,皇帝大概想搞一個和土地關係沒那麼密切的團伙,以便將來清查田畝,先拿勛貴開刀、然後再補海貿的甜棗,讓勛貴支持對士紳土地動刀?

    這很難說。

    所以翼國公判斷,劉鈺這個主管海軍的事,干不長。

    將來很可能大順還要有一次變革,可能會擴大實學的範圍,從平民中招收海軍生員,從而走類似科舉的制度。

    依靠廣泛的實學,促成一些底層人走考試選拔的路線,「利出一孔」,受控於皇帝。

    勛貴可以拿錢,但如果在海上利益深重,那就不能管海軍。

    所以翼國公覺得,日後麻煩事肯定更多。

    不管海軍了,就算暫時海上不打仗了,那現在劉鈺就是伯爵了,官身也是鯨海節度使,雖然這個節度使可能是天底下最爛最窮管轄人口最少的節度使,但終究還是個節度使。

    將來不管海軍了,肯定是要入朝的,要麼就是外放去做封疆大吏的。這都是些泥潭,沾上就得脫層皮。

    之前又沒有在這種環境下做事的經驗,要麼在練兵、要麼在演海,翼國公很擔心劉鈺將來會怎麼樣。

    想到這裡,翼國公嘆息道:「我倒是盼著啊,將來鈺兒能主管實學的事。陛下不是說要建科學院嗎?要我說,日後鈺兒管科學院,這便最好了。」

    「他省事,我們也安心。」

    黨氏笑道:「老爺說的極是。咱們家裡這樣的,已然是到頂了。安生一些才好。鈺兒年輕,又想著做一番事。日後,自會想清楚的。老爺如今也不管事,不也正好?」

    「再說,老大的本事稀鬆,文不成武不就,將來守著這個爵位就是了。鈺兒呢,將來就老老實實地做那勞什子科學院的院長,本來他便喜歡那些西洋學問……呃,不,實學學問。」

    家裡聖母瑪利亞的「送子圖」在禁教之後都燒掉了,這皇帝欽定的「實學」、「西學」之分,便是無人時候也需注意,免得日後說順了嘴,禍從口出。

    黨氏心裡想著,日後劉鈺結了婚,便有了家室。雖說娶了媳婦忘了娘之類的話不好聽,但當人的孩子,和自己當了父母,終究不一樣。

    等到不一樣的那天,便該明白該退的時候退一退便是了。固然可能想著大順國祚長久、勛貴們與國同休,此長遠計;可在過程中,若是自己出了事,那豈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無論党家還是劉家,這都是開國公爵,實在是已經到頂了。封建王朝,又正值王朝盛世,也沒人想著造反之類,就算乾的再出色,難不成還能從公爵升為皇帝?

    翼國公和黨氏都想的明白,就怕劉鈺不明白。

    「老爺,那田家的女兒,我自是知道的。也喜好實學,正好合鈺兒的心思。待成婚後,等見著了第一個孩子,多半也就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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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雖聽說那女娃娃不一般,但想來也就是別人好靜她好動;別家女子女紅針線,她喜歡讀書也玩過幾次騎射罷了。就是個女子,又能怎樣?本就是個聰明的,日後也會規勸鈺兒幾句的。老爺不必擔心。」

    黨氏覺得,田貞儀最多也就是和別的女子不太一樣罷了,自己也是勛貴家裡出來的,還能怎麼樣呢?

    然而,她若是知道田貞儀給劉鈺寫過的那些密信,知道田貞儀當年為那些她眼裡的史書妖女禍水發的感慨,只怕此時便要嚇得連夜跑到齊國公府,把納彩雁掐死,再把聘書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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