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無人敢接。
要說沒有,那是欺君。
要說有,這時候就是火上澆油。
天佑殿內一時間鴉雀無聲,皇帝笑聲並沒有餘音繞樑的能力,笑聲之後的沉默不是尷尬,而是難言。
威海的海軍現在可以挺直腰板,說把大順的水師全滅,這一點朝中無人不信。
而且這還不需要名將,隨便換個靖海宮官學裡出身的,都可以做到。
當初反對的聲音,在劉鈺的倭國之行映照下,顯得頗為短視。
可朝中當初反對建造海軍的,又豈是僅僅幾人?
誠如皇帝所言,有了海軍,別人就不敢打了,或許一輩子都用不上,那這海軍建的有沒有意義?是不是白花錢?
倭國已經給出的答案。
許久的沉默後,有人進言道:「陛下遠見,這海軍要建。鷹娑伯當年曾建言,設海軍部。既是要大建海軍,這海軍部事,也需早做考慮。」
「鷹娑伯大才,忠心可鑑。然其一手承擔,若將來海事一平,鷹娑伯尚可入朝大用,這海軍不成制度,又豈能保證人人都是鷹娑伯?」
「當有制度,明確權責。此為海軍第一要務。」
這話算是一句皇帝想聽的話,海軍如今已經過了草創的截斷,是要開始明確制度和權責了。
完全放權的藩鎮,比之制度化的禁軍,總是能打的。但不可持久,皇權亦不可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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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軍部的成立,是制度化問國庫要錢的基礎。現在的海軍,名不正言不順,要錢全靠皇帝動用君言即法的特權,並非好事。
對此李淦本就有些想法,既有人主動提出,看來眾大臣也聽明白他是要鐵了心繼續擴建海軍了,便順勢道:「朕亦想過,無規矩不成方圓。鷹娑伯忠貞可鑑,又不貪婪,朕自是信得過的。只是海軍軍費造艦花費,動輒百萬兩,若換了別人,未必不動心。」
「只是,到底是設陸軍部、海軍部並列?亦或是設樞密院,而下轄海軍部、陸軍部?此事待鷹娑伯歸來之後再議,他既掌管海軍,這等意見,還是要聽聽他的。」
一旁的江辰對此並無太多想法,他這個陸軍掛名的總參謀長,或者叫樞密使,很清楚就算是將來陸軍、海軍不單列為部,盡歸於樞密院,那他也沒有實權,只有練兵權和為皇帝制定參謀計劃的責任,並無統兵權。
如今雖然只是草創,但他這個養老一般的樞密使也算是搞清楚了劉鈺所說的「參謀部」到底要做什麼。
簡而言之,就是集眾人之腦,達成孫白韓衛的頭腦。
如何調動糧草、何處紮營、何處進攻、何處防禦、如何制定行軍路線、如何達成分進合擊等等這些,把這些東西形成制度和計算,用無數繁瑣的計算來代替孫白韓衛的天才頭腦。
按江辰的理解,大約韓信、衛青、李靖等名將,既擅長臨陣戰術,也可以說有「一人便是參謀部」的能力,能一個人謀劃出後勤、行軍、分進合擊等一系列地計算。
現在江辰唯獨不能理解的,便是劉鈺此番去倭國折騰這一圈,到底是否在參謀部的職責範圍之內?
若說不是,確確實實以最小的代價,完成了對倭國整個戰略計劃的調動。
若說是,參謀部日後是不是還要把情報、地形、繪圖、鄰**備、外交查探等等權責都拿到手?
