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達維亞的人頭稅,一個月多少錢?」
「回大人,8個大銅子,或者32個小銅子。按月交。」
「誰收?」
「包稅人或者雷珍蘭、甲必丹,也可能是街長。各個街都有街長,街長一般是包稅人,人頭稅有時候外包,有時候不外包。」
「這當包稅人,需要什麼條件?怎麼才能當上?」
連懷觀嘿嘿一笑,心道大人你也是當官的,這個問題還不懂嗎?
「回大人,包稅,有些要拍***如說今年的賭場稅,起拍價是900荷蘭盾,你要是出的高基本上就是你的。但是,有些不拍賣,就要靠送禮、行賄了。」
一聽送錢行賄,劉鈺心想這倒是簡單了。
「這行賄,得有門路嗎?」
「回大人,需要門路,但更需要錢。當地的荷蘭官員會在政府布告的下面,寫出來自己要拍賣自己的『私產』。比如要賣一個茶杯,你想給他送錢,你就去拍賣會把這個茶杯買回來。前幾年,甲必丹連富光買了荷蘭人的一個破茶杯,花了400荷蘭盾,其實也就值幾個銅子的破杯子。」
「但這個破杯子,給他換來了包酒稅的資格。可以說,什麼都能拍賣,荷蘭官員家裡的勺子、衣服、破車等等,只要想收錢就拍賣。因為……這……不算行賄。」
劉鈺忍不住笑出聲,贊道:「荷蘭人的商業社會,果然把行賄玩出了新花樣。妙得緊吶。」
「對了,這巴城的荷蘭人多嗎?」
連懷觀搖搖頭。
「回大人,荷蘭人不多。巴城,是東印度公司的,不是荷蘭的。」
「因為非公司的荷蘭人如果來了,就可能攜帶私貨、或者做私商,會影響公司的收益。故而?公司不歡迎非公司職員來巴達維亞?就算有來的,也都是抱著發一筆財回荷蘭享受的心態。華人不准經營香料?但是可以經營甘蔗?一些荷蘭人也就是把糖廠什麼的外包出去收租金,靠公司走賬?他們自己都不在巴達維亞。」
城中的荷蘭人不多,這也是連懷觀生出要取而代之想法的重要因素。
然而荷蘭人的確不多?可是土著不少?荷蘭人可以調動一些土著騎兵。
加之一些土著的稅收,也被荷蘭人用心險惡的交給了華人包稅人……矛盾可想而知。
包稅包稅,要先交了包稅額,剩下的自負盈虧。
商人花那麼多錢又是拍賣又是送禮的?取得包稅權?可不是自己掏錢去為人民去服務的。
就這些情況,劉鈺在心裡算了一筆賬。
如果三四年內,荷蘭人還沒準備好全面驅逐華人,那麼就算了。
如果要是提前動手了,要花錢交人頭稅?讓荷蘭人暫時不動,其實也花不了多少錢。
一個月8個大銅子?打三五萬人算,一年也就三五萬兩銀子。
花上三五萬兩銀子?在巴達維亞養一支潛在的反抗軍,而不是讓這支反抗軍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起事被屠殺?絕對大賺。
在保留這一批核心反抗力量的同時?如果能用外交手段和禁運制裁做威脅?使得荷蘭人運送一批人去錫蘭,也不是不行。
只要大順朝廷的反應沒那麼遲鈍,屠殺,荷蘭人現在應該是沒這個膽子的。
而現在,又是大航海時代的尾巴,哪有什麼國際法,也不需要非得荷蘭人先動手才能去打荷蘭人,根本不需要非得等到荷蘭人動手屠殺了才能有大義名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況且荷蘭也不是欲加之罪,當年澎湖、台灣、舟山的事兒,還沒算呢。繼承了明帝國,自然要把這些仇恨和戰爭藉口一併繼承了。
「連壯士,你在錫蘭等地有熟人嗎?」
「有。我的一些弟兄不交人頭稅,被罰做苦工,一些人就被發配到了科倫坡。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連懷觀不知道劉鈺問錫蘭的事做什麼,以為劉鈺是琢磨著荷蘭人要把巴城華人往錫蘭遷徙的事。
錫蘭這個小地方,位置很重要,尤其是對華人完全控制南洋的澳洲很重要。
因為赤道無風帶的存在,想要從印尼群島去澳洲,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劉鈺希望白令去美洲探險的時候,走南美太平洋航線,沿著洋流到澳洲。
錫蘭,幾乎算是一個此時去往澳洲最近的跳板,要不然就只能沿著這一次白令的航線走山東繞朝鮮鯨海千島群島北美南美澳洲的路線,這純粹是不切實際的做夢。