那這部門的權力,似乎有些過大。
如果皇帝認為這樣很好、很有效率,那麼將來樞密院下轄陸軍部和海軍部,幾乎就是必然,這種大戰略上的謀劃,皇帝必須要有掌控能力,而不能分開陸軍、海軍讓他們自己去搞。
理論上大順以前有專門負責劉鈺此時在倭國乾的這些事的部門,軍師……然而開國之事鬧出太多的意外,軍師之職已經沒了。
似乎,大順還真的需要一個能統合陸軍部和海軍部的的樞密院。
而那樣的話,就又得和天佑殿分開,或者是樞密使為天佑殿一員、或者就是乾脆分開天佑殿管政而樞密院管軍。
這還是要看皇帝怎麼想,江辰覺得這海軍部、陸軍部和樞密院的事,自己沒必要多說話。但真要說,覺得還是以成事為先,最好還是樞密院下轄,而不是分開各搞各的。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江辰不想說話,皇帝卻笑吟吟地問他道:「這一次鷹娑伯倭國之謀,比之參謀部的征倭之略,終究算是錦上添花?還是雪中送炭?」
江辰見皇帝笑吟吟的,也笑道:「回陛下,不好說。以鷹娑伯在土佐的事來看,便無此事,依舊可勝。倭人成平日久,武士糜爛;天朝軍改已畢,陣法新穎,只要登岸,便可大勝。」
「不過,臣也只管陸軍的參謀,卻管不到海軍的參謀。以臣之大略,戰功皆歸陸軍。海軍深知倭人無船可戰,只恐淪為陸軍運輸船。故而去轉一圈,謀些軍功。只是鷹娑伯用此謀,化腐朽為神奇罷了。」
「倒是如今,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這膺懲倭國的首功,非要歸鷹娑伯不可了。」
「若樞密院既管陸軍參謀計劃、又管海軍參謀計劃,兩番合力,定出此計,此番調動倭人之功,便盡可歸於樞密院。」
「如今,只怕日後海軍見陸軍言:若非我們去倭國轉了一圈,調動了倭人不敢集結,你們豈能勝的如此輕鬆?」
知江辰是說笑話,李淦大笑道:「然也,然也。不過此等謀劃,也不算什麼。只要情報足備,知倭人底細、兵制、政治,做出此番計謀不難。鷹娑伯也不過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早就盯上了倭國,有心算無心。」
「日後這樞密院,總要知己知彼方可。」
一句話,江辰便明白了,皇帝是要給樞密院加權的,還要把情報繪圖等一些列的權力集中起來,要負責大戰略。
那便是說……
江辰暗暗心明,心道恐怕征倭只是個開始啊。陛下如此集權,如果不是為了辦成大事,沒必要如此,反而應該拆分。
既如此說,那就是征完倭國,至少還有一兩場大仗要打……又要興建海軍,若非南洋,便是安南、緬甸。
對倭國的大戰略調動,劉鈺一個人已經完成了,如果征倭即止,實在再沒必要搞出一個以效率為先的樞密院了。
心下暗暗摸透了皇帝的想法,牢記心底,暗道日後若再有開戰與否的爭論,自己需得明白陛下的心思,免得站錯了位置。
李淦其實自己也清楚,以這些臣子的心思,借著剛才自己和江辰談樞密院的事,也能領會到自己的想法。
提前說出來,也有好處。善於揣摩上意者,自有心思。至於那些反對者,無非還是老生常談。
但主要還是要看這一次征倭之戰,是否真的如劉鈺所言的那般:不需要耗費太多國力,反而有的錢賺。
只要能做到這一點,日後那些反對的老生常談,便無什麼說服力。
如今劉鈺的奏摺已到,倭國已經被劉鈺逼到了不得不按劉鈺教的辦法排兵布陣的地步,李淦實在不想再浪費時間去討論。
時不我待。
「眾卿,朕前些日子翻看史書,恰好讀到唐太宗征高句麗那一段。眾臣皆勸,然太宗認為,太子怯弱善良,可以守成卻未必能攻下高句麗。若不征伐,只恐高句麗將來成事。讀及至此,朕心豁然。」
「倭國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加之西洋人已在南洋落腳,荷蘭人與倭國又頗多來往。若非鷹娑伯造艦,倭人一旦有有識之士,先走一步,恐怕如今要面臨『土佐之困』的便是我們。」
「琉球事,證據確鑿。便無此事,朕也決議征伐,以免養虎為患。」
「眾卿都是國之重臣,非比那些不懂大事之輩,此番征戰,卿等萬勿阻擋,亦勿進言。朕心已決。」
大事開小會,小事開大會,大順這一點倒是做的完美。之前的大朝議,又是漕運、又是鑄幣的,那都是明知道要扯淡的事,自然要鬧得沸沸揚揚。
如今只把朝中重臣召集,皇帝甚至拉下來了臉面,直接說不管是否有罪,這一仗都要打,已經算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了。
只要皇帝拉下這個臉,眾臣便是再想說什麼,也沒的可說了。今天這小會,從一開始皇帝就一直在說造艦造艦,已經借著劉鈺在倭國的事把之前反對之人的臉打了一遍了,趁勢而上,這時候再反對實在是沒什麼力度。
「如今大略已定,眾卿需得儘快督促三件事。」
「其一,琉球王雖被倭人逼迫,但終究欺君。朕可赦之,但不可不罰。無規矩,不成方圓,若琉球如此而無罰,則安南、朝鮮等,如何看?只知天朝有恩而不知天朝有威,斷然不可。可著禮政府議,削其王爵,降而為公,此有禮可依乎?」
「其二,倭人僭征夷大將軍號,倭人尚有真國王,若倭人戰敗稱臣,此如何封?若是只封其幕府將軍,恐被人恥笑天朝竟不知倭國內事。若封其真國王而不封幕府將軍,則倭人必死戰到底,徒耗將士之血,大可不必。」
「其三,齊國公既管外交部事,荷蘭人與倭國來往甚密,且鷹娑伯在倭國時,倭人便以荷蘭為詐,此事外交部儘快解決,以關稅為矛、茶絲為劍,告誡荷蘭國萬勿插手。又恰逢英、瑞、法、葡、羅西洋各國使節前來朝覲,務使其知天下幾何,必要使西洋諸國知曉,天朝藩屬外交事宜,盡歸天朝。」
「此三事,儘快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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