若將來趕走荷蘭人,能在錫蘭有個容身之地,就簡單多了。
錫蘭是信佛的,劉鈺對完全占據錫蘭毫無興趣。
但是幫著錫蘭王國趕走荷蘭人,占據科倫坡城做個據點還是有很大興趣的。
信佛的,最起碼比東南亞這一票信綠教的要更適合華人相處。
如果荷蘭人能在自己的操控下,往錫蘭移個三五千巴達維亞的華人,就算過半的死亡率,也有一個日後站穩腳跟的基礎。
辯證的去看,凡事有利有弊。
想辦法在這一次荷蘭的排華浪潮中,借荷蘭人的船往錫蘭移民華人,讓荷蘭人擔上惡名,也算是把壞事變成了有利的好事。
當然,要是操作不好,很可能玩脫了,到時候數萬華人被屠,那就是自作聰明了。
心中有了初步的打算,劉鈺知道還得堅定一下連懷觀的心思,便帶著他去參觀了一下威海的陸軍軍營。
這一支名為「靠近海岸熟悉日後海上作戰、沿海海運漕米減少耗費」;實則是皇帝派來監視海軍的軍改後的陸軍,是大順此時為數不多完成了軍改的部隊。皇帝都沒放在京城,而是放在了威海。
威海的炮台也是被陸軍接管了,這是平衡與制衡之術,倒不是皇帝對劉鈺已經不信任了。
雖然主官不是當年小站練兵出去的,但是軍中的參謀和一批基幹老兵還是小站練兵出身的,面子還在。
趕著出操的時候去看一看,負責操訓的參謀們也認真準備了一場軍操。
連懷觀雖沒當過兵,卻也能分得清好壞。
跟著劉鈺轉了一圈,心中也明白,自己想的太簡單了。自己手底下的那群弟兄,哪裡能和正軌的軍隊比一比?
本想著自立為王,現在看來,真要是朝廷動了心思,自己那點小野心稍微一碾就會粉碎。
如今劉鈺給了個這麼大的台階,許諾他事成之後封官,連懷觀又不是傻子,在威海軍營中黑洞洞的槍口下,很快做出的決定。
「既是大人抬舉,小人也不能不識抬舉。朝廷既有決斷,在下也就放心了。之前著實是擔憂荷蘭人殘暴,做出如若呂宋那般的舉動,是以心有戚戚焉。到時候,可能便是玉石俱焚。」
誰是玉?誰是石?
劉鈺笑了笑,也沒糾結這個說法。
「連壯士,巴城的華人,皆是天朝子民。朝廷自是要管的。可怎麼管,這裡面就有說法了。信上說,你在巴城也有糖廠和甘蔗園,你庇護自己的弟兄,靠的是錢對吧?」
連懷觀點頭道:「是的。有錢就好辦事。我那幾個糖廠,也賺不到錢,我也不靠糖廠賺那點錢。只是給弟兄們找個安身之地罷了。」
這辦法的確是個好辦法,巴達維亞的荷蘭人連直接統治都做不到,可見管理能力弱到什麼程度。
所有糖廠的僱工,都是靠華人的富商間接統治的。
饅頭的信上、以及連懷觀的自述,加上劉鈺早就知道為了牟利的經營者是什麼德行,對巴達維亞糖廠僱工的生存狀況他心裡也有數。
連懷觀不靠糖廠賺錢,自有別的門路,那這糖廠的作用也就是給圍在他身邊的兄弟們打個掩護。
連懷觀能這麼幹,劉鈺自然也能這麼幹,不就是錢嗎?
「在巴達維亞,租糖廠好租嗎?」
「好租。這幾年尤其好租。很多人都不想繼續經營了,可是欠了一些高利貸,只能硬著頭皮經營,只盼著今年糖價能高一些。在下愚鈍,不知這糖業貿易如今有這麼大的問題,可就算在下如此愚鈍,卻也知道那些人純粹做夢。這糖,是荷蘭人強收的,就算還有利潤,又怎麼可能主動提價?」
既然好租,那就簡單了。白銀如今是世界範圍內的硬通貨,大順的白銀拿到巴達維亞去花,一樣有人收。
「連壯士,若要起事,人少了可不行。而且又多分散,將來也是個麻煩。這樣吧,我助你一筆錢,你回巴達維亞,買幾座糖廠和甘蔗園。將爪哇人都趕走,只留華人。」
「我也不圖掙錢,就算是為將來做個準備。萬一荷蘭人慾要屠戮,組織在一起,遠勝於分散於各地。」
「當然了,我得派人去盯著。這倒不是說不信任連壯士,主要是人多口雜,有些事,你未必懂,而且一旦要是幾千人聚在一起,你不要說甲必丹雷珍蘭,便是個街長都沒當過,哪裡管得過來?」
看破不說破,場面話讓雙方都不那麼尷尬,也挺好得。
連懷觀想了一下,笑道:「大人高明。荷蘭人根本不知道各處糖廠到底有多少華人,甚至連巴城到底有多少華人都不清楚。若有個十幾個糖廠,不求牟利,數千人還是養的住的。」
「只是,苦了那些不能照顧到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